第36章 難産
穆知府平反的事,趙誠很快就知道了。他拎着一壺青梅酒,帶上幾碟小菜,騎着那頭小毛驢又來到了紀柴家。
恭喜的話自不必細說。穆彥飲盡了一杯酒,道:“趙兄,我要重新參加科考了。”
趙誠詫異地看了他片刻,搖搖頭笑道:“罷罷罷,穆景明果然是穆景明,身上的這份傲骨也是旁人比不了的。”
他穆彥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是靠自己去争取,絕不會接受別人的施舍。功名被剝奪了就是被剝奪了,他重來一次也就是了。
又過了些時日,紀柴在滿柳鎮上找了一個刨木頭的活兒,除了每天奔波的路程有些遠,其他的都還不錯。
穆彥盤算着給他也買頭小毛驢騎,紀柴反對道:“幹活兒時還要時刻防着毛驢被偷,還要耽誤幹活兒。”穆彥想想也只能作罷。
一日傍晚,勞作了一天的紀柴回家時路過了村口的那棵大柳樹。
柳樹下,一群男男女女正說着閑話,瞧着紀柴來了,有一三十多歲的女人道:“挨,我說紀柴,聽說住你家那小白臉還要科考?是有這麽回事不?”
“別這麽叫穆夫子,”紀柴道,“他是要參加科考,這又怎麽了?”
那女人翻了個白眼:“不叫他小白臉叫他什麽,我家孩子可沒用他教,還指望我也像你一樣,叫他聲穆夫子?”
說來也是氣人,穆彥也算是下地幹過農活兒的人了,可瞧瞧他那張臉,怎麽曬都曬不黑呢?再反觀自己的,真是沒法比。
紀柴待要說話,坐在柳樹下一個男人嘴裏叼着一根長長的柳枝道:“就算他長得是不錯,但也不是女人。連個蛋都不能下,要我說,你就把他賣了。換點兒錢再讨個媳婦。”
站在這男人旁邊的是一個身穿黑色短褐的男人,年紀和紀柴差不多大,也接過他的話道:“你瞧瞧你自己,自從他來了以後,你累成什麽樣了?又是蓋房子,又是栽稻子,這會兒又去刨木頭。你也不嫌累,像我們似的,把地裏的活兒一幹完,舒舒服服地待着多好。”
紀柴有些動怒了:“不許你們這麽說他!”
有人打斷了紀柴想要說下去的話:“紀柴啊,大家夥兒也是為你好。那穆彥雖然說冬天的時候是辦了個學堂,但這西澤村又沒有誰真的去考科舉,他這學堂辦得又有什麽用呢?說到底他幹得也不是什麽正經事。”
“他還要考科舉,”又有人接着道,“哼,等他來日發達了,就會忘了你,你還苦苦地為人家賺銀子呢。這人啊,一有錢,一有權,就都變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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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柴怒不可遏,攥着拳頭大聲道:“我把他買回家了,就拿他當我媳婦。我為我媳婦做什麽都樂意,我的媳婦我來疼。不用你們指指點點的!”
說完,也不多做理會,轉身就走了。
身後傳來一陣嗤笑聲,分不清到底是誰說的。
“真是個傻子,哪有娶男人做媳婦的。”
“可不是嗎,就算他想娶,也得看看那小白臉樂不樂意。”
“到時候人也跑了,銀子也沒了。”
這日發生的事情紀柴并未對穆彥提起過,但穆彥還是知道了——邱岳告訴他的。
穆彥聽後并沒有說什麽,只是眯了眯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麽。
午後的陽光照得人有些困倦,穆彥拿着書坐在院中大樹下面昏昏欲睡。
院門口忽然傳來一聲高喊:“紀柴!紀柴!紀柴你在家嗎?”随後而來的是一聲開門聲。
穆彥一個激靈站起來,朝着院門看去,徐虎神色匆匆地正往這邊走來。
穆彥問:“怎麽了?”
見着穆彥徐虎才想起紀柴去滿柳鎮幹活兒這茬事了。
“穆彥啊,有沒有銀子借我點兒。”徐虎擦了擦頭上的汗道,“我那媳婦從早上開始生孩子,到現在都沒生下來。接生婆說情況不太好,讓我去找個大夫,我這也沒有多少銀子。”
徐虎家的地和紀柴家的差不多,以前倆人的家境也相當。可自從穆彥來了之後,紀柴整日出去找活兒幹,這兩家的差距才逐漸顯現出來。
穆彥急忙道:“徐兄,你先回去陪嫂子,我去給你請大夫。”
徐虎面色一喜:“那太謝謝你了。”
徐虎前腳一走,穆彥鎖上門也走了。
離着西澤村最近的大夫住在南隴村裏,兩地間隔七八裏地。穆彥借了匹馬,套上自家的牛車去請大夫。
路上也沒耽擱,來回用了差不多兩刻鐘。
離着老遠,就能聽到徐劉氏的哀嚎之聲。
徐虎正站在自家院門口向遠方張望着,朝着穆彥帶着大夫來了,馬上迎上去,拽着大夫就往屋裏走。
穆彥他進不了房內,只能在院中幹等着。
裏面有一個小生命将要出生,穆彥再看向那破敗的草房時,突然覺得房子像描了金邊似的,閃閃發光。神聖、莊嚴,是生命的力量。
沒過多久,大夫便出來了,穆彥急忙湊過去詢問情況。
大夫道:“産婦在懷孕期間也沒補充什麽營養,再加上繁重的勞動,身子虧損嚴重。我先開副催産的藥給她喝下,能不能度過此劫就看她自己的了。”
穆彥又趕着車拉他回去抓藥。藥煎好後再給徐劉氏副下,又已經是快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徐劉氏哀嗷的聲音未見減輕,徐虎急的滿頭大汗,在院中走來走去,終于有些不耐煩地沖着屋內的方向道:“你這個娘們,生個孩子怎麽這樣困難!你快些把孩子生下來,別浪費了藥錢。”
徐劉氏正是痛苦難當的時候,聽見徐虎的話,心如刀絞,卻也不示弱地大聲道:“老娘辛辛苦苦為你生孩子,你說得這是人話!”
徐虎待要還嘴,穆彥一把将他拉出院外:“徐兄,我知道你心裏也急,到我家去坐會兒吧。這裏我替你看着。”
穆彥要鑰匙交給了徐虎,徐虎猶豫了一下,還是去了。
徐虎走後,穆彥朝着屋內喊道:“徐嫂子,你莫與徐兄一般見識。他是急瘋了,就有些口不擇言。”
徐劉氏沒再說話,屋內只傳出一聲比一聲大的哀嚎聲。
太陽躲到了山的那邊,月亮悄悄地爬到了天上。
屋內的情況仍就持續着,穆彥時不時地在屋外與徐劉氏說幾句話,無一例外的沒有回複。
“小彥,怎麽樣了?”穆彥轉身朝聲音的方向看去,紀柴正推着院門往進走,徐虎跟在了他的後面。
其實不用問,單聽着聲音也知道。
“嫂子生了這麽久,也沒有吃東西,”紀柴問,“是不是該給她準備些吃的?”
屋內的接生婆道:“說得是,快去準備點兒吃的來。”
穆彥光在這兒等着了,早就忘了這茬事,經紀柴一提醒方想起來。急忙道:“我回去弄。”
穆彥剛來西澤村的時候,整日裏與紀柴吃的都是糠粥。後來日子好過一些了,那種東西便不吃了。
但徐虎家卻是一直吃糠粥的,整個西澤村,不吃糠粥的人家也沒幾戶。
穆彥想着讓徐劉氏吃些好的,做別的東西太慢。他便烙了幾張蔥油餅,連帶着将幾個人的都烙出來了。
金黃色的蔥油餅上面泛着油花,看起來就令人食指大動。
徐虎瞅着蔥油餅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進到屋裏給徐劉氏送了一張後又出來了。
被疼痛所包圍的徐劉氏聞着蔥油餅散發出的香味,竟覺得疼痛似乎減輕了不少,來到西澤村這一年多,除了糠粥,竟沒吃過其他的東西。
想到此處,徐劉氏的淚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在接生婆的幫助下,徐劉氏将那張餅吃了,身體似乎也有了些力氣。
一直折騰到後半夜,期盼已久的嬰兒啼哭聲終于從屋內傳出。
這啼哭聲在靜寂的深夜顯得更加嘹亮。
接生婆擦着腦門上的汗,邁着門檻走出來,滿臉喜色道:“生了!生了!”
紀柴、穆彥對看一眼,喜不自勝,異口同聲道:“徐嫂子怎麽樣了?”
徐虎忙問:“是男孩還是女孩?”
接生婆樂呵呵地道:“是個女孩。大人也沒事,只是累極了,睡過去了。”
徐虎面色一沉:“等了這麽久,居然是個女孩!”
紀柴拍拍徐虎的肩膀道:“徐虎啊,嫂子剛生完孩子,你快去照顧她。你們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
徐虎聽完,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得進了屋。
紀柴與穆彥将接生婆送了回去,這才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兩人誰都沒說話。一直到家門口的時候,紀柴方道:“徐嫂子,不會受委屈吧?”
他想起了嬌鳳,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孩。
這種思想,就像千年古樹的根,牢牢地紮進泥土裏,拔也拔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