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枝南嫂的話
劉三狗在婚宴上的表現,并沒有對穆彥造成什麽影響。兩人在路上再相遇時,也只是點點頭。以前的事情仿佛從未發生過一般。
時間一晃就到了臘月初八,早在前一天晚上,穆彥和紀柴就泡好了八種豆子。穆彥又起了個大早,将這些豆子全都放進鍋裏煮。
孩子們一開屋門就聞到食物的香甜味兒,一個個都擠在竈臺邊狠狠地聞着鍋沿邊冒出的白氣。
怪不得昨日散學時,夫子讓大家今天拿只碗過來。
孩子們叽叽喳喳地問:“夫子,鍋裏煮的是什麽?怎麽這麽香?”
穆彥掀起鍋蓋,一股熱氣撲面而來,香味愈發的濃烈。孩子們狠狠地咽了口口水。
嬌鳳往鍋裏一瞧,高興道:“這是臘八粥,夫子之前對咱們說過,過臘八節的時候就要吃臘八粥。”
她先把手裏的碗往穆彥的面前一伸,口水在嘴裏來回地亂跑着。
有個小孩用肩膀一擋,把她擋在了後面:“去去去,我是先來的,應該先吃。”
嬌鳳不樂意了,吧嗒着小嘴還要說什麽,穆彥道:“夫子教過你們什麽了?”
孩子們一聽也不争了,馬上按照先後來的順序排好隊,等着穆彥給他們盛粥喝。
嬌鳳心中的那點兒小不滿,早在穆彥說話時煙消雲散了。夫子的話就是聖旨,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今天穆彥也沒講什麽正課,只給孩子們講了些過節的習俗,又天南地北的說了些各地風土人情,孩子們聽得如癡如醉。
月亮挂上枝頭的時候,下午課的孩子們才意猶未盡的走了。
孩子們一走,屋子裏頓時冷了下來。天又下雪了,紀柴攪弄了下鍋裏剩下的早已冷凝的八寶粥,舀了一舀水放進鍋裏,又往竈坑裏添了一把柴火。
穆彥揉着肩膀從房內走出來,略帶歉意地道:“忙了這一大天,你還一口沒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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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什麽,要不是你,我還吃不上這東西。”紀柴瞧着穆彥捏着肩膀,皺眉道,“肩膀又疼了?你現在倒比秋收時更累了,一會兒我給你捏捏。”
噼哩噗嚕,門外傳來一陣巨大的聲響。
“我去看看。”穆彥急忙推門而出,雪下得已經沒過了鞋面。
窗外的那摞木板又散落一地,離着木板不遠處,一個小小的身影趴在地上,來不及逃跑。
邱阿大眨着眼睛驚恐地看着穆彥,他看見穆彥朝他伸過來的那只手,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沒有想象中的疼痛,手心裏傳來一股暖流。邱阿大睜開雙眼,瞧見那人正蹲在他面前,用手細細地擦拭着他手心裏血污。
那是剛剛他從木板上摔下來時弄破的,傷口不大,只有些細細小小的口子。
邱阿大覺得這個人身上好像有光,他不敢直視,又忍不住直視。
穆彥牽着他的手往屋裏走,邱阿大順從地跟在他的身旁。
紀柴已将鍋燒開了,站在門口往這邊看,邱阿大從他身邊走過時,他揉了揉邱阿大亂糟糟的頭發:“你這小子。”
穆彥打過了一盆溫水,将邱阿大的兩只手放在水裏,邱阿大傻住了一般,呆愣愣地看着穆彥細心地為他洗手,用毛巾沾着水在他的臉上擦拭着。
紀柴将八寶粥從鍋裏盛出來,放好了桌子,擺上了三副碗筷。
邱阿大使勁一吸鼻子,看着桌子上的東西問:“這是什麽?”
“這是穆夫子做的八寶粥,他說過臘八節都吃這個。”紀柴将盛好的一碗八寶粥放在邱阿大面前,“你也嘗嘗。”
邱阿大歪過頭去,努力地使自己的視線不觸碰那碗香氣四溢的八寶粥,假裝聽不見從肚子裏傳來的聲音。
這香味怎麽愈發的濃烈了。
一只勺子伸到了他的嘴巴下面,邱阿大順着勺柄看到了一只骨骼分明,修長白皙的手。順着手再往上看去,那是穆彥溫和的臉。
這個人不知什麽時候一手拿着碗,一手拿着勺子,就這麽想要喂他吃。
邱阿大到底是個孩子,抵擋不住美事的誘惑,張開嘴将那一勺八寶粥吞進了肚裏。
吃得太急,來不及咀嚼,就這麽硬生生地咽進了肚裏。
喉嚨那有些發酸,眼睛脹脹的。不知是燙的,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穆彥又舀了一勺粥,邱阿大忙将他手中的碗和勺子自己拿過來。也不用勺子舀着吃,就将嘴湊到碗邊,仰頭将碗裏的粥三下五除二地扒拉個幹淨。
許是蒸汽浸濕了雙眼,邱阿大狠勁地用髒兮兮的衣袖擦了幾下眼睛,推開門跑進了茫茫的雪地中。
隔了一日,邱阿大又來了,這次是正大光明地從大門走進來的。
進來後也不說話,将手裏的東西往炕上一扔就跑了。
紀柴拿起來一看,笑道:“竟是幾枚凍果子,也不知這孩子是從哪弄來的。”
穆彥的心中一片暖意:“真是個好孩子。”
臘月二十七那天晚上,又下了一場大雪。
早晨紀柴拿着掃帚推門一看,驚地嘴巴都合不上:“小,小彥,你快出來看看!”
穆彥走到紀柴身旁一看,院子裏的雪半點也無,幹幹淨淨地掃出了一條道路。
若不是樹枝上覆蓋着一層厚厚的積雪,紀柴與穆彥都要以為昨夜的那場雪都沒有下過。
穆彥嘆息道:“這孩子真真讓人心疼。”
一直到除夕那天,邱阿大再也沒出現過。
吃過午飯後,聽着外面間或響起的炮竹聲,穆彥對紀柴道:“咱們把枝南嫂接過來一起過年可好?”
紀柴道:“枝南嫂孤苦伶仃的,這除夕對于別人來說是歡喜的節日,但對她來說,過得只怕比平常日子還要凄苦。”
都道是每逢佳節倍思親,枝南嫂一個寡婦,在這種阖家歡樂的團圓時刻,心中的苦楚可想而知。
“我這就去叫她過來。”說着紀柴就要往外走。
穆彥攔住他道:“我與你一起去。”
枝南嫂素來對他有成見,若是只紀柴一個人去請,她斷是不肯來的。
見到枝南嫂的時候,她正面對着牆坐着,聽見開門聲,只是木然地轉過頭來,早已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眼眶有些紅,看樣子是剛哭過。
紀柴将來意與她說了,枝南嫂起初并不想來,架不住二人的熱情邀請,她別有深意地看了穆彥一眼,還是答應了。
臨走時将凍在外面的一塊豬肉一起拿着去了。
天黑透了的時候,三人圍坐在桌前包餃子。
紀柴與穆彥都不會包,枝南嫂教了一遍,穆彥很快就領悟出了其中的門道。紀柴卻不行,總是把餃陷弄到外面來。
最後枝南嫂大手一揮:“去去去,別跟着添亂。”
紀柴只好退到一旁,做着些擺餃子的簡單活兒。
可能是穆彥的聰明伶俐讨好了枝南嫂,枝南嫂對他的态度也愈發的緩和,偶爾也和他說些閑話。
紀柴瞧着和諧相處的兩個人,心裏暖融融的。
煮餃子的時候,枝南嫂将紀柴與穆彥全都趕回了屋裏,只她自己在廚房裏煮餃子。
煮完了餃子,枝南嫂又麻利地炒了兩道菜。
紀柴将前些日子趙誠送來的青梅酒拿出來,三個人邊吃邊喝。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枝南嫂喝了一碗青梅酒後已有了些醉意:“穆彥,你是個聰明人,你也看出來我不怎麽待見你。”
紀柴剛要說話,穆彥拍了下他的胳膊,開口道:“我知道。”
“我嫁到西澤村不到一年就守了寡,紀柴可以說是我看着長大的,我與紀柴名義上是叔嫂,實際上他更像是我的兒子。”枝南嫂道,“他是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
枝南嫂又給自己倒了半碗酒:“他這個人,就是個死心眼。嘴上說将你當成親弟弟,可是我知道,他當初看中了你,想讓你做他的媳婦,他的心裏始終是這樣想的。”
紀柴羞得滿臉通紅:“枝南嫂你喝醉了。”
“穆彥,我想知道,在你的心中,又把紀柴當成了什麽?”
紀柴想要說些話将枝南嫂的話差過去,內心又小小的渴望聽到穆彥的答案。
穆彥将筷子放在碗上,雙手放在膝蓋上,腰板挺得筆直筆直,鄭重地看着枝南嫂,藏在心裏的話剛要說出來。
“你也不必現在回答我,”枝南嫂繼續道,“我知道男子相戀到底為世俗所不容,但我不這麽想。只要兩個人投心對意,相互惦念着對方,好好的過日子,管他是男是女?”
“就說這西澤村裏的夫妻,吵吵鬧鬧,日子過不下去的一抓一大把。”
枝南嫂真有些醉了,只自顧自地說着。
“香火?都想生兒子延續香火。你們也甭考慮這香火,我那死鬼丈夫,娶了我這個女人,不也沒留下什麽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