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記憶
巨響爆發得十分突然。
牢房的看守人員最先聽到了來自身後門扉內的“轟隆!”一聲,沿着牆體傳遞而來的劇烈震動震得他一時站不穩,向前跌去,看守急忙雙手撐住地面,穩住身形,重心恢複的瞬間便急急地轉身,撲向牢房正門。
他沖進門內,煙塵石灰撲面而來,蒙蔽了他的視線,腳下不小心踩到一塊碎石,頓時失去平衡,幾乎要摔倒在地。
“小心。”克拉克頭也不回地扶了看守一把。
“啊,謝謝。”煙塵漸漸散去,露出滿地牆壁碎裂後掉下來的石塊,看守心有餘悸地瞟了眼剛剛要摔倒的地方,猛然想起闖進來的初衷,不由得問道:“發生了什麽?”
這個問題不需要克拉克回答,只要掃一眼,任誰都能輕易得出一個事實。
“犯人逃跑了?!”看守目瞪口呆地喃喃着。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最深處的牢房,牢房此刻已經空無一人,房頂塌了半邊,露出深埋牆體內的鋼筋,碎石牆灰鋪灑了一地,鐵栅扭曲得不成形狀,幾乎看不出原先的樣子。
克拉克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長久地凝視着牢房屋頂空洞外的蔚藍晴空,想起剛剛格洛裏亞的神情。
那個在他的認知裏剛強而執着的女戰士,生平第一次,眼瞳裏浮現出那麽多茫然。她靜默地站在欄杆後,雙手抓着欄杆,頭顱低垂,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發呆。
克拉克原本以為她會表現出被愚弄的憤怒,或是冷靜地告訴他們她不相信,但格洛裏亞沒有。
她只是站在那裏,雙眼放空,目光漫無目的地在他們臉上游離,像是在看着什麽遙遠的地方,爾後,那道眸光忽地定格在某一點,寂靜的火焰在灰綠色的瞳孔裏猛地燃燒起來。
随後她陡然撞碎牢房,飛了出去。
她相信他們,但她不接受這個結論。
克拉克看了眼戴安娜追出去的方向,無聲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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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從評論格洛裏亞的行為是否理智,實際上,如果格洛裏亞是個普通人,他可能會覺得給她足夠的時間冷靜是一個好決定,時間會撫平絕大部分傷痕。
但是她不是。
格洛裏亞是誰呢?
——是一個當他懷疑她精神錯亂後、第一想法是讓戴安娜把她帶回天堂島關起來、不要放任她犯下更多的錯誤的女戰士。
……
大氣層被她遠遠地抛在了身後。
大都會随着她飛起的高度逐漸變小,像是兒童房裏擺放整齊的積木,狹長海灣迤逦如帶,橫陳在兩座城市之間,再之後是籠罩在古老的灰色調裏的哥譚,随後地面被薄薄的雲層掩蓋,劇降的氣溫讓她的發絲和睫羽上綴上了細小的晶珠,十幾秒之後,她突破了大氣層。
聲音在剎那間消失。
凱萊平靜地浮在真空之中。
她花了點時間回憶一串數據,一串被屬于“格洛裏亞”的女戰士的記憶沖到不知哪個角落裏的數據。随後她陷入了沉默,只是漫長地,漫長地注視着那個,本應該存在着一條裂縫、連接着兩個宇宙的裂縫的位置。
她有格洛裏亞的記憶。這個有着和她一樣名字、一樣相貌(這點其實還未證實)、甚至——凱萊毫不懷疑——一樣靈魂(可以這麽說嗎?)的女性,她來自天堂島,身為戴安娜的妹妹,年齡高達數千歲,擁有完美的戰鬥技巧,以及超過六英尺的身高。
不管是出于什麽原因,不管多麽難以置信,不管聽到戴安娜的話的瞬間她有多想大喊“荒謬”,凱萊都無法否認,她現在是她,她就是格洛裏亞。
記憶并不完全可信,但如果所有人都相信她一直以來都是另一個人呢?那個人一直存在,她哭過、笑過、憤怒過、恐懼過、耀眼過、眼淚和喜悅都真真切切地存在過,然後忽然地,她取代了她,沒發生任何波折,她成為了另一個人。
她是誰?她又在哪?
凱萊望着星光微弱的無邊黑暗,無所适從地在思緒裏漫無目的地溯洄,慢慢地,她開始想起許多細微的、在此之前被她不經意忽略的細節。
——鑽進出租車時險些撞到額頭。
——從不喜歡的咖啡。
——大雨。
——不該出現的煩意。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凱萊記不清了。
她有些煩躁地晃了晃腦袋,按着太陽穴,記憶無序地排列組合,吵吵嚷嚷瑣碎雜亂,随後一個念頭自然而然地浮現,像是一尾游魚,“啪”一聲躍出水面。
從小到大,凱萊聽到過來自很多人對她的很多個評價。得益于母親,她有着一副堪稱美麗的容貌,這點被無數事例證實過,但是在人群裏,她永遠不會被人第一眼看到。
平淡。
連凱萊自己也這麽覺得。
她沒有可以被成為“個性”的性格元素,也沒有吸引人注意力的氣質,她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地溫和友善,所以也自然而然地容易被忽略。
凱萊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這是她的生存方式,她願意從更溫柔的視角看待這個世界,她選擇這樣做,從來不是因為期待能被世界回饋以同等的溫柔。
所以如果是她,哪怕是在夢裏,她也絕對不會做出“把壓上來的警察抖下去接着往前走”這種事。
但那就是她。
——她忘記她的焦慮症多久了?
——她從小到大一直都有點恐高不是嗎?
答案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在心中浮現。
凱萊慢慢閉上眼,靜下心去感受身處的這一片空間。
沒有能量回流,沒有星塵散落。
和她想的一樣,“門”消失了。
或者說,從來沒有存在過。
——格洛裏亞。
仿佛有誰在叫她的名字。
凱萊睜開眼,回眸望去。
戎裝的女神漂浮在她身後,背對着地球和太陽,她的黑發披散在肩頭,恒星的光輝為她鍍上了一層煊赫的金色,她的輪廓鮮明而清晰。
你還好嗎?戴安娜問她。
氣泡從她唇邊慢悠悠浮上去,文字在氣泡裏載沉載浮。
凱萊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氣泡上,突兀地展顏一笑。
我很好啊。她溫柔地說。
她的解釋沒有起到多大作用,戴安娜望向她的目光裏若有若無地纏繞着擔憂,只是被一貫的認真語氣掩蓋了太多,顯不出多少溫情脈脈。
我知道你一時沒辦法接受。她吐出一口氣。我們可以回天堂島。
凱萊安靜地咀嚼着這片刻的安寧。
她望着戴安娜的眼睛,翻檢記憶裏格洛裏亞和戴安娜的相處畫面——沒有太多溫情.色彩,格洛裏亞好勝且缺乏耐心,對于這個優秀而美麗的長姐,她更多地懷抱着一種對抗心理,将戴安娜視為她一生的對手,戴安娜也沒有嬌寵格洛裏亞的習慣。
記憶裏最多的畫面就是她們戰鬥,戰鬥,戰鬥,在沙灘上翻滾,在森林裏追逐,在泉水裏搏鬥。鮮少的時候,通常是狩獵之後,她們會坐在一起,處理獵物,洗淨血污,搭起支架燒烤,互相嫌棄對方搶走了最先烤熟的部分,幼稚得不像是未來的女神。
無端地,凱萊忽然有些羨慕格洛裏亞。
她無從接觸格洛裏亞的過去,她是格洛裏亞,也不是她,甚至凱萊也無法說清,她現在表現出的情緒,到底是因為身為格洛裏亞的記憶帶來的影響,還是凱萊的記憶帶來的影響。
她到底是有着格洛裏亞記憶的凱萊,還是有着凱萊記憶的格洛裏亞?
凱萊所能做的,只是專注地凝視着戴安娜,盡可能地把這一幕記在腦海中。
浩瀚無垠的太空,地球與曜日相映成輝,擁有着神明賜予的美貌的女神立于虛無之上,向着她伸出手。
她無聲地揚起嘴角,眼眶卻驀地一酸。
戴安娜。凱萊發自內心道。能作為你的妹妹存在,我很高興。
戴安娜眉眼間攢出一絲困惑。
格洛裏亞……她說。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淚水自眼角溢出,卻沒有順着臉頰滑落,而是凝聚成圓潤水珠,一串串地,連綴成珠鏈,茫茫地向着宇宙深處漂浮而去。
凱萊擡起手,拭去眼角的淚珠,含着淚,微笑着。
但是這裏不是我的世界。她說。
這裏不是她的世界。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凱萊不知道。
其實早就有猜測不是嗎,托尼曾經那麽嚴肅地建議過,不要那樣做,她可能出錯,可能迷失,可能永遠無法回來。
但她還是做了。
她從來不相信,一個人能夠這樣毫無代價地行使神的權能,讓世界按照她的意志運行。
即使她不信神,對于她能辦到的事,她依然很難用“這是科學最終能觸及的”來安慰自己。
可即使到了這一步,她依舊任性地想要讓一切回歸原點。
她想回家。
能和我戰鬥嗎?凱萊問道。
戴安娜定定地凝視了她許久,有一瞬間,她看起來那麽遲疑,眼眸中交錯着掙紮之意,像是想替凱萊拭去淚水。
但她最後只是點了點頭,緩緩抽出背在背後的長劍,熾熱的長劍折射一線日光,耀眼得無法看清。
她揮落火神之劍,長劍斬開曙光,浩浩蕩蕩地向着凱萊傾落。
凱萊迎着劍光,毫無畏懼地閉上眼,對這個宇宙最後一次行使她的權能。
——為我打開“門”,能夠返回我的宇宙的“門”。
她的猜想是不是正确的?她還能不能承擔再一次錯誤的後果?她能找回自己的世界嗎?
這一切凱萊都不知道,她只能懷着空茫微渺的希冀祈禱未來如她所願。
但有一點是确鑿無疑的。
——她知道,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她再也不會見到會叫她“格洛裏亞”的戴安娜。
作者有話要說: ww的耳環似乎有能制造空氣的設定……假設天堂島出來的飾品都可以吧√
關于黑化,首先申明,凱萊不會黑化。我個人不喜歡黑化梗,所以從一開始給凱萊的設定就杜絕了這一點,她在一個幸福溫暖的環境裏長大,也沒有被嬌寵得一無所知,從來不缺少愛,所以她的心理防線絕對夠堅固,黑化什麽的……說到底就是心理不夠強大,所以不用擔心,不會的。
而且我想寫一個溫暖的故事。
雖然經常在“黑暗裏其實看不到光”和“黑暗之後即是黎明”二者之間徘徊,但是在這個故事裏,請諸位還是相信更光明的那個假設吧。不要因為荊棘阻撓而放棄仙境,不要停止追尋美好和希望,坎坷挫折都是光耀人生的必由之路,征途的盡頭必然有光。
願諸位都能初心不改,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