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下)
今夜燈光很淺,影子退居黑暗。今歲回憶成單,誰曾十指扣連。難忘弱水三千,一瓢淋遍心間。風雪吞擎橋面,覆誰想念難圓。
——《風雪擎橋》
“晚星?”身着華麗長衣的女子轉過身來,即便年齡已近半百,她還是那樣的姿态優雅,模樣上附加了一種成熟的美麗。
相隔十多年的再次相聚,她的媽媽仍是那麽的漂亮,歲月在她身上幾乎沒有留下衰老的痕跡。
“姐姐她……人不在這裏。”沈晚星久違的說話起來支支吾吾的,她壓低了聲音,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我不是來找晝晨的。”黎茉宜轉過身來,眼中的神情叫人生憐,“我是來找你的——晚星。”
“總之。”沈晚星莫名哽咽了一下,深壓着一口氣擰開門鎖打開門,“先進來再說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進去,沈晚星自覺走進廚房到了杯熱水又走出來,把玻璃杯放在桌子上,偏頭示意黎茉宜。
“坐吧,我記得你胃不好,不能喝涼水。”
黎茉宜猶豫了一瞬,在她對面坐了下去,雙手交錯在一起,目光緊盯在沈晚星身上:“聽說你現在的工作是語文老師,過的還好嗎。”
“挺好的。”沈晚星淡笑着啓唇,眼神裏掠過一絲暖意,“媽……您呢,生活的怎麽樣。”
“我也很好。”黎茉宜目光柔和的看向她,神情有些許複雜。
沈晚星臉色淡了淡,驀地掀唇道:“既然很好,那麽你為什麽來,總不能是過了十幾年不聞不問之後才想起來有兩個女兒——不是嗎。”
黎茉宜低眸看了眼杯中的水,手指緊張的勾了勾,有點膽怯的擡頭對上沈晚星的視線:“你知道我這次嫁過去之後一直也沒有個孩子,可是季氏這麽大個企業總要有人繼承。我老公也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為今之計只能聯姻招人入贅……”
聽到這裏,沈晚星移開視線,淡笑不語。
黎茉宜沒察覺到她的異樣,繼續說了下去:“你知道我只有你和晝晨兩個女兒,可是你也知道你姐姐的性格,再加上她站在還沒有個正經工作,所以我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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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想起來我了?”沈晚星眉尖輕輕一擰,眼中熠熠的光沉了下去。
黎茉宜聞言吃驚的擡眸看她,立馬磕磕絆絆的解釋道:“不,不是這樣的,晚星你不要誤會……媽媽——,一直很想你和姐姐,只是我有我的生活,一旦回來找你們,我怕我會不忍心帶你們走,可你知道我現在的家庭,我也有我的難處。”
“你的難處?”沈晚星陡然間挑眉,視線冷卻了下來,“這十幾年來,你何曾想過我和姐姐的難處。她之前是什麽性格你不清楚,如今為何又會變成這個樣子你難道就沒有一點關系嗎?這十幾年來,一直都是姐姐打工養我上學和我一起生活,爸爸只是按月寄錢過來,一次也沒回來看過我們。可現在你說什麽,聯姻?就因為是你的女兒,所以我就連嫁給一個我愛的人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晚星你聽我說——”
“不要叫我的名字!”沈晚星突然間從位置上站起,眼中噙滿了淚,她頭皮一緊,低沉的聲音中夾帶着三分笑意,哀聲呢喃道:“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回來是為了……”
“就幫媽媽這一次好嗎,我拜托你去見他一面,現在能幫媽媽的只有你了。”
沈晚星憤然擡頭,一瞬間瞥見黎茉宜手腕上的傷痕,她莫名視線一抖,表情一下子僵住,“他——打你?”
“就當幫幫媽媽了好不好。”黎茉宜擡手掩住手腕上的傷,哀求的表情讓人心疼,“媽媽求你了。”
沈晚星冷笑一聲跌坐回椅子上,幽深的眼眸上蒙裹了層灰暗的神采。
她愣怔着緩緩擡頭,微眯着眼笑出聲來,神情落寞,雙眼開始漫無目的的游離:“如果我不答應你的話,你就會去求姐姐是嗎,還是說——你一開始就吃定了我肯定會答應你。”
“真的不能答應媽媽嗎?”
沈晚星面無表情的倒吸了口冷氣。
分秒必争的時間在她面前無止境的流逝,她咬唇冷漠看向坐在對面的人,聲音如同被寒冰吞噬了一般:“你回去吧,我不會答應你的。”
黎茉宜正猶豫不決,忽然間,門被打開又關上。
沈晝晨沉着一張臉走了過來,神态憂郁:“你們方才說的話我全都聽到了。”
見到了她,沈晚星和黎茉宜的表情皆是一震。
“需要聯姻?相親是嗎?”沈晝晨悠悠的挑了下眉,身上帶着酒氣和煙味,整個人陰沉的厲害,“我去就是了,請您不要難為我的妹妹。”
沈晚星當天一夜未眠。
父母離婚那年她才十二歲,轉眼十二年過去,一個輪回後她又見到了所謂的親人。
然而她沒辦法說她不快樂,至少有一瞬,她真切的感受到了喜悅的情緒。
當時沈晚星正在上初二,對父母已經離婚的事實一無所知。
父母兩個人其實早就不合了,他們在這方面上達成共識,誰也不願意再遷就彼此,也不願将就着過日子。
于是他們便離婚了。
沈晝晨和沈晚星兩個人因此成為了他們尋找各自“幸福”的負擔,兩個人在財産劃分上對彼此大方,卻因為彼此都不願意承擔女兒撫養權的問題鬧上了法庭。
最後撫養權被判給了女方。
那個時候黎茉宜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下一任未來老公,不日就将結婚。
于是她闊綽的買了套房給沈晝晨和沈晚星,美名其曰是給兩個人換一個學習環境。
一開始的時候黎茉宜還會一周回來一次,後來就連她也消失了。
“父親調到外地工作的謊言”就此被揭穿,兩個人離婚的事情也因此被沈晝晨知道。
她埋在心裏不說,卻在沈晚星不在的時候嘗試聯系了所有能聯系上的人,結果都是希望落空。
生活費每個月都在按時打來,可是就那些錢根本無法維持兩個人的生活開銷,沈晝晨開始在沈晚星的不知道的情況下克扣了自己的飯錢,腸胃因此出了問題。
她因為突然暈倒住院,沈晚星灰着一張臉去看她,暗藏的火焰燃起徹底将紙片燒成灰燼。
兩人因此回家後大吵一架,沈晝晨的心思也越來越不在學習上,就在中考那天,她不管不顧的逃跑了。
她認為她的人生就該在那時結束。
臨考試一個小時前,沈晚星找到了沈晝晨,那一天,她被自己的妹妹拖去了考場。
棄考的事就此告一段落。
自那個暑假開始,沈晝晨就幾乎天天打工到很晚才回家,她怎麽也想不到,當初為了防身學的格鬥術後來變成了她打架的資本。
沈晚星按部就班的在家裏學習,對所有事不聞不問,對沈晝晨也不聞不問。
她是怨的。
怨恨父母,同時也怨沈晝晨明明知道了一切卻什麽都沒有跟她說。
她并非什麽都沒察覺到,只是她不願意相信而已。
人的思維往往都是盲目的。
也是從那時起,她知道了情感是麻木的。
她們兩個都變了,變成了兩個情緒的極端。
一個冷漠平靜,一個暴躁不安。
兩個人就這麽相安無事的在家相處了一段時間,除了不得已的對白,誰也沒有對誰多說過一句話。
直到有一天,沈晝晨粘了一身血回家。
沈晚星徹底爆發。
她摔碎了父母在她十二歲生日那天買給自己的音樂盒,表情冰的徹骨:“你要是繼續這麽頹廢下去的話,是想死嗎。”
随之破碎的,還有她曾經珍守的幸福回憶。
“死?”沈晝晨朝她失态的笑了笑,揪了揪自己被血染濕的衣領,“活着有什麽不同嗎。”
“因為被他們抛棄,你就要葬送自己幸福的可能?”
“幸福?”沈晝晨冷冷的發笑了聲,突然間從櫃子裏拿出剪刀一刀剪短了自己一邊的長發,歇斯底裏的喊道:“看到了嗎,幸福就是這麽脆弱,輕輕一刀就能砍斷。況且不幸是會傳染的,就算我再怎麽告訴自己,我沒有他們也能好好活下去,可我一旦看到其他生活美滿的一家人,心就像被一刀刀活剮一樣,這樣的我,怎麽會幸福——怎麽敢奢望幸福。”
“至少我還在你身邊。”沈晚星冷淡的瞥了她一眼,低眸看向地上的碎發,“就算頭發被剪短了,只要你還沒喪失生發的能力,頭發還是會長出來的,幸福也是一樣。幸福源于愛,只要你還沒有喪失去愛的能力,你就有可能得到幸福——你會幸福。”
“晚星……”沈晝晨忽然間松了手,剪刀哐當一聲落在她腳邊,她一個晃神,眼淚就不争氣的流了出來。
沈晚星面不改色的走過去抱住了她,雙臂溫柔的攬住她的後背:“本該屬于你的幸福,誰也搶不走。”
後來過了好久,沈晝晨突然出現在正在學習的沈晚星身邊,若有所思道:“晚星,我突然間感覺我好幸福。”
沈晚星就像沒聽見一樣繼續寫着手中的題,沒搭理她。
“我可能……是愛上他了吧。”沈晝晨伸出雙手捧着臉,曾經參差不齊的掠耳短發如今已經及肩,她傻笑一聲看向窗外,眼中神采奕奕,“你說的對啊,晚星,愛一個人真的會讓人感覺到幸福。”
沈晚星沒有說,愛不僅會帶來幸福,還會帶來痛苦。
多年以後的今天,沈晝晨體會到了愛上一個人的另一層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