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預兆
晚上九點,聞君何從包廂裏出來,撥了白離的電話。
響了幾聲,電話接通了。電流聲滋滋啦啦,讓白離的聲音有點失真。
“我還有半小時結束,你想吃什麽?”聞君何問。
“都可以。”白離像是在戶外,信號不太好,電話那邊有些雜音,斷斷續續。
聞君何心底突然生出一絲不安,說不清為什麽,原本靠在牆上的身體站直了,無意識地來回踱了兩步。
“你在外面?”聞君何問。
白離:“嗯,樓下走走。”
聞君何松了口氣,覺得自己疑神疑鬼的樣子挺可笑,便言歸正傳:“這家酒店的糖梨和蟹黃包不錯,給你帶好不好?”
白離頓了頓,說“好”。
“太晚了,趕緊上樓吧,”聞君何有點不放心,又說,“我馬上回去。”
聞君何回到包廂,和生意夥伴又應酬了幾句,便起身要走。他等不了半個小時了,心裏那股不安越來越近,從潛意識裏跑到了眼前,讓他一分鐘也待不下去。
坐在回家的車上,他再次撥打白離的電話,對方已關機。聞君何掌心放在宵夜的包裝盒上,溫熱的觸感昭示着這幾道美味剛剛出鍋不久。
他兩只手抱着,似乎是怕涼了,囑咐司機再開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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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君何開了客廳燈,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站了很久。
每個角落裏都沒有白離,沒有這個人,沒有他的東西,沒有他的痕跡。白離就像是憑空消失了,那個早上還送他出門上班的人,仿佛從未存在過。
白離走了。沒有任何預兆的。
其實怎麽可能沒有預兆呢!從聞君何的冷漠和忽略開始,從他放任周邊無休止的惡意開始,從他用盡惡劣的手段開始,從他們把話都攤開開始,從白離落水逃避結婚開始……
每一步都充斥着離散的預兆。
聞君何赤着腳站在客廳裏,拖鞋也沒穿,手裏還提着早已涼透的宵夜,帶着一種失魂落魄的沉默,被“白離不要他了”這個念頭魇住了。
客廳裏整點播報的鈴聲很輕地“滴答”一聲,把他兜頭澆醒。
他全身震了一下,擡頭看看四周,終于像個正常人一樣有了表情。他告訴自己必須要振作起來,不能認輸,不能放棄。他以為自己會震怒,然而沒有。這樣也好,可以更冷靜地處理問題。
半個小時後,監控傳到手機上。
聞君何看到白離上午就出了門,在小區門口上了曹俊彥的車離開。曹俊彥就那樣大喇喇站在路邊,看到白離拿着行李出來,上前兩步殷勤接過去,然後開了副駕門,右手擋着門框讓白離上車。
一點也不在意會不會被監控拍下來,也不在意聞君何知道了會不會找他麻煩。
直到此時,聞君何終于有了點憤怒的情緒。他摔了電話,罵了一句髒話。
辦事的人動作很快,定位到白離的手機信號最後出現在一個邊境小國。聞君何第二天就飛了過去,然而撲了個空。因為白離早在前一天下午就飛去了X國。
聞君何手上拿着白離的出入境信息,恍惚了很久,才想起來一段很遙遠的記憶。
白離讀書時候的夢想是做戰地記者,因此選修了新聞傳播專業,畢業後收到過一家國外通訊社的offer,但最終以聞君何不同意而放棄。
這件事很快就過去了,沒在聞君何的生活中留下影響,就是一個沒有結果的工作而已。但對白離來說,是同樣的無所謂,還是一段不得不放棄的夢想和艱難取舍,聞君何并未在意。
現在看來,是後者。
白離的信息在入境X國之後就斷了。那邊多年不太平,是出了名的戰亂之地。X國再小,也有幾十個城市,白離在哪裏落腳,聞君何完全沒有頭緒。
他後來在半年內往返了X國七次,依然沒找到人。最後幾經周折聯系到了那家通訊社,對方表示白離只是受雇于他們的特約觀察員,會定期給他們提供一些文圖資料和重大消息,并非是全職戰地記者,因此白離的行蹤他們并不掌握。
聞君何知道通訊社這套說辭只是敷衍,他們有嚴格的保密協議,會最大限度保護戰地記者和觀察員。這些人的職業道德感很強,不會因為別的什麽動搖。聞君何不得不放棄了從通訊社找人的想法。
當然這是後話了。
淩晨一點,宋昕被枕邊的電話鬧醒。他剛入睡,這會兒被吓得坐起來,接了電話剛要罵,對面不知道說了什麽,他臉色變了變,到底是罵了一句,挂了電話從床上爬起來。
等他趕到曹俊彥家裏,一進院子就看到房間大門敞開着,裏面燈光大亮。曹俊彥躺在地板上,滿臉血,不遠處是聞君何坐在沙發上,臉上也有傷,在發愣。
宋昕沖進來,先去看曹俊彥,人已經昏迷了,看不出來哪裏有傷。他急着拿手機撥電話叫救護車,腦子裏都是亂哄哄的。
“沒事,死不了。”沙發上聞君何暗啞的聲音傳來。
“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多大了還打架?有意思嗎?都是他的錯嗎?”宋昕還蹲在地上,轉頭沖着聞君何厲聲四連問。
十分鐘後,安無為帶着醫生來了,将曹俊彥送上擔架擡到車上,又走過來看看聞君何,說:“你也去。”
聞君何擺擺手:“我沒事。”
安無為看他衣服爛了,胳膊上有血,雖然比曹俊彥差多了,但也不像是完全沒事的樣子,有點猶豫地看了看宋昕。
宋昕沒好氣地說:“你們先去吧,他說沒事就沒事,不用管。”
安無為沒再勉強,帶着曹俊彥走了。
客廳裏狼藉遍地,宋昕想收拾一下無從下手。他被氣得頭疼,覺得最該去醫院的是自己才對。他捏捏太陽穴,忍着脾氣跟聞君何說:“走,我送你回去。”
等兩個人到了聞君何公寓,已是晨光熹微。
宋昕拿了藥和繃帶幫聞君何簡單處理了下傷口,又給他煮了一碗面。聞君何慢騰騰地吃面,也不說話,吃完了看着面色好了些。
期間宋昕接了安無為的電話,說曹俊彥醒了,沒大事,都是皮肉傷,看着吓人而已。聞君何沒下死手,可能還念着點朋友情誼。
哪裏是念着朋友情誼!
宋昕冷笑,分明是他聞君何也知道這事兒沒法全怪曹俊彥。白離會走,罪魁禍首還是聞君何自己,曹俊彥只是被人當了槍使,也甘願當槍使,做了一個出頭鳥罷了。
但這股氣聞君何發不出來,他只能找曹俊彥發,發完了也知道自己的問題更大,沒臉面對自己,所以才給宋昕打電話,讓人送曹俊彥去醫院。并且對宋昕的“四連問”,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宋昕還想罵人,話到嘴邊卻不知道怎麽說,當初有恃無恐的人是聞君何,現在失魂落魄的也是聞君何。人總是這樣,等想明白了,很多事早就晚了。
“他到最後都沒和我說句再見。”聞君何跟宋昕說,“你說得對,都是我的錯,不值得原諒。”
宋昕坐在聞君何對面,看着對方一臉後悔和落拓,也很愁。
“有些人和事一樣,當時過不去,但日子久了也就好了。”宋昕試探着勸聞君何,“我知道你一時間接受不了,但小白有自己的生活和目标,你就算是找到他又如何?不如就這樣吧,你們各自安好,以後有機會見面還能當個朋友。”
聞君何坐在沙發裏,鼻梁和臉頰上有小塊擦傷,嘴角也破了,英俊冷漠的臉不複之前慣有的無動于衷,在聽到宋昕嘴裏的“小白”兩個字時,神情有了不能控制的波動。
他搖搖頭,很不喜歡聽到宋昕說這種話:“不能做朋友,做不了的。”他擡起頭來無比認真地看着宋昕,“我只要他,別人不行。”
他說完不知道想起什麽,突然振奮起來,走進書房裏翻東西,不一會兒拿着一本筆記本走出來,翻開最後一頁,指給宋昕看。
紙張泛着黃,看起來年頭不小了。最後一頁上是白離的字跡: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聞君何看着宋昕,用異常肯定的聲音說給他聽,也說給自己聽:“我沒有旁人,也不會有別的想法,他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