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傳習錄:(1)
(97)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有句話說:當官不與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這句話已經是盡人皆知,基本上達成了全社會的共識。
然而這句話,卻是出自于對官場的隔膜和生疏,是由對官場的政務一無所知的人,單憑了自己的主觀意願硬生生地杜撰出來,而又受到了同樣對于官場政務全無了解的大衆的認同。就這樣以訛傳訛,将錯就錯,漸成公衆對官員的最基本的認知了。
老百姓信了這句話,但凡遇到和官方打交道的時候,少不了會碰一鼻子灰,落得個灰頭土臉。官員若然是信了這句話,那麽這個官員的腦子肯定有問題,不管他爬到多麽高的位置,被掃地出門是遲早的事兒。
下這麽一個結論,有沒有什麽根據呢?
清朝年間,海豐有個叫張穆庵的官員,有一天,他坐在馬車裏出了官府,就見前面一個老太太跌跌撞撞地沖到路上,跪下來攔住車輛,大聲地喊冤。
張穆庵停下馬車,細問究竟。只見那老婆婆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哭訴她的丈夫又娶了年輕貌美的小妾,如今她已年老,反被小妾趕出家門。無衣無食的老婆婆懇請青天大老爺為其申冤。
張穆庵聽了,哈哈大笑,厲聲呵斥老婆婆閃開,別擋他的路,并吼道:“我是賣鹽官,不管人家吃醋事。”
很明顯,這個張穆庵不肯與小民做主,那麽是不是考慮打發這厮回家賣紅薯去呢?
不可以。因為,張穆庵本來是一個負責當地鹽政的官員,他主管的就是鹽的生産、買賣及運輸,至于地方行政及司法事務,他壓根就沒資格插手。可他畢竟和負責司法的官員距離較近,為什麽就不能向司法官員反映一下呢?如果有誰這麽想,那他就錯了。正如我們所說,張穆庵雖說只是一個鹽官,但日常事務上,少不了會和司法官員産生來往,相互職責上的推诿,多少會有些龌龊,此事張穆庵不提倒還罷了,他若是插上一手,反倒變得麻煩起來。
可是張穆庵為什麽不跟那可憐的老婆婆解釋清楚呢?
這事是解釋不清楚的。那老婆婆活了一輩子,居然不知道官員的工作是各司其職的,告狀居然告到鹽官這裏來。她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不明白,張穆庵如果再向她解釋更複雜的官場內幕,這老婆婆聽得懂嗎?
實際上,中國的行政體制,早在秦始皇時代就已經有了職司之分,即所謂的三公九卿制。等到了大唐李世民時代,又建立了三省六部制度。六部是指哪六部?負責官員任命與選派的吏部,負責財政的戶部,負責軍事的兵部,負責土木建築工程的工部,負責教育和禮儀的禮部,負責司法的刑部。除此之外,還有負責天文的司天臺,負責監督官員的禦史臺,另外還有九寺五監。九寺者:太府寺、司農寺、鴻胪寺、大理寺、太仆寺、宗正寺、衛尉寺、光祿寺、太常寺;五監者:都水監、軍械監、将作監、少府監、國子監。在這所有的部門之中,除了刑部和禮部多少還和基層打點交道之外,其他各部各寺各監,均不具有“為民做主”的職能。
這麽一個簡單的道理,一個人小時候不明白,還情有可原,可如果活到老還不明白,告狀還走錯門找錯官,這就明顯有麻煩了。
同樣的,一個未入官場的年輕人,懷着為國為民的宏偉心願,這個是好事。可如果進入了官場,還是這麽地沒腦子,這可絕不是什麽好事。要知道,人在官場,除了專擅一方的大員之外,近乎百分之百的官員都有一攤歸自己負責的具體工作。有的是抄檔案,有的是登記文件,有的是負責抹桌子,有的是負責擦窗戶,抹桌子的人不得擅自擦窗戶,擦窗戶的人也不許跑去抹桌子。這種職能的分工,還有一個說法,叫做專業化管理。
官場就是一個專業化的流水作業場所,雖說這流水線上的項目分得不是那麽科學,而且還總是會有些額外的差事找上門來,但都類似鐵路警察——各管一段,這卻是官場分類管理的最明顯特點。
Advertisement
不明白這個道理的人,就會對官員提出超乎于職責之外的要求。反正百姓只認得你是個官,管你的職責是抹桌子還是擦窗戶,反正就認準你了,于是求告無門的現象就出現了。而明白這個道理的官員,就能夠化腐朽為神奇,于這轉寰之地大展手腳,運用“鋸箭法”之策術,轟轟烈烈地幹出一番名堂來。
(98) “鋸箭法”的基本原理
古時候,有人在戰場上中了箭,就急忙去找醫生求治,醫生很嚴肅地用大鐵鉗将暴露在外邊的箭頭剪掉,再包紮起來,說:“治好了,快點付錢吧。”病人大驚,說:“你只是鋸掉了箭杆,可是箭頭還留在我的身體裏呢。”醫生說:“箭頭留在你的身體裏,跟我又有什麽關系呢?那是內科的職責,我是外科,只負責剪斷你露在外邊的箭杆。”
這個故事記載在《笑林廣記》中,用來隐喻官員們相互間的推诿。舉凡當官的,都有這麽一套本事,你的事情放在他面前,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嘁哩喀喳,就把職屬于他的工作範圍之內的活幹完了,你再要求他多幹一點,那就擺明了是難為他。一來他沒拿這份薪資。二來他沒這個職責,更沒這個權力。三來,如果他插手別人的職責,就得承擔相應的責任。總之一句話,專業化管理不唯沒什麽效率,更沒什麽實用價值,可規則如此,任誰也沒得法子。
小說《三國演義》之中,劉備和諸葛亮就曾經巧施鋸箭術,将東吳玩弄得幾欲瘋狂:
玄德徐徐曰:“既如此,看軍師面,分荊州一半還之:将長沙、零陵、桂陽三郡與他。”亮曰:“既蒙見允,便可寫書與雲長令交割三郡。”玄德曰:“子瑜到彼,須用善言求吾弟。吾弟性如烈火,吾尚懼之。切宜仔細。”
瑾求了書,辭了玄德,別了孔明,登途徑到荊州。雲長請入中堂,賓主相敘。瑾出玄德書曰:“皇叔許先以三郡還東吳,望将軍即日交割,令瑾好回見吾主。”雲長變色曰:“吾與吾兄桃園結義,誓共匡扶漢室。荊州本大漢疆土,豈得妄以尺寸與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雖吾兄有書來,我卻只不還。”瑾曰:“今吳侯執下瑾老小,若不得荊州,必将被誅。望将軍憐之!”雲長曰:“此是吳侯谲計,如何瞞得過我!”瑾曰:“将軍何太無面目?”雲長執劍在手曰:“休再言!此劍上并無面目!”關平告曰:“軍師面上不好看,望父親息怒。”雲長曰:“不看軍師面上,教你回不得東吳!”
瑾滿面羞慚,急辭下船,再往西川見孔明。孔明已自出巡去了。瑾只得再見玄德,哭告雲長欲殺之事。玄德曰:“吾弟性急,極難與言。子瑜可暫回,容吾取了東川、漢中諸郡,調雲長往守之,那時方得交付荊州。”
這裏說的是,劉備借荊州,一借再不還,東吳萬般無奈,就派了諸葛亮的大哥諸葛瑾去找諸葛亮說情。我們想一想,諸葛亮會幫助自己的大哥完成這個心願嗎?不會的,任何人都知道,諸葛亮是決計不會的。莫要說來的是他大哥,就算是他親爹,他也不會幫忙。
然則,諸葛亮為什麽不肯幫這個忙呢?很簡單,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連江湖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地方,都由不得任性撒歡,何況利害關系盤根錯節的官場呢?如果單以諸葛瑾是諸葛亮的大哥,諸葛亮就得幫這個忙,那桃園三結義的張飛,娶的還是曹操的侄女兒呢,倘若曹操也派人來找張飛,讨要蜀川,這劉備豈不要瘋掉?
明擺着的事情,劉備不會答應諸葛亮,諸葛亮也不會答應諸葛瑾,血緣關系在官場的利益法則面前,不占絲毫便宜。但再不占便宜,大哥來了,你總不能板下臉來,說:“這事我不管,大哥你去死吧……”不成不成,這肯定不是辦事的法子,要是這麽個搞法,那自己以後就沒得混了。事情不可能辦,但說情的人又不能得罪,沒奈何,只好采用鋸箭法了。
鋸箭法的原理,是這麽一個運作法,一旦有人相求,就立即答應自己職責範圍之內的事情。屬于自己職責範圍之內的,好比露在人身體之外的箭杆,而不在自己職責範圍之內的,就是鑽進人身體之內的箭頭了。任何一個官員,他只能鋸掉屬于他職責範圍之內的箭杆,至于箭頭,他真的沒有權力替人家取出來。在諸葛亮這裏,他要做的事情就是說服劉皇叔,讓劉備答應他的要求,只要劉備給了他這個面子,他就算對大哥有個交代了。
而在劉備這裏,他同樣也知道,荊州這件事情,分為箭杆和箭頭兩部分,諸葛亮這邊答應的,屬于箭杆,關羽那邊的職責,才是最讓東吳肉疼的箭頭。那麽現在諸葛亮帶着他大哥求情來了,如果不答應諸葛亮,不給諸葛孔明這個面子,那是萬萬不可以的,不唯是諸葛孔明下不了臺,連帶着自己也得罪了一大堆人。那麽好吧,你諸葛亮做好人,我劉皇叔也可以做好人嘛,反正這只是一根箭杆,那就答應諸葛瑾好了。
接下來,諸葛瑾才遭遇到“箭頭”,他是諸葛亮的大哥不假,可他不是關羽關雲長的大哥,所以當諸葛瑾來到之後,關羽立即擺出一副後爹臉,不唯不還荊州,還對諸葛瑾比比劃劃,要打要殺。可這也怪不得關羽,因為他的工作職責,就是守護荊州,你讓他把工作放棄,這怎麽可能?
中國老百姓,對官場的鋸箭法還是做過專業性研究的,并提交了極富針對性的一攬子解決方案:縣官不如現管。
為什麽縣官不如現管?那是因為統籌全局的大員,手裏只是緊捏住一大把箭杆,所有的箭頭都在具體的辦事人員手中,與其搭上人情找大官員要求鋸箭杆,莫不如幹脆利索,直接在當事人處把箭頭取出來。
比如說東吳這邊,求過諸葛亮,找過劉備,還搭上一個美貌女人孫尚香,送上如此之重的厚禮,求的就是劉皇叔還回荊州來。想那孫尚香既然和劉備成親,洞房花燭之夜,肯定也會提出歸還荊州的要求,劉備倘不答應,就得睡在洞房門口,所以劉備肯定是答應了,但是他答應了也沒用。
有關主管官員應允,具體辦事人員卻不開情面之事,老百姓也有一個說法,叫做閻王好見,小鬼難當。為啥閻王好見呢?看看劉備就知道了,因為主管官員知道自己只是負責箭杆的,任你天大的難題,一口答應就是了,正如劉皇叔幹出來的事兒,洞房先進,婚床先上,反正手下的小鬼不敢有失職守,不答應白不答應的美事,當然要答應了。
把個孫尚香賠進去之後,東吳終于醒過神來了,原來這種事,找劉備是不管用的,只能考慮解決關羽這個箭頭了。于是關羽終于成為衆矢之的,被東吳驅兵剿殺,敗走麥城,成為了孫權的俘虜:
權回顧衆官曰:“雲長世之豪傑,孤深愛之。今欲以禮相待,勸使歸降,何如?”主簿左鹹曰:“不可。昔曹操得此人時,封侯賜爵,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馬一提金,下馬一提銀。如此恩禮,畢竟留之不住,聽其斬關殺将而去,致使今日反為所逼,幾欲遷都以避其鋒。今主公既已擒之,若不即除,恐贻後患。”孫權沉吟半晌,曰:“斯言是也。”遂命推出。
關羽的死,印證了官場上鐵一樣的法則:欲取箭頭,非得大動幹戈,大動手術。官場之上,哪怕是搬動一張桌子,往往都會釀成大規模的變亂,若你觸動箭頭,就必須要有流血的心理準備。
(99) “鋸箭法”的實戰應用
官場盛行“鋸箭法”,實質上是權力的隐秘規律在起作用的結果。
早在唐太宗李世民設六個職能部門之前,中國的皇權并非那麽穩固,皇帝們稍不留神,就會被重臣奪取權柄,玩弄于股掌之上。
唐朝之前,有許多倒黴透頂的皇帝,單說東晉時有個司馬奕,這老兄是個很聰明的人,但是國政大權卻被權臣桓溫所把持。桓溫讨厭有個聰明的皇帝,決意幹掉他。
如何幹掉呢?桓溫的辦法,頗有鄉居愚婦之風,就是造謠。他硬說皇帝司馬奕陽痿,堅不能舉,舉不能久,因此皇妃生下來的三個孩子,顯然是有問題,有什麽問題呢?桓溫解釋說:“這三個孩子的爹,不是皇帝司馬奕本人,而是司馬奕的男性情人。”這個謠言缺德透頂,可憐的皇帝司馬奕百口莫辯,當時又沒辦法做親子鑒定,只好任由桓溫拿這個謠言做借口,宣布解除司馬奕的皇帝職務。于是司馬奕就淪為了廢帝。
區區一介大臣竟然敢于幹涉皇家私生活,還可以解除皇帝職務,這顯然不是後世的皇帝們所喜歡的。那麽後世的皇帝要如何做,才能夠避免此類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呢?
一個最好的辦法就是:分權!
分權的意思,不是分皇帝手中的權,而是分大臣手中的權,要讓大臣們都成為“箭頭”,各司其職,各管一攤,而所有的箭杆,都捏在皇帝自己的手中,這樣權力就徹底地穩固了,皇帝就安全了。
也就是說,官場上所謂的“專業化”管理,并非是為了提高效率,而是為了分散權力,讓每個置身于官場之上的人,都無法做成事情——做事就意味着權力,一旦你能成事,就意味着你有了權力,權力都到了你手上,那皇帝還混個什麽勁?
随着歷史的發展,時代的前進,權力越來越富有智慧,越來越聰明,最終成功地将官場異化成為了一個盤根錯節的利益麻團,任何置身于其中之人,都會感覺到動辄得咎,處處不安。不做事尚猶罷了,一旦做事,就會搞得天下大亂,惹來千夫所指。而這正是權力所希望的結果,權力的意志,只考慮它自身的穩固,社會效益與效率,與權力毫無幹系。
由此我們可以發現,如果有誰想在官場上施展拳腳,獲得名聲、政績,又或是滿盆滿缽的利益的話,那麽,你就必須要讓自己成為箭頭。也就是說你必須要對政務程序了然于心,如此才可以占據箭頭之位,獲得厚利。
南宋年間,秦桧亂政,百官無人敢拂其兇焰。時逢一個姓曹的官員外放,他非常想回到江南故鄉做肥官,可是秦桧卻琢磨把他放到江淮一帶,讓他去和金國打交道,可是金國勢強,南宋羸弱,誰攤上這活誰倒黴,小焉者讓金兵摘去腦殼,大焉者連累了身後清名。所以朝中諸官,紛紛厚禮以獻,争搶江南的肥缺,逃避北方的危險差事。偏偏這曹姓官員一貧如洗,拿不出銀子來賄賂秦桧,眼看就要外放江淮,直急得涕淚交加,心憂如焚。
窘急之下,曹姓官員就在秦桧的府門外來來回回地徘徊,一直到了深夜,還不肯離開。忽然有一扇小角門被打開,從門裏出來一個老頭兒,問他:“你是誰?為什麽半夜三更地在相爺門外徘徊不去?”曹姓官員就流着淚,把事情經過說了。老頭兒聽了後,笑道:“我以為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原來是這個情況,實話跟你說,這事你如果直接求相爺,反倒沒什麽效果,因為所有的官員都在争搶江南的職位,憑什麽要輪上你?可你如果求我這個喂馬的老頭兒,我保你一定成功。”曹姓官員一聽,急忙央求喂馬老頭兒幫忙,可是老頭兒卻說:“你我非親非故,我又有什麽理由幫助你呢?”情急之下,曹姓官員一咬牙,跪在地上,口稱父親大人在上,幹脆認了這喂馬老頭兒當爹。
平白得到一個當官的兒子,喂馬老頭兒大喜,就說:“你要是真的拿我當父親供奉,那我肯定會幫助自己的兒子的。可是你們當官的心眼太壞,除非你對天發誓,即使我年邁走不動了,你也得供養我,不能把我踢出門去。”曹姓官員對天發了誓,于是喂馬老頭兒說:“你在這裏等着,我一會兒就回來。”老頭兒進去後,果然不久就回來了,手裏還拿着一封信函,遞給姓曹的,說:“你看看,這是不是你需要的?”姓曹的接過來一看,頓時喜出望外。那竟然是已經蓋了吏部大印的任命書,任命給他江南的一個大大肥差。姓曹的官員急忙問老頭兒:“你不過是個喂馬的,相爺怎麽會這麽聽你的話呢?”老頭兒回答說:“剛才我回去,是跟相爺告老辭行的。相爺問我有什麽要求,我就說,小老兒也沒什麽要求,就是有個當官的兒子,現在正在門外候着,等着接我回家,可我這一把老骨頭了,不想去江淮上砍金兵,只希望相爺能讓兒子帶我回江南養老,就這樣,你的官位就到手了。”
史書上說,曹姓官員大喜,就恭恭敬敬地奉着喂馬老頭兒去上任了。在這件事情中,姓曹的官員想要解決問題,單只是找到秦桧,是沒用的,正如喂馬老頭兒說,所有的官員都在央求秦桧,秦桧憑什麽要答應他?可是喂馬老頭當上了曹姓官員的爹,形勢便立即得到回轉。若不是這個喂馬老頭兒以衰老相告,也無法挖出江南肥缺這枚箭頭。按官場規矩,秦桧絕無可能答應曹姓官員的要求。可按情理,他當然不忍心看着自己府上的喂馬老頭兒去江淮和金兵厮殺。曹姓官員固然是碰上了好運氣,但這喂馬老頭以他的智慧印證了宰相門房七品官的古諺。
任何問題,其解決的核心關鍵,就是要找到那個能挖出箭頭來的人,其餘人衆,統統只不過是會拔箭杆而已。所以官場的智慧,就講究如何找到關鍵人。
清光緒年間,有一對好朋友,一個叫王振齋,一個叫李子仙。王振齋剛剛買了一把日本刀,拿給李子仙看,李子仙羨慕不已,就拿過刀來胡亂舞動,只聽“嗖”的一聲,竟然一刀砍在王振齋的脖子上,王振齋被砍斷了喉嚨,當時就死掉了。王家人不肯罷休,就到衙門裏告狀,李子仙束手無策,最後花重金賄賂了官衙裏的一個師爺。師爺暗中叮囑他,寫狀子的時候,不要寫“用刀殺人”,而要改為“甩刀殺人”,只因一字之差,案子的性質就變了,從誤殺變成了一起不幸的事故,李子仙安然脫逃了性命。
這個深藏不露的師爺,同樣也是一個善于拔箭頭的人。人在官場,單只是靠着微薄的薪俸是不夠吃的,但你能吃到多少,取決于你是否明智箭頭之所在。具有拔箭頭智慧的人,就很容易吃到肚皮肥圓,缺少了這個智慧,就難免餓到面黃肌瘦了。
(100) 如何創造政績
人在官場,最需要的就是政績。政績是考核官員最重要的指标,在這項指标上你能夠站得住,你就擁有資格晉升,在這項指标上你站不住,就算是晉升了,大家也不服氣,遲早有一天再把你給揪下來。
所以官場中人,無論官職大小,不管是肥是瘦,莫不都在苦心孤詣,絞盡腦汁地琢磨弄出點兒政績來。有了政績,才好向上司交代,上司也才會心花怒放,再向上司的上司交代,倘若為官日久,始終不見起色,沒什麽政績的話,只怕自己的前程也就這麽交代了。
那麽,為官之人,要如何才能夠弄出政績來呢?
是不是應該考慮多為老百姓辦點實事呢?這個想法蠻好,也是群衆最喜歡聽的。可問題是,官場之中的絕大多數官員,他的工作和老百姓之間對接不上。說清楚點兒,就是絕大多數的官員,其工作職責與老百姓沒關系,為老百姓做實事的職能,統統被當地最大的行政首腦包攬了,一介小官跑出去跟大老板搶鏡頭,大老板不打你才怪。
嗯,有點兒明白了,政績這東西,說着好像挺簡單,要做起來,真不是那麽容易。
還有更難的呢。大部分官員不唯是工作職能與老百姓對不上口,而且在做事的時候,由于權力隐秘的內在作用,往往是将一項正常的工作拆分開,交由幾個不同的部門,多名不同的官員來完成,你稍不留神,就侵犯了別人的地盤,把人家的活幹了,不僅受不到誇獎,還會惹來對方的不依不饒。拜托,人家全家人吃飯就指着這點兒事呢,你上前就砸人家的飯碗,這豈不是胡鬧?
就算是那些手握實權的地方大員,當他們琢磨做點事情的時候,也會發現牽頭掣尾,寸步難行。蓋因天底下并不存在“民衆利益”這麽一個完整的東西,民衆之間的利益是相互沖突的。符合老婆利益的,未必就符合老公,符合老公利益的,未必就符合老婆。就算是煞費了苦心,把老公老婆的利益全都照顧到了,公公婆婆看着卻未必高興,滿足了公公婆婆,岳父岳母又會表示極大的憤慨。簡單說來,一個社會是由諸多不同利益階層所構成的,古代分為士農工商,要滿足士的要求,當然要厚待讀書人,可耕田種地的農夫未必樂意。滿足了工匠階層的利益要求,物價漲一漲,成本降一降,那商人肯定要賠塌了天。說來說去總歸是一條,家有百口,利益多元,你不管滿足哪一方,其他各個階層都會表示強烈的不滿。
設若你修一條路,這肯定是為民造福吧?那誰出錢?當然是商人,可是出得多了,商人不樂意,錢出得少了,其他各階層不樂意,你看看,這路還沒等修呢,衙門口各色人等就已經打成了一團。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還是無為而治吧。
可若無為而治,那政績何在?沒有政績,你不要說升遷,恐怕連待在現在這個位子上都難。所以還得琢磨出政績。
不出政績不成,想出政績也難,如此這般地雙向裏夾磨,生生地把官員們逼向了絕路。正所謂絕處逢生,又可謂無中生有,處于夾縫之中的廣大官員們,千百年來琢磨出來一個奇妙的法子。
這法子就是:創造政績。
如何一個創造法呢?
明朝的時候,有一個姓羅的巡撫初次出使四川,官船停在河邊,羅巡撫出艙來一看,頓時就閉上了眼睛。原來,當地的民風比較淳樸,青年男女,豆蔻年華,此時都在河裏裸浴,相對嬉戲,歡聲笑語,正自歡樂地享受着青春的快樂。當時羅巡撫就急了:“這都誰家孩子啊,怎麽不分男女就光着身子混雜在一起洗澡,這成何體統?”于是羅巡撫急忙向正在裸浴的青年男女們喊話:“喂,你們所有的人,都不許洗了,快點上岸穿上衣服,本官将不予追究,否則的話……”
卻說那當地的男女混雜裸浴,本是上古傳下來的悠久習俗,雖說混雜在一起的男女青年身上沒有衣服,可是心裏也沒有絲毫的邪念。此時大家正在歡樂,突然看到一個當官的沖出來煞風景,衆青年男女大怒,紛紛一個猛子潛入河底,撈起鵝卵石塊,沖着羅巡撫的鼻尖投擲過去。只聽乒乒乓乓,羅巡撫的鼻臉被打得烏青,随行保護的士兵上前救護,卻奈不得對方人多,只好倉皇撤離。
鼻尖被裸泳的青年男女砸破了,羅巡撫大怒,徑直去了當地縣衙,要求縣令嚴懲鬧事的不法之徒。縣令沒得法子,就命衙役随便抓來幾個人,暴打了一頓,算是完成了羅巡撫交代的任務。
沒過多久,羅巡撫又回來了,船行在河裏一看,好家夥,滿河都是裸泳的青年男女。這豈不是明擺着讓羅巡撫難看嗎?可是這卻難不倒羅巡撫,他命人将船停泊在上一次的地方,走出船艙,大聲地吼道:“上一次啊,為了維護禮俗,我曾經狠狠地懲罰了幾個不聽話的百姓,現在大家都害怕我,這又是何必呢。可是你們有誰能夠理解我的苦心呢?”
史書上說:“川民前猜遂解”。意思是說,從此川蜀風化大治,百姓再也不猜疑羅巡撫的用心。可是史書上專門記載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呢?
意思是:這就是羅巡撫的政績。而且這個政績還有個名堂,叫做教化有方,德沛天下。而我們仔細地想一下的話,就會發現,這個政績,純粹是人家羅巡撫自己創造出來的。正所謂,世上無政績,官員自創之。而羅巡撫創造政績的法子,在厚黑學中也有一個名堂,叫做“補鍋法”。
(101) “補鍋法”的基本原理
有戶人家,做飯用的鍋漏了,就請來補鍋匠。補鍋匠來到之後,開始用鐵片鏟除鍋底的煙灰,一邊鏟,一邊吩咐主人道:“麻煩你點上火,讓我燒點錫好把漏的地方補上。”于是主人轉身去點火。補鍋匠趁着主人背對着他的工夫,拿起鐵錘在鍋底輕輕地敲了幾下,鍋底的漏痕,頓時就增長了許多。
等主人生了火回來,補鍋匠傾斜過鍋底給主人看:“看清楚,你自己看清楚。你這口鍋啊,裂縫實在是太大了,以前被鍋底的油膩遮住,看不見,現在我把煙灰鏟掉,裂縫就全都暴露出來了。你這口鍋,還得多補幾個釘子。”
房主人一看,驚訝地說:“果然不錯啊,想不到這條裂縫竟然如此之大。幸虧今天請你來了,否則的話,這口鍋就徹底不能用了。”
于是補鍋匠賣力地苦幹,終于将鍋底的裂縫補上,收取了主人一大筆錢,還贏得了主人的千恩萬謝。
古時候有一本書,名字叫《湖海新聞夷堅續志》,書裏提到一個故事,與這補鍋匠的故事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這個故事說,有一個叫王居安的秀才,患了痔瘡,極是痛楚,就病急亂投醫,四處打聽能解除他痛苦的醫生。終于聽說蕭山有一個名醫,專治痔瘡,藥到病除,于是王秀才就急忙坐了船趕到蕭山,去求見醫生。醫生看了他的病情,就很快給他配好了藥,說:“五天,只要五天時間,你就再也不會為痔瘡所苦。”
醫生先用一種藥,把王秀才的大腸墜出來幾寸,再用另一種藥慢慢清洗,然後又用了一根浸了藥的細繩,把脫出來的腸結系起來,結成了一個桃子大小的疙瘩。這時候醫生才說道:“對了,你看咱們只顧治病,忘了說報酬的事情了,你看你這個病,掏多少銀子合适呢?”
此時的王秀才大腸都懸于醫生之手,真正是欲哭無淚,只好哀求道:“好,好,好,你說多少銀子就多少銀子,只要把我的病治好就行。”于是大夫開出來一個吓死人的高價,王秀才這才知道上當了。但此時沒有辦法,只能咬牙認癟,答應了醫生的勒索,把自己所有的銀子都給了大夫,這才把病治好。
無論是補鍋匠,還是這個替王秀才看病的大夫,都是利用別人的盲目無知,替自己創造了機會,而這種思路,就是官場上通行的“補鍋法”了。
舉凡運用補鍋法者,至少需要五個流程:
第一,要有一口鍋。這口鍋就是官員自己最擅長的事物,不是自己擅長的專業領域,千萬沾不得,一旦沾上,脫身不得,惹禍上身不說,還誤了補鍋的營生。
第二,悄悄地把鍋底裂縫弄大。這個意思就是說,如果你打定主意要在這件事上撈一票,那就要大聲地嚷嚷,把事情形容得異常恐怖,非常可怕,極端危險,煞是怕人。這同樣是至關緊要的一點,少了這一步,你把鍋補得再好,也是白扯。
第三,開出價碼。因為事态發展下去的危險性,你已經盡可能地渲染過了,對方早已是駭得魂不附體,六神無主,所以這個時候是開價的最好時機,錯過這個機會,前面的心思也都白費了。
第四:補鍋。莊而重之,鄭而重之,隆而重之地把事情辦妥當。
第五,強化進一步的宣傳,擴大事情的影響力。這一步同樣也是非常的關鍵,前面四步,并不能算完全有了政績。別人不知道的政績,不能說是政績,所以一定要嚷嚷得盡人皆知,嚷嚷到上司以你為驕傲,引你為自豪的地步,這時候政績才真正地體現出來。
簡簡單單五步,做好了,事情就成功了。古往今來,在這件事情上做得最為成功的,當屬三國時代的劉備。
在小說《三國演義》中,我們看到當曹操鐵騎逼近荊襄時,萬家生佛劉皇叔扔下老婆孩子不顧,單只帶着荊襄百姓亡命,這場景使我們深為劉皇叔的仁慈之心所打動。然而,我們看到的這一幕,實際只不過是劉備的一次大規模的“補鍋行動”,當我們為劉皇叔的義行善舉流淚之時,就是劉皇叔補鍋大成的時候。
這樣評價善良的劉皇叔,可有什麽證據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