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傳習錄:(3)
:“你說米和面的價格漲得太高,現在我告訴米和面是什麽價格,莫非你做生意采買的米面,比我派人在街上随意購買的價格還要高嗎?現在的情形是這樣,米和面的成本沒有漲多少,你卻單單把糕餅漲得很高,這是典型的奸商行為,因此我不能饒了你。”
于是宗澤下令,将倒黴的糕餅師傅處斬。當天,開封府中的食物價格,就迅速地回落到了原有的水平。
宗澤斬殺糕餅老板,是最明顯的權術運作,毫無公平可言。若然是糕餅漲價就該殺,那麽全開封城的糕餅老板都該殺。若然是糕餅老板罪不該死,則宗澤殺他,不過是殺雞儆猴。然而權力這種東西,講究的就是不公平,真要是講公平,只怕這開封城中的物價,永遠也降不下來。而宗澤終究是帶兵之人,借無罪的糕餅老板一顆人頭,解決了民生的大麻煩,這種處理方法,說好聽點叫雷厲風行,實話實說,那就是兇。
然而當官的若然不兇,同樣也會發生兇事。比如說明朝年間,當湖府的趙通判去縣城催讨租稅,城中的百姓不想交租,就故意造謠說:“姓趙的從府庫裏帶來了三千兩紋銀,專門用于赈濟乞丐,大家快點去縣府領銀子去啊。”謠言迅速傳開,一時間,數百名乞丐嗚嗷怪叫着,将縣府團團包圍了起來。趙通判見外邊來了這麽多的人,不知是怎麽回事,就隔着門問幹什麽,外邊的乞丐大喊要銀子,租戶則高喊不要繳租。趙通判還想跟外邊的人講道理,說這租稅不能不交,結果引發了外邊鄉人和乞丐的憤怒,重重地擂擊府衙大門,吓得趙通判臉色慘白。
由于害怕這些人沖進來,趙通判只好答應外邊的人的要求,寫了張免去當地租稅的告示,貼了出去。可是乞丐們鬧得更加熱鬧了,趙通判無奈,又将府衙庫房裏的兩百張豆餅全都搬了出來,剛剛運到門口,就被衆人哄搶一空。前面的抱着豆餅跑掉了,後面的人沒有搶到豆餅,更加憤怒起來,吼聲驚動天地,終于搗碎府衙的大門,沖了進來,趙通判跳後牆而逃,府衙竟然被鄉民搗碎一空。
這次事件之後,當地的鄉民嘗到了甜頭,更加驕縱起來,無論官府有什麽政策,一概加以反對,并糾衆打跑府官,搗碎衙門。事情越鬧越大,最後迫得官兵出動,殺得當地百姓血流成河,十室九空,當地的民風才漸漸恢複以前的樣子。
當湖府城的民亂,起因就在于開始的時候缺乏雷霆之手段,官府一味容忍退讓,最終導致了本是溫和的百姓,也因此變得驕縱起來,最後淪為暴民,徹底失去了平和的本性。倘若是開始時官府就以兇對兇,鏟除掉民衆的兇戾意識,則當地的百姓,斷不至于罹此大難。
所以說,兇并不是目的,而是一種卓有成效的管理手段。開始之所以兇,是為了防止管理失控後的大兇大暴。如果把兇視為目的,那就淪為了暴政,反倒失去人心,屆時自食其果,悔之晚矣。
(93) “聾”的文化哲學
“聾”,是由一條龍和一只耳朵所組成的。
莫非這個字的意思是說,聾就是龍的耳朵嗎?
要想弄清楚這個字究竟是什麽意思,那就要從龍這種神異生物的原始含義說起。上古時候的龍,并非是如今這種騰飛于雲霧之間,倏忽千裏,來去無蹤,可大可小,披鱗挂甲的神異物種,上古代的龍是很肥胖的,而且看樣子,古代的龍似乎并不在意飛天遠遁。甚至有考古學者信誓旦旦地說,上古時代的龍實際上就是非洲的大蜥蜴。
但很顯然,非洲的大蜥蜴固然更符合科學精神,可它與我們上古傳承的文化精神是絲毫不搭界的。
事實上,古代的聾字,是一條蛇與一只耳朵配搭。因為蛇類是沒有聽覺器官的,說人的耳朵像蛇一樣,也就是說人的耳朵聽不到動靜,正是現在這個聾字。但是,當古人煞費苦心地将蛇轉寫成龍字的時候,事态就顯得嚴重起來。
古代的龍,寫作“龍”,筆畫極多,超乎尋常地繁瑣,古代的繁瑣就意味着莊重,意味着此事非同小可。要知道,上古人類寫字,最早是刻在石頭上,後來刻在竹簡上,甚至到了孔子時代,書籍都是刻在竹簡上的。可想而知,不管是在竹簡上,還是在石塊上,要刻這麽一個“龍”字,那要下多麽大的辛苦,花費多少工夫,如果不是事關重大,原始人豈會如此煞費周章?
實際上,“龍”這個字,單從字形上來看,是從風雨中傳來的一個恐怖的聲音,這聲音驚天動地,排山倒海,震動着原始人那不安而脆弱的耳膜,伴随着這可怕的聲音而來的,往往是洪水泛濫,天地間盡為澤鄉。這聲音一如狂海怒潮,又如高天轟雷,一旦襲來,就會于頃刻之間奪走人的感官知覺,讓人陷入末日劫獄般的凄慘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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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滅頂之災行将到來之前的恐怖前兆,慣常以它那無堅不摧的神秘節奏,摧毀人類的固有觸感。也就是說,這可怕的聲音具有奪走人們視聽功能的強大威力,它實際上是天上的轟雷與地面席卷而至的洪潮的合成,源自于人類大洪水時代慘痛記憶的傷痕。
所以《易經》中有震卦,曰,震為雷為龍。所以“龍”這個字,形容的是人力所無法抗拒的震動。
總而言之,“龍”意味着一種可怕的信息,标志着極度危險的到來,當這種危險的信號過于強大的時候,它也就于霎時間湮沒了人的聽覺。
當龍出現的時候,人的耳朵就會失去聽覺的功能,所以龍作用于耳朵之上,就構成了一個精致的“聾”字。
聾字始源于天災,但現代社會,天災對人類生命的威脅,概率已經降至極小。相比之下,不管任何時代,人禍始終是人的生命最大的威脅。
人禍始自何出?人禍最經常出沒的地點,就是官場。蓋因這個神秘的地方,充滿了利益的争奪與無法解釋的仇恨怨毒。有的人為了權力不顧一切,有的人為了利益喪盡天良,有的人卻純粹是出于報複而滅絕人性,還有的人,純粹是出于愚笨而将自己或別人置于危險之地。但所有的這一切,在行将發生之前都是有着前兆的,而這個标志着危險的前兆,就是官場上最需要警覺的聾字。
細說起來,這種危險有以下幾種:
一是官場上的派系相殘,在這種情況下想避免卷進去很難,居身事外易被兩派同時視為敵人,依附一方又會成為另一派攻擊的靶子。是進亦憂退亦憂,非唯聾,不足以保全性命身家。
第二種情況是危險工作,高層問責。官場上是不講道理的,有些奇特的工作,具有責任重而回報低微甚至沒有回報的特點,遇上這種工作的時候,大家就會踢皮球找替罪羊,一旦你榮幸中标,那就徹底完蛋了。所以人在官場,該聾就聾,該啞就啞,該躲就躲,該逃就逃,不如此,還能如何?
第三種情況是東窗事發,也許是你的責任,也許不是,但無論是或不是,官場上隔三岔五,總難免會搞出點事情來的。一旦發生這種情況,為了給民間百姓一個交代,轟轟烈烈地追究責任人總是免不了的。這時候你不唯要會面對責任裝聾,還要消除你留在事情結果上的所有痕跡,否則你就完蛋了。
第四種情況是部屬所求,舉凡部屬的要求,必然是有其難處,又或是合情合理,但無論你的官職有多高,所掌控的資源必定是有限的,即使是皇帝也無法滿足每一個人的要求。一旦你面對着合乎情理而你又無法滿足的要求,你将如何處置?除了你恰巧“聾”了,能找出第二個辦法來才是怪事。
第五種情況是沉年積案,不管你到了哪個位置上,都會發現你的前任留給你的是一個爛攤子。如果你大刀闊斧,雷厲風行地把這些解決的話,那固然是好,但這意味着你必須要有着超乎你的職位的資源供你使用,至少你的前任就沒有,有的話他早就把問題解決了,何苦還要等你來?如果你壓根就沒什麽背景,那麽千萬別碰沉年積案,那盤根錯節糾纏不清的潛在矛盾,你有多少頂烏紗帽也不夠摘的。
第六種情況是上司授命,一旦上司認為某項工作非你莫屬,那你就完蛋了。你做好了,不過是印證了上司善于識人用人,跟你沒任何關系。倘若你沒有做好,那就意味着你辜負了上司的信任,職業上就有了污點,從此在同僚中淪為笑柄,這讓你以後如何混下去?
第七種情況是官場上的流言,流言這個東西,是官場上最美麗的風景,雖然內容有那麽一點點肮髒下流,但卻因為刺激了人性中最本能的欲望,任何時候一旦聽到,人就會亢奮得無以複加。然而這種流言也恰恰是官場上最可怕的陷阱,一旦你聽到了,那麽遲早你會被拖出來被人求證,為了避免這不愉快的結局,勸你還是對這種流言碎語躲遠一點的好。
第八種情況是官場上對你的評價。評價這個東西,是一個絕對主觀,絕對與事實背離的存在,也就是說,甭管你多麽的自信,別人私下裏的議論于你而言定然是當頭一棒。不要試圖去彌補,事實上沒人關心這些,也不要渴望這種狀況會改變,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饒你是聖德君子,也須得經由公衆唾沫星子的洗禮。
第九種情況是建議與要求,如果你的官位足夠大,那麽你每天都會收到無數條合理化建議,哪怕是一個不識字的文盲,也有着指點江山的迫切沖動。這些建議一旦你看了,這些呼聲一旦你聽了,于對方心裏就會産生強烈的期待,而且這種期待百分之百地會落空,屆時你的名聲,就會頂風臭出十萬八千裏,你說你這又是何苦?
第十種情況是私友相求,官場上倒下來的官員,多數都是栽在這裏,因為你無法拒絕多年的老交情,有時候甚至是親人處心積慮地把你往火坑裏推,若然你不答應讓他們推你入火坑,則衆叛親離,罵名四起,你說你還怎麽活下去?快點裝聾作啞吧,拜托,這世道就是這麽個模樣,你得适應才行。
事實上,人在官場,所面臨的危險前兆遠不止這些,但就在這些陷阱裏,栽進去的官員已經是車載鬥量。正如聾字所表達的意境,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是有前兆的,與其等事情發生之後再行彌補,莫不如垂手靜坐,閉目養神,就拿自己當泥菩薩好了。你縱千求萬拜,我自不動如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閉眼最省心。裝聾作啞,悶聲發大財,悠悠萬事,唯此為大。
(94) “聾”的實用價值
“聾”字訣,不是憑空出現的,它是官場中人無數血淚的總結和實踐。
明朝的時候,有一個叫韓雍的人,他在巡視江西的時候,忽然有人報說寧王的弟弟來到,韓雍立即吩咐人說:“我正在病中,稍候一會兒才能出來見客。”而私下裏,他已經命人立即去報告給當地的官員,告訴官員說寧王的弟弟來他這裏了,并讓人先搬了一張小桌子出來,然後他才裝着萎靡不振的樣子,出來見客。
寧王的弟弟一見韓雍,就急忙說道:“我是來向朝廷舉報的,你們難道不知道嗎,我哥哥寧王他要起兵造反。”韓雍側過臉,把耳朵對着寧王的弟弟,大聲說:“你說什麽?我耳朵聾了,聽不清……”寧王的弟弟提高嗓門,可韓雍還說他聽不見,實在沒辦法,只好讓寧王的弟弟把要舉報的事情寫在紙上。
然後,韓雍就将寧王弟弟舉報哥哥謀反的事情向朝廷報告。朝廷大驚,派人下來追查,可是這時候寧王兄弟已經和好了,當初弟弟之所以舉報哥哥謀反,是因為兄弟不和,現在兄弟和好,當然不再承認以前的事情了。所以寧王的弟弟作證說:“是韓雍這厮瞎說,我怎麽可能舉報我的哥哥?我哥哥又怎麽可能謀反?這都是韓雍在造謠,你們絕不能放過他。”
于是韓雍就被披枷帶鎖,押送到朝廷上去,到了地方,韓雍把寧王弟弟的手書拿出來,說:“你們自己看,這是我瞎掰,還是他們哥倆折騰我?”皇帝看了,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就釋放了韓雍。
韓雍所面對的,正是官場上最大的風險,有權勢的人今天鬧得翻了臉皮,可明天他們又會摟脖子抱腰,親如一家。你如果當了真,那可就慘了。幸虧韓雍此人深知人性,知道人這玩意兒是最靠不住的,一切以書面證據為準,這才保住了自己。
可是話又說回來,這個寧王,到底是不是真的要造反呢?
實際上,要造反的不是這個寧王,而是他的後代,一個叫朱辰濠的小寧王。那已經到了明武宗時代了,當時的寧王看武宗吊兒郎當,不上心思,就琢磨着取而代之,于是廣開賢路,招攬八方英豪,不論是學文的還是習武的,但凡有點名氣,寧王都請到家中,好茶好飯招待,以為自己的謀反之助。
這時候正是風流才子唐伯虎名聞于世的時代,話說那唐寅,書畫雙絕,詩才過人,又兼風流倜傥,名滿天下。于是寧王熱情地邀請唐伯虎去府上做客。唐伯虎高高興興地去了,到了地方,就發現情形不對頭。寧王府中,厲兵秣馬,瞧這架勢馬上就要起兵了。當時唐伯虎吓壞了,知道自己被卷入了造反大軍之中,一旦寧王失敗,屆時朝廷追究“從賊”之人,他唐伯虎肯定是頭一個,誰讓他的名氣太大呢?
怎麽辦呢?跑?怕是跑不了,寧王府中有許多武學高手,日行千裏,夜奔八百,唐伯虎就算是再多長兩條腿,也跑不過人家。莫不如請求回家?可是寧王既然已經把他給騙來了,還指望着靠唐伯虎的名頭號召士林呢,豈會放他離開?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應該怎麽辦呢?唐伯虎想來想去,就剩下最後一個法子了:幹脆我裝瘋算了,于是唐伯虎就瘋了。
聽說大才子唐伯虎發瘋,寧王如何肯信?就親自過去瞧一瞧。到了地方一瞧,只見唐伯虎光着身子,沖着大家興奮得直樂,還不停地擺弄着自己的敏感部位。寧王看了這情形,心說唐伯虎真的瘋了,我留着這麽一個瘋子幹什麽?快點把他攆出去吧。
于是唐伯虎終于脫身,他立即狂奔回家,躲藏了起來。不久,寧王果然起兵,但剛剛打到南昌,就被大儒王陽明單騎走馬,調集兵民,輕而易舉地給消滅了。事後追查從賊之人,發現唐伯虎借瘋而逃,所有人不得不嘆服這位大才子的過人智慧。
瘋癫,顯然是更高層次的聾。他人都瘋了,自然也就聽不見你的唧唧歪歪,你又有什麽辦法?但是大才子唐伯虎竟然被逼得裝瘋,可知這個官場,風險系數實在是太高。
然而,為什麽這個寧王要造反呢?
這是因為,當時的明武宗天子,是個有名的混蛋皇帝,此人拿國家大事當游戲,經常率親随出宮游玩,還和街頭的地痞打架鬥毆,十足的孩子氣。當他聽說寧王造反的時候,非但沒有憤怒或生氣,反而是大喜,居然帶着一夥太監宮女,趕來彈壓,拿戰争當兒戲。他剛剛走到路上,突然聽說寧王已經被大儒王陽明平定,當時就火大了,派了一幫太監去南昌城,務必要讓王陽明放了寧王,大家要好好地玩上一玩。
于是,一夥小太監沖入南昌城中,唆使士兵到處搶砸,并提着王陽明的名字不停地罵娘罵祖宗。而王陽明呢,只能裝聽不見。反正別人怎麽罵他,他都認了,但要釋放寧王,讓寧王再集結兵馬大幹一場,這放虎歸山的事兒,他是絕對不肯幹的。
見王陽明拒不釋放寧王,太監們大怒,就沖入府衙,指着王陽明的鼻尖破口大罵,王陽明全當自己耳朵聾了,笑眯眯地聽着,命人拿過來從寧王那裏繳獲的一口箱子,打開來,裏邊全是太監們和寧王私通情報的書信。這下子太監們吓傻了,可是王陽明卻沒有難為他們,而是當着他們的面,将書信銷毀。太監們松了一口氣,都回去勸說明武宗,誇獎王陽明的德性。最終雙方達成諒解,由王陽明将寧王押到南京,放出囚籠,和明武宗赤手空拳大打一場,這場樂子最後以明武宗勇擒寧王而宣告結束。
官場就是這麽快樂,但首先,你能夠有足夠的智慧應對這荒唐之局。
(95) “弄”的文化哲學
“弄”是人生至高無上的思想境界,任何人一旦達到這個境界,則游走八荒,橫行天下,大小通吃,無往而不勝。
“弄”這個字,是由一個王字和下面的茅草所構成,它最早指的是君王兩腿之間的肉嘟嘟,能夠帶給君王以無限的人生樂趣。但也有專家鄙視這種粗俗的文化觀點,認為“弄”實際上是以君主的生殖器官隐指君主的私密後花園。
高雅的我們能夠認同“君主的後花園”這個絕美的意境,在這裏,彌漫着的是一種舒适、自在、無拘無束、放飛心靈的人性快樂。但是擁有這美麗意境的不唯是君主,平民百姓也有自己的樂子,所謂的“裏弄”不過是貧民區最簡陋不過的小胡同,但就在這裏,百姓們也能夠找到一片屬于自己的幸福天地。
“弄”不過是人生權力的最純粹的表達,對于君主來說,熏天的權勢,予取予求的快感,都不如宮廷私密小花園裏來得快樂。南唐李後主就是最熟谙這種人生快樂的人,他搞來一個美人叫小周後,還為她專門建造了一座宮殿,這大概是世界上最小的宮殿了,整個宮中只能裝進兩個人。李後主和小周後就躲在自己私密的小天地裏,盡情地享受生命的快感。當然,李後主後來雖然被北宋的皇帝喂了牽機藥,但這個結果終究是逃不過去的,李後主求仁得仁,應該不會有什麽怨言。
對于民間百姓而言,弄就意味着最溫暖最幸福的家居生活,家裏的一切都随他擺弄。而真正參透“弄”之意境的,莫過于古來的文人學士,文人喜歡舞文弄墨,因為在文字世界裏,他們擁有無上的尊榮,雲破月來花弄影,表述的就是這種別人無法想象的美麗幻想。
在官場,“弄”則意味着做官的極高境界。官不在大,有權則靈,不大的小官,如何擁有權勢呢?靠的就是弄權。位不在高,有錢就行,不高的官位,如何弄來銀子呢?靠的是自己開動腦筋,想辦法弄錢。
凡事一旦上升到弄的意境上來,那就意味着兩件事:一是純熟,純熟到了得心應手的地步。二是擴張,但凡有一技之長的人,他們的力量都能夠從自己純熟的專業範圍擴張開來。只有到了這兩種狀态之中,才算是真正地進入了“弄”的至高境界。
先說純熟。至純者莫如生公說法,頑石點頭,至熟者莫如庖丁解牛,游刃有餘。傳說生公說法的時候,因為他內心無比沉靜,別無雜念,只是沉浸在佛學的境界之中,所以他只要開口的時候,無論是他的聲音、容顏、舉止,甚至是眉毛的抖動,都在傾訴着佛法的玄妙,聽得沒心沒肺的石頭都連連點頭不已,被這莫大的虔敬之心所打動。
庖丁解牛,傳說庖丁是梁惠王的廚子,因為他一心沉浸在屠殺耕牛的快感之中,往日裏所思所想,都是如何以最高妙的技巧宰殺耕牛。時日長久,當一頭牛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看到的已經不再是一頭整牛,而是由一塊塊牛肉、牛板筋、牛筋絡所組成的分離體,他只要将刀子從這一塊塊原本就呈分離狀态的大塊牛肉之間插入進去,就能将活牛分解為塊狀牛肉的固有形态。明明是頭活蹦亂跳的大活牛,在這屠夫的眼裏竟然是一塊塊行走之中的牛肉,這就是傳說中的游刃有餘,是指處理事情的技巧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鼎盛境界。
再說擴張,一個人但凡在某一個專業領域有了那麽一點點的小成就,也就獲得了擴張的特權。比如說古時候,有錢人家的大少爺,經常帶着一群狗腿子上街戲弄民女,可細想一下,就會讓人困惑莫名,你財主家再有錢,也不曾給民女一文錢,你家少爺憑什麽要戲弄人家?
憑的就是金錢權力的擴張。在這世上,無論什麽事情,只要你比別人多那麽一點點,這就構成了權力本身。金錢是這樣,有錢人就可以戲弄民女。貧窮也同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但究竟是光腳的權力擴張,欺負穿鞋的,還是穿鞋的權力擴張,欺負光腳的,這取決于雙方誰知道這個規律。自古以來,人與人之間的社會博弈關系,是輸是贏,從來不取決于金錢、地位與學識,而是取決于對于規律的洞察。
知道這個規律的人,就可以将自己的權力無限擴張,這種行為就稱之為弄權,弄錢,裝神弄鬼。而不知道這個規律的人,饒你社會地位再高,名氣再大,金銀再多,都少不了被人玩弄,任人欺淩。
比如說,清朝乾隆十三年(1748)的科舉中,中了頭榜的狀元郎,名字叫梁國治。他讀書萬卷,狀元及第,又得到乾隆的賞識,官場歷練多年後,被外派了湖南巡撫的大肥差,按說應該沒誰敢玩弄他了吧?
然而根據史書記載,事實與我們想象的恰好相反,這梁國治雖說經史子集,無有不通,金殿談策,眉飛色舞,卻全然不曉得世上還有“玩弄”和“被玩弄”這麽一個古怪的法則。他到了湖南之後,地方官立即趕來拜見頂頭上司,到了門口,卻被梁國治的一個仆人攔住了,開口就索要銀子,不給銀子者,不得進入。衆官見此情形,二話不說,掉頭就走,撇下傻傻的梁國治坐在屋子裏納悶:“我部屬們說來見我,怎麽一個也沒來呢?”他這邊還想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可是仆人卻氣炸了肺,認為自己沒有撈到銀子,全是這個主人梁國治不争氣的緣故,于是仆人就故意不燒火做飯,存心讓他挨餓。結果梁國治整整被餓了一天,卻全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吃不上飯,只是不停地抽煙解乏。
此後人人都知道梁國治這人腦子有點問題,他明明是個官,卻不會弄權,而他的仆人會弄權,把他玩弄得說不盡的凄慘。從此朝官就再也瞧他不起。後來梁國治去軍機處辦事,乾隆手下的紅人和珅帶一幫大臣團團圍住他,大聲地嘲笑戲弄,又将他按倒在地,用刀子割下他的頭發來取笑,倒黴的梁國治只好嘿嘿地傻笑,連生氣都不敢。
看看梁國治這倒黴蛋,我們就知道,雖人善未必被人欺,馬善未必被人騎,但如果你對“弄”之一字缺乏足夠的認識,那麽即使你僥幸當上了官,也是免不了遭人戲弄。
(96) “弄”的實用價值
《清稗類鈔》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名官員,慣喜吟風弄月,舞文弄墨,手下人投其所好,一個個也都學着吟詩作句,還經常把自己寫的詩句拿來給他看。這名官員自诩才氣過人,對這些詩文一一大加删改,評語中自然帶着點居高臨下、不屑一顧的氣勢。忽然有一天,刑部來人,不由分說将大鎖鏈子套在這官員的脖頸上,徑直把他拖到大牢裏去了。等到獄卒們對他嚴刑拷打的時候,這倒黴官才知道,手下人拿來修改的文章中,竟然有許多是皇帝寫的,他老兄不明就裏,大加貶斥,結果闖了天大的禍事。
于是這位官員的位子,就被他那狡詐的部屬所取代了。這種事,在官場上也有一個說法,叫做“沒弄明白”。
之所以沒弄明白,是因為官員與部屬之間的關系,只能是威儀與敬服,絕不可以摻雜進其他情緒在內。這是因為,當你琢磨着對上司弄權的時候,部屬卻在琢磨着對你弄權,雖不見得每個部屬都這麽想,但只要有一個人存了異心,就會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如果說一定要解釋清楚“什麽叫弄權”的話,那就是,努力讓你自己成為權力的一部分,又或是權力的代言人。例如明朝武宗年間,太監劉瑾見武宗生性頑劣,一味貪玩,就趁機弄權,把持朝政。大儒王陽明上書譴責,結果反被劉瑾假傳天子诏書,吩咐王陽明上殿,剝去王陽明的衣衫,狠狠地打了四十廷杖,随後充軍發配。王陽明知道劉瑾不會罷休,一定會派刺客追殺他,待來到了一條河邊之後,他就脫了鞋子放在河邊,又寫了絕命書。不久,刺客果然追到,見王陽明已經投河自盡了,就拿了鞋子和絕命書,回去複命。
大儒王陽明,其人文武雙全,名成天下,是自孔子以來不世出的人傑。而劉瑾只不過是一個太監,而當太監擅權的時候,甚至連王陽明都毫無辦法,最多只能是保全自己的性命。可知這弄權之事非同小可。
但是,有史以來,凡是擅弄權勢者,沒有一個能落得好下場。這是因為,權力本是公器,是天下人最為矚目的焦點,莫要說無才無德之徒擅權,縱然是你德品無雙,清廉天下,一旦與權力沾上了邊,都難免會受到極度地苛求。所以凡弄權之人,莫不是以天下人為仇敵,想落個後世安穩,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盡管知道這個道理,但仍是有人飛蛾投火,自尋死路。這是因為權力所帶來的誘惑太大了,甚至壓倒了人性中的求生本能。武周時代,武則天奪李氏江山為己有,就替自己弄來一個面首張昌宗,養在宮中,恣意玩樂。從此這張昌宗也就有了權力,頓時氣焰沖天起來,許多求官之人備厚禮而來,張昌宗統統收下,然後與吏部官員打個招呼,吩咐安排。吏部官員不敢違抗,乖乖地順從。
有一次,一個姓薛的人給張昌宗送了厚禮之後,張昌宗就将吏部官員叫來,吩咐給此人安排官職。吏部官員問:“請問這個人的名字叫什麽?”張昌宗卻愣住了,原來他只顧收人家的錢,卻忘了人家的名字,只記得送禮的人姓薛。要說這張昌宗還真是替人辦事,既然想不起名字來了,他就吩咐吏部官員道:“你就甭管名字了,回去查查官員名單,凡是姓薛,你盡管提拔就是,準錯不了。”
吏部官員莫可奈何,只好回去後将所有姓薛的官員統統升職,就在那一天,武周凡姓薛的官員超過三千人,統統升了官。
由于張昌宗過于張揚,引起了所有人的憎恨,就有人勸他低調一點,淡定一點,免得武則天死後,他被人追究。但是張昌宗太明白他之所以能夠弄權的緣由了,他回答說:“若然是一個人失勢的時候,縱然千人萬人,也無法将他扶立起來。若然是一個人得勢的時候,雖千百之衆,也不可能觸碰到他。”
張昌宗這番話,道破了權力的本質。蓋因權力這種東西,論的不是人數多少,而是一種金字塔形的社會組織架構,這種架構的特點,就是少數人壓制多數人。只要你能夠貼近這個架構的上層,那就意味着你有了權力,就可以恣意弄權。
但是,權力同樣也需要一個能夠為公衆所接受的法統。舉凡弄權失敗者,都是因為在這個法統上出現了問題,如果一個人手中的權力缺乏合理的法統,那麽公衆雖然無奈,卻也絕不會順從。而這也就意味着慘烈的報複。
所以弄權之人,一定要解決這個法統的問題,武則天的面首張昌宗,就是因為這個法統沒有解決,所以當李氏皇族卷土重來的時候,他的腦殼第一個被人摘掉。所以弄權的關鍵,就是要賦予自己的行為一種合法性。
西漢末年,王莽為了奪占漢家江山,于是挖空心思,命人搞來許多祥瑞之物,表示自己奪占漢家江山是有道理的,是老天要求的,自己也沒得法子。武則天奪取李氏江山的時候,也是用這個辦法,不過這個法子由于缺乏足夠的暴力成分,難以獲得人們的認可。所以古來弄權之人,鮮少有人能夠化解這一難題。
但是有一個無名的官員,卻曾經巧妙地解決了這個問題。此官系明朝時代人氏,姓名已經失傳,史書上只記載了他赴任之後,當地的小官員們就紛紛趕來賀喜随禮,這官員也不吭聲,由着大家把禮物全都拿上來。等所有的官員都送了禮之後,他卻突然把臉一翻,厲聲說:“你們這是什麽意思?莫不成是想賄賂我嗎?我奉了天子之命,鎮守一方,豈會受你們的這點小惠?”
聽他說得聲色俱厲,衆官員們吓得呆了,忙不疊地撇清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