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從餐廳出來，玩氣錘大戰的人已經擠滿了中心廣場，生動诠釋人山人海幾個字。
燈光渲染熱鬧氛圍，在聖誕夜愈發明亮。
辛辰換了個位置，站到了顯眼的雕塑石臺上。
見到他們，他立刻晃了晃，亮着笑臉，沖沈梨擡手打招呼。像是高高的桅杆上，滿懷熱愛注視大海的年輕海盜領袖，海風将他領口吹得呼呼翻飛。
沈梨心跳停了下，下意識去觀察自己的隊友們。
“怎麽樣，決定好沒有？接下來去哪兒？”
倪桀挑眉，薅着後腦勺短短的頭發，看沈梨一眼。沒來得及轉移視線，就和莫名看過來的沈梨目光對上。
他愣了愣，立刻別過臉轉為注視溫萌。
沈梨分析：雖然不知道這家夥剛才在看什麽，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沒有看見辛辰。
幸好倪桀是個笨蛋。
接下來說話的是唐樂樂，有股摩拳擦掌的興奮勁兒。
“要不，我們也加入他們氣錘大戰的隊伍吧？”
她把老師說的“不許去中心公園，不許參與敲棒棒”忘得一幹二淨，顯然也沒注意到別的地方。
倒是溫萌目光滞了下，眸光閃閃的，突然變得溫柔。
不過很快，她又恢複了抗拒和清淩淩的态度。
這種表情就難以捉摸了。
沈梨不确定她有沒有看見辛辰——百分之八十是看見了。
不過，光是這一個小小的猜測，就讓沈梨耳朵裏尖銳鳴叫一聲，血液流動速度快了幾分，心頭有輛消防車嗚地拉響警報！
她強按着心跳，想再觀察确定一點。
幸好溫萌很快扭過頭，恢複了視若無睹般的風輕雲淡。
溫萌不喜歡去鑽人群，但是更想逃避別的事，所以一口答應：“好。”
“那都決定好了，就走吧！”
倪桀笑嘻嘻摟住溫萌肩膀，擡腳要下去。
不料——
沈梨卻搖了搖頭。
“我就不去了。”
聲音突然擴散在寒夜中，被風吹動飄走。
猝不及防的拒絕讓一雙雙視線詫異地回過來看她，唐樂樂揚起眉毛。
“你不去嗎？”
“嗯，”沈梨扶了下背包肩帶，認真回答，“我該回家了，我媽媽說她想和我一起過聖誕節。”
“這樣啊，那你路上小心。”
除了倪桀的嘴唇動了動，其他兩個女孩都善解人意地表示了理解，和沈梨說了再見。
沈梨也朝他們揮揮手，朝公園口的方向移動。
沒過一會兒就消失在人群中。
溫萌和朋友們說說笑笑出發前往賣氣錘的小店。
抵達地點時，到底于心不忍，裹挾着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往雕塑臺再看一眼——說不出是成全了她報複般的快意，還是順從了她的抗拒。
也說不出到底是讓人松了口氣，還是讓人失落。
辛辰已經不在那裏了。
她垂垂睫毛，恢複無可無不可的模樣，俯身挑選自己喜歡的氣錘顏色。
***
沈梨的心髒砰砰作響，一路拉着辛辰沒命似的往前跑！
書包上吊墜叮叮當當響。
他們經過一棵又一棵挂着聖誕彩燈的針葉樹，一扇又一扇貼着白胡子老爺爺的櫥窗。
哪裏人多去哪裏。
不知道穿過了多少手牽手的情侶，也不知道引發了多少聲驚呼。
直到公園最中間那棵聖誕樹頂端的星星燈“啪嚓”驟然亮起，光線一條傳遞一條，整個公園的星星燈爆發式的擴散打開，人群聳動，開始了他們的戰鬥，她才停下來。
他們已經快到游樂區了。
這裏依然人山人海，不過比起那邊戰場，這裏實在是和平了許多。
周圍來來往往的小年輕不少，甚至隐約還看到幾個和他們一樣，穿着不知道哪個學校的校服的高中生。
吵吵嚷嚷，喧喧嘩嘩。
她松開拽住辛辰的手，彎下腰扶着膝蓋，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八百米期末考試，大口喘着氣。
那邊高大如馬戲團一般的建築外有人大聲吆喝“解密大闖關——最受歡迎的聖誕情侶游戲——”
沈梨撐了一會兒膝蓋，剛才差點被人發現的緊張感刺激得她頭皮發麻。這會兒心跳還沒平歇，活蹦亂跳。
她突然彎着眼睛大聲笑起來。
辛辰大概早已習慣了各種逃跑，幾乎不帶喘。
聽見她的笑聲，他不解地擡擡眉。
不過很快也笑了，身子動動，眼睛發亮。
“小甜梨，你是不是覺得，我倆像偷——偷——偷偷摸摸做壞事一樣？”
偷……偷。
顯然臨時換了說辭。
不知為何，沈梨懷疑他剛才沒說出來的那個詞是……偷情。
她耳根驟然紅了起來，狠狠瞪了他一眼！
辛辰卻渾然不覺，要多單純有多單純。
末了，還天真地誠心請教。
“為什麽老是裝和我不熟？”從小到大都這樣。在少年宮假裝不認識他，高中也假裝不認識他。
“因為我本來就和你不熟。”沈梨回答得理直氣壯。
想了想，她偏過頭，看向另一邊。
“而且，老師也不準……”
“不準什麽？”
“不準我們來中心公園！”
沈梨第二次瞪他，不許他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行為。
末了，她揉了揉耳朵，仿佛它們很冷，仿佛它們只是因為剛才一路寒風瑟瑟才被凍紅了似的。
動作間，眼風不經意掃了一圈。
她拉拉“不熟”的辛辰的袖子，開心起來。
“我們去玩那個吧！”
沈梨指着的是那邊馬戲團一般的帳篷風建築。
“好。”
辛辰看一眼，一口答應。
***
現在的他們還不知道五年後密室解密游戲會如火如荼地在國內盛行，規模更大，玩法也更豐富。
不過現在這個和電視上智勇大闖關相結合的簡陋“解密闖關”已經足夠刺激人心。
“你就閉着眼睛走進去，拿到拼圖了馬上出來。”
辛辰皺皺鼻子。
“你不覺得牆上那些飛蛾看起來很可怕嗎？”
“我不覺得蝴蝶可怕。”
沈梨板着臉，一本正經。實際上心裏的小惡魔早就哈哈大笑。
她非常樂于見到辛辰那說不出是嫌棄還是不情願的表情——她還以為成天招搖撞騙的魔王會天不怕地不怕，就連上次的過山車，也只是臉色白了點而已。
沒想到他最弱的弱點居然是蝴蝶。
話說回來，世界上居然會有人害怕蝴蝶。
太讓人想不到了。
沈梨在他身後，順從小惡魔的想法，将他不停往前推。
“快點，只有三分鐘了！記得三分鐘內回來！”
說完突然一用力，再迅速收回手。
辛辰被她猛地推開兩三步，回頭看了一眼。
她不停向外扇着手，催促他不要逗留，像揪住他小尾巴一樣興高采烈。
高興的樣子實在是可愛得過分。
辛辰屈服于他家小甜梨的可愛。
他吸了口氣，視線回到前面，皺眉盯了牆上的小蝴蝶幾秒鐘。
那一臉生無可戀，不知道的大概會以為他面對的是一支哥布林大軍。
最後辛辰只能歪歪嘴角，拿出對待老朋友似的笑。
“Hello，beastie.”
你好，小怪獸。
他視死如歸地過去。
辛辰的拼圖是這一關的關鍵。
拿到後一切都迎刃而解，他們順利進入下一關。
游戲前面幾環都算得上順利。
不管是投籃還是傳送帶逃跑，都成功通過。
飛镖那一關失了利，不過如果最後一關也能夠成功通過，他們至少還能拿個二等獎。
勝利在望，然而，到了最後一關——
這次輪到沈梨尖叫拒絕了。
“不要！不行！”
辛辰握着她手腕，一邊笑得開心，一邊虛僞地耐心勸她。
“沒事兒，小甜梨，只是上去站一站而已，很快就能下來。”
沈梨臉色發白。
“那萬一你答案錯了，我們掉下來了怎麽辦？”
“那就掉下來了。”
“我不要！你松手！你自己去！”
辛辰笑容十分舒坦。
沈梨根本掙不脫他的手。
他還得意洋洋挑着眉：“小甜梨，不是你說要玩這個的嗎？這一關過去，我們就能拿二等獎了，你想想看，二等獎還是很值錢的。”
沈梨懷疑他在報剛才的仇。
所以被辛辰強行拽着登上高臺的時候，氣鼓鼓地問了出來。
“你是不是在報複我剛才把你推到蝴蝶房間去？”
辛辰無比誠懇：“是！”
“你放我下去！立刻！馬上！”
“不行。”
“辛辰——辛辰……”
聲音難得軟綿綿的，撒嬌似的，帶着一絲輕顫。
辛辰的手松了松，愣了一秒。
沈梨借着這一秒松動，掙紮開要躲遠。
可是到了現在這才發現，她現在已經騎虎難下了。
她被辛辰拽到了高臺上，樓梯早已順着軌道滑走。
這裏距離地面大概三米高。
腳下有兩扇活板門，兩扇門下面則是一池接近一米高的、拳頭大的海綿球。
如果他們的解密密碼錯誤，活板門會被打開，他們掉到下面海綿球裏，從那裏離開游戲。
如果他們答案正确。樓梯會滑回來，接他們下去。
沈梨一萬個緊張，“呼”了一下，想要緩解自己的緊張。
一口氣出來，确實舒坦了兩秒鐘。
不過兩秒後，她又不得不再次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游樂設施裏溫暖的空氣，讓他們呼吸時不再有薄薄的白氣。
可憋悶出的恐懼更加明顯。
沈梨皺着眉，死死盯着辛辰，試圖用眼神表達害怕。
“我們怎麽個按法？”
面前有兩個按鈕。
一個紅色，一個綠色。
根據游戲提示，按鈕有三種按法。
只按紅色，只按綠色。
或者兩個一起按。
辛辰想也不想，從善如流。
“一起按下去。”
“你确定？”
“确定。”
沈梨渾身僵硬，生怕自己的說話聲控制不住變成尖叫。
她咬咬牙。
“那按吧！”
“好。”辛辰笑着看看她，“1——2——”
“等等！等等！”
沈梨皺着臉，又及時叫停。
她看着辛辰燦爛無害的笑容，愁眉苦臉：“你真的确定？”
辛辰很誠懇：“我确定。”
“第二名獎品給我？”
“當然。”
“你确定你确定？”
“我确定。”
“那按吧。”她咬咬牙。
他重新計時起來。
“1——”
“2——”
“3！”
沈梨咬緊嘴唇，閉着眼睛，猛地把面前的紅色按鈕推進去！
是非成敗在此一舉！
她憋住氣。
暖洋洋的風從縫隙鑽進來，掠過他們。
世界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這是……
過關了？
沈梨将信将疑地慢慢睜開眼，看看周圍，又看看辛辰。
剛想和他交換一個萬事平安的笑，不料——
“啪”的一聲，活板門突然打開！
***
一聲尖叫！
失重感重重襲上心髒，整個胸腔都發涼，腳下懸空的一瞬間，似乎靈魂也跟着飛了出去！
沈梨覺得自己每一根頭發都炸開了，手臂上泛起雞皮疙瘩。
他們猛地墜入深淵！
海綿球從四面八方湧過來。
尚未打失重中緩過神，緊接着又進入深海的恐慌，讓沈梨像一尾找不到方向的小魚，想大聲呼喊“救命！”
混亂中有只手伸過來，拉了她一把。
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根本不給人反應時間。
在那一個時間失措、畫面亂舞的瞬間，她隐約知道自己找到了重心，趕緊靠過去，手指抓穩。然後重重深呼吸幾口。
劫後餘生。
她仿佛好不容易躲進了風暴中的避風港，四周溫暖緊固，可靠的踏實感緊緊擁抱住她。
沈梨站穩身子，失神一陣，忍不住笑起來。
體驗完一瞬間巨大的害怕後，狂喜開始在胸口翻騰，讓她想要松口氣地嚣張大笑一場。
外面洪亮的音樂煽動聖誕氣氛，小吃攤的吵鬧也愈發嘈雜，全部陪伴着她爆炸的快樂。
沈梨只覺得特別開心，發洩似的想笑。
眼角眉梢都訴說着揚眉吐氣的心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狂喜終于一點點平複。
一切回歸安靜。
她愣愣的。
吆喝聲、音樂聲、吵鬧聲。
全都消失，萬物沉默。
只剩下心跳。
擁抱住她的，不是避風港。
——是辛辰的懷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