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沈梨不喜歡看籃球賽。
自從知道現實裏打籃球和《灌籃高手》不一樣之後，她就不再感興趣。
她到李豹辦公室打了一節課瞌睡，沉迷物理還計劃逃課的辛辰同學卻反而留在李豹辦公室幫着講了一節課的題。
這讓被講題的那位同學感到十分困惑。
沈梨也十分困惑。
因為事情發生在她打盹的時候，她懶得思考。
她清醒的時候事情已經過去了，她也懶得思考。
直到李豹後來追究起來，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她和辛辰被一起叫進了辦公室。
李豹端坐在辦公桌後，沒什麽表情，平時的嬉皮笑臉收斂得一幹二淨。
他說話聲音不算重。
“我希望你們兩個能給我解釋一下，昨天下午最後一節課，你們兩個班是什麽情況？”
要知道，一個平時總用大嗓門咋咋呼呼的人突然放輕了聲音，簡直比暴怒的呵斥還要讓人毛骨悚然。
沈梨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麽。
她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閉緊嘴什麽都不說。
所以她只是眼觀鼻鼻觀心，低着頭，乖乖站好。
辛辰給李豹做報告。
“昨天下午最後一節課，我們兩個班打了一場籃球賽。”
“誰帶的頭？”
“我帶的頭。”
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将事情攬到了自己頭上。
不過沈梨知道，辛辰這樣做的時候，并不是說他願意吃虧。
——而是他看到了更大的利益。
李豹的聲音越來越緩慢。
“別的班在做什麽？我讓你們做什麽？”
“自習。”
“你還知道是自習！”
李豹突然敲了下桌子，怒意浮現了上來。
“你們兩個是不是覺得你們成績好，就可以任意妄為？做什麽事情我都不會追究你們責任？！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在做什麽？”
“對不起。”辛辰毫不猶豫乖乖認錯，“我錯了，我不該煽動同學們違反紀律。”
他良好且周全的認錯态度，讓習慣了死鴨子嘴硬或者為自己辯解态度的李豹噎了一下。
換個批評對象：“沈梨？”
不過不等沈梨開口，辛辰又搶先一步發聲。
“李老師，沈梨她不知道這件事。”
“不知道？”
“對，我們沒告訴她這事兒……而且您忘了，昨天下午最後一節課，沈梨在您辦公室幫同學講化學題，講了一整節課。”
說着不知死活地笑了笑，嘴角形狀清秀好看，有意無意提醒。
“我幫您把她請過來的。”
他還真就提醒了李豹。
辛辰昨天在辦公室裏和他的對話，像是不易察覺地一步步引沈梨離開二班。
越想越覺得是。
這家夥絕對一開始就算好了，把沈梨騙出二班！
畢竟沈梨這種從來不出岔子的乖學生，怎麽可能會縱容他們班學生逃課的行為！
李豹不再追究沈梨，轉口問。
“昨天下午誰守的二班？”
“陳楊帆。”
辛辰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揭露。
“行吧。”李豹沖沈梨揮了揮手，“沈梨你回去，把陳楊帆叫過來！”
辛辰嘴角歪了下。
沈梨就這樣一個字都沒說，從主戰場全身而退。
返回教室的時候，她看見溫萌表情充滿了愧疚。
她剛走到第三排過道，溫萌便開了口。
“沈梨，李老師沒說什麽吧？”
唐樂樂也跟着擡起頭，充滿慚愧。
沈梨搖搖頭，轉而看向陳楊帆。
她用指尖點了兩下他的桌子，小聲：“李老師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這下視線又全都投向了陳楊帆身上。
“好。”陳楊帆點點頭，似乎覺得很正常。
沒有任何抗拒，便站了起來。
溫萌的表情越發擔憂，看着陳楊帆的背影，第二次問。
“沈梨，李老師怎麽說的？”
“就只說了讓他去辦公室，其它的我也不知道。”
陳楊帆的模樣很淡定。
普通地經過講臺，普通地離開教室。
溫萌的視線一直随着他移動。
等他身影消失在教室外，她嘆了口氣，托着下巴。
“李老師會罰他嗎？”
“罰他也正常。”
本來冷眼旁觀的同桌，突然冒出來一句。
溫萌側過臉。
郁青看着課本，沒有擡頭。
臉上線條有些冷硬漠然。
“我們兩個班這麽多人，不可能把每個學生都罰一遍。但總得殺雞儆猴，要麽是沈梨，要麽是陳楊帆。”
說着她睨溫萌一眼。
“沈梨被罰才最無辜，她明明什麽也不知情。但陳楊帆不一樣，他是知情不報，還沒有阻攔逃課行為。”
“不罰他罰誰？”
溫萌當然懂她的意思。
她慢慢收回視線，沒有再和郁青多說，只是一臉若有所思。
郁青倒是浮現出一抹冷笑，重新看回自己的課本。
***
沈梨所猜測的辛辰的意圖，一點都沒有猜錯。
最終對辛辰和陳楊帆的懲罰下來，每個人寫3000字檢讨。
除此之外，陳楊帆作為失責的班長，義務打掃體育保管室。
而辛辰作為主犯，負責他們這一整層樓的走廊的打掃。
得知辛辰把所有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兩個班的學生都十分內疚。
一班這種早就被全部收服的集體也就罷了，連二班的學生也全被收買成功，自發地幫辛辰承擔懲罰，打掃清潔。
到頭來，辛辰連掃帚都沒拿一下，卻成了二班眼裏的“一班友好大使”，他要進出二班，恍若出入自己家，還能受到最高禮遇。
他總是神奇的。
***
天氣越來越冷，又到了高領毛衣和羽絨外套出場的時候。
沈梨喜歡觀察天空。
說來慚愧，她以前有個小畫冊。雖然她的畫抽象到難以辨認，但她還是堅持不懈地在畫冊上鍛煉。
她必須慶幸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看不懂她的藝術。
畢竟，她畫的是她身邊那出公主王子魔王——噢，還多了個騎士的超級連續劇。
沈梨總是喜歡用天空的細節，去暗示發生這件事的背景。
雲層在發光，就說明是夕陽時分；有排列整齊的候鳥，則說明是春秋季；什麽都沒有，則說明是一個霧天。
現在窗外仿佛泛着冷冽的湛藍天空，突然讓沈梨想到，那個畫冊已經很久沒被她拿出來過。
學校閹割掉的不僅僅是新一屆高二的活動課。
還有他們的聖誕節。
為了響應上面不放洋假的要求，學校再也不能給學生們痛痛快快半天聖誕假，而是偷偷摸摸地在下午提前結束課程。
下午5點，下課鈴提前打響。
班主任給他們做了幾個“噓”的手勢，拍了拍講臺。
“今天的課就上在這裏，大家可以放學了。”
“哦，對了，今天晚上，所有學生不許去中心公園！不許參加任何敲棒棒活動！聽見沒有？”
本來已經不抱希望的學生們乍然聽見這樣一個好消息，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談論紛紛。
沈梨将手機摸出來想看看時間，沒想到摁了幾下也沒亮——沒電了。
她發了一會兒呆，垂眸将手機放回背包。
周圍其他人已經商量起了今天晚上要怎麽度過。早已經把老師剛剛才說的，不許去中心公園抛之腦後。
聖誕節，不去最有聖誕味道的中心公園，還能去哪兒？
溫萌和沈梨一樣在夢游，微微皺着眉。
她中午發的那條短信至今沒有回複。
陳楊帆和她說話的時候，一切如常，自然得仿佛根本就沒有看見她那條短信。
溫萌微微扭過頭，用眼角餘光看了好幾次，後兩排的少年一無覺察。
唐樂樂開始戳她的背。
“萌萌，我們一會兒去中心公園的餐廳吃飯吧？”
本能地要拒絕。
溫萌又看看陳楊帆——對方依然沒有動靜。
也許是為了自尊，也許是為了掩飾，也許是為了分寸。
溫萌笑笑，答應下來：“好。”
末了又對其他人發出其他邀請。
“郁青，沈梨，你們去不去？”
“不去。”
郁青拒絕得很幹脆。
溫萌看向後面：“沈梨呢？”
“……嗯。”沈梨答應下來。
緊接着——
“我也嗯。”
背後的倪桀橫插一句。
“你嗯個屁，好惡心！”
唐樂樂轉過身和倪桀打鬧，溫萌不由得笑笑。
笑完了，輕輕嘆口氣。
***
靠近中心公園，空氣奇跡般的溫暖起來。
為了迎接今天晚上的龐大人潮，這裏被紅綠白三色覆蓋得滿滿當當。
花壇裏插滿了巨大的糖果棒，大樹下堆着聖誕禮物模樣的裝飾品。
他們選了一家越南餐廳，在二樓上。
抵達的時候人已經坐滿了，不得不在外面等了一輪，少說有半個小時，進去餐廳，天已經黑了。
晚飯期間整張桌子上幾乎全是唐樂樂和倪桀兩個人在耍寶。
沈梨有點心不在焉，溫萌時不時看看手機。
最後終于引發不滿。
唐樂樂用筷子敲了敲盤子。
“我說你們兩個，我才講完一個笑話，你們就算覺得不好笑，也稍微給我點面子，笑笑好不好？”
溫萌和沈梨一起回過神，一起對她笑了笑。
非但沒能安撫唐樂樂，反而讓她捂着臉哀嚎。
“我真是受不了了，你倆幹嘛呢？”
倪桀和沈梨坐在一排，湊過來搭上沈梨肩膀，笑嘻嘻的。
“我倒是能懂溫萌的想法。但沈梨梨，你在想什麽呢？”
“我在想……”
換作往常，沈梨大概會說，我在想怎麽讓你閉嘴。
但今天沈梨居然沒有和他鬥嘴。
她仔細思索，不知道是不是在考慮怎麽回答，但這一思索，就又陷入沉思。
倪桀等了半天沒答案，不由自上而下睨她。
輕輕慢慢的，半是自己也察覺不到的試探，半是取笑。
“怎麽，沈梨同學，難道你本來準備一起過聖誕的人不是我們？”
沈梨似乎還在沉思，依舊一言不發。
頭發黑得和緞帶似的。
倪桀看了她好幾秒，突然有些不爽，仿佛血液逆流，打頭。
空氣中彌漫的安靜祥和的聖誕音樂，也不能讓他止住莫名的煩躁。
他收回手，夾起一片紫蘇葉，想想，幾乎帶着點刻意，對溫萌笑。
“吃完飯就沒什麽事了吧。萌萌，要不一會兒我們兩個去坐摩天輪？”
溫萌頓頓，好笑。
“等着坐摩天輪的人，估計都排到公園口了。”
“沒事兒，你要是想坐，我現在就排隊去。”
倪桀又瞥瞥沈梨。
“不用了。”溫萌笑着搖頭。
沈梨終于神游結束，拿起桌上的盒裝甜牛奶。
這才發現盒子已經空了。
“我去看看還有什麽飲料。”
她說了一聲。對什麽摩天輪啊、後面的事兒啊，沒有一點關注。
倪桀皺起眉。
沈梨從他身後飄過，到櫃臺邊。
她個子小小一只，像懶懶的貓，趴在那裏認真打算。
喝橙汁還是豆奶？
這一向都是個艱難的決定。
橙汁更好喝，但是豆奶更暖和。
周圍聲音吵吵鬧鬧，她兀自糾結了好一陣，突然有個服務生走到她身邊，禮貌詢問。
“請問您是坐在卡2座靠窗位置的女士嗎？”
沈梨愣了下，轉過腦袋，點點頭。
“怎麽了？”
“這個是給您的。”
說着，服務員遞給她薄薄一張東西。
沈梨打量一眼。
——有着镂空馴鹿圖案的紅白色賀卡，上面每一個圖案都漂亮精致，看起來不便宜。
她怔怔收下，百思不得其解：“誰給的？”
“這我就不清楚了。”服務員抱歉地笑笑，“樓下招待員轉交過來的。”
“哦。”
沈梨應了一聲，沒什麽表情，将賀卡打開。
龍飛鳳舞的字立刻映入眼底，筆鋒略顯潦草，但線條張揚，勾轉有力。
不是聖誕快樂。而是——
“小甜梨，看你右邊第2個路燈。”
辛辰的！
不知為何，那一瞬間，沈梨輕輕吐出口氣。
原本沒什麽表情的面龐，嘴角不自覺牽起了一點。
她連飲料都忘了，腳步比平常輕快些，匆匆回去座位。
“你的飲料呢？”唐樂樂問了一句，“你拿那個什麽？”
“宣傳單。”沈梨好心情地對她彎着眼睛笑笑，“我覺得這家餐廳味道挺好，就拿了張宣傳單，想下次再過來。”
“噢，不喝飲料了？”
“不想喝了。”
幾句話工夫，餐桌重回活躍。
倪桀興致勃勃地繼續和溫萌計劃後續行程。
唐樂樂則插科打诨地調侃他、慫恿他。
沈梨目光閃閃看向窗外。
第2個路燈。
下面人已經很多了。
可人頭攢動之間，依然一眼就能看見那裏站着的俊秀少年。
過于耀眼，過于奪目。
他還穿着校服，雙肩包也沒來得及放下，聖誕的彩燈星星點點落在他校服上，給他繪出聖誕的星空圖。
沈梨彎彎嘴角，又努力抿起嘴角，不讓它們翹得太突兀。
辛辰揮了揮手，笑起來，眼睛流光溢彩。
然後很快，他兩只手擡了下，身子動動，伸着食指，做出個讓她等一等的手勢。
他從背包裏迅速翻出一疊東西。
沈梨睜大眼睛。
辛辰整理一下，沒過五秒，便站直身子，将手上那疊東西舉了起來。
一疊A4紙，白色，上面用馬克筆寫着大大的字。
和賀卡上的字跡如出一轍。也許，為了讓它們容易辨認一點，筆鋒沒有之前那樣張牙舞爪。
每一個字，沈梨都能認得清楚。
辛辰的笑仿佛是摻了蜂蜜的海盜朗姆酒，他一張張舉給她看。
——小甜梨。
——我們一起過聖誕節，
——怎麽樣？
他慢慢翻頁。
隔着冬天的空氣，聖誕的彩燈，人與人的距離。
每一個字都越過五顏六色的背景板，暖洋洋地映入她眼底。
——可以的話，
——我等你吃完。
——不可以的話，
——我還是要說。
——祝你，
——玩得開心，笑得燦爛。
——聖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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