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在相當大一部分學生心裏，高二代表的不是離高考更近一步，而是人生中極為重要的一次選擇。
文理分科。
當然沈梨辛辰這種本來就偏理科的學生沒什麽好選。對于文科優勢稍強的郁青一衆，就非常關鍵了。
很久之前，郁青就曾在沈梨下筆如飛做數學試卷的時候沒頭沒腦冒出一句：“沈梨，我真羨慕你們這種理科成績好的人。”
沈梨從她眼睛裏面看到了和她口中如出一轍的羨慕。
不是嫉妒。
她想了想，放下筆，和郁青一樣趴在桌上。
“決定好讀文科還是理科了嗎？”
郁青搖頭：“我覺得我适合學文科，但是我家裏硬要我學理科。還有……”
她抿了抿嘴，唇線微微發白。
“我其實也想留在我們班，我不想換環境。”
“其實別看我平時和你們嘻嘻哈哈的，只是因為開學的時候大家誰也不認識誰，都是純新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還沒有結成固定的小圈子，所以我們變熟了，玩到一起去了，我能對你們肆無忌憚——我很害怕去新環境。尤其是這種，他們圈子早就固定下來的環境。我不好意思插入他們，也覺得拉不下臉去加入他們……”
說到這裏，郁青重重地嘆了口氣，無奈地将腦袋擱在手臂上。
“你大概不會明白。”
與郁青想的相反，沈梨覺得她非常明白。
她小時候也這樣想。
總而言之，糾結難言的氣氛在年級上持續了接近一個月時間，郁青最終還是按照家裏的叮囑，選擇了理科。
班上其他同學也各有去留。
走了大概七八個，來個十一二個新同學。最讓沈梨沒想到的是，她在新的分班表裏面看到了溫萌的名字——溫萌居然也選擇了理科！
***
早上去班主任辦公室領新一年的座位表。
沈梨剛走到辦公室門口，裏面出來個人，和她差點撞上。
她下意識退了一步，擡起頭。
陳楊帆也從剛才的茫然中回過神，對她一笑：“來領座位表？”
沈梨點點頭，“嗯”了一聲。
“座位表在我這裏。”
說着，陳楊帆在手中拿着的一疊試卷中找出座位表遞給她。
“你先回去安排他們換座位，我現在去李豹辦公室拿化學試卷。”
“好。”沈梨一口應允。
她低下頭，一邊看新一年的座位表，一邊要轉身回教室。
還沒來得及動，陳楊帆又喊了一聲：“沈梨。”
“嗯？”
她略略揚了下眉毛，臉上有點疑惑。
陳楊帆把視線移開，看向窗外。一個假期沒有打掃，窗臺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結起的蜘蛛網有如糾纏的思緒。
他思索一會兒，才鄭重其事。
“沈梨，一會兒你往黑板上騰寫座位表的時候，能不能把你和溫萌換一下？”
沈梨想，不外乎是溫萌和陳楊帆中間隔着一個她，或者他們兩個沒有成為更徑直一點的前後排。
她滿臉無所謂，“噢”了一聲，繼續低頭檢視座位表。
這才發現一切和自己想的正好相反。
溫萌本來就坐在陳楊帆前面——非常直線的前面。
正前方。
而她坐在溫萌的前面。
這樣一交換，她就真把他們兩個人隔開了。
沈梨有點發愣，懷疑陳楊帆是不是看錯了位置：“你确定？”
“确定。”陳楊帆說，“拜托你了。”
沈梨和他的關系雖然不算好也不算壞。但認識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對一個人鄭重其事地說出拜托這兩個字。
大家都覺得陳楊帆是雲上之人、神通廣大。他不用去懇求、拜托其他任何一個人。
也許連陳楊帆自己都那樣認為。
所以他第一次說出這種話時，磕巴似的頓了一下。
沈梨很不理解。
“你們鬧矛盾了嗎？”
陳楊帆笑了：“沒有。”
“那是有什麽誤會？”
這個倒是……算是誤會吧。一個不知道說好還是說壞的誤會。
陳楊帆想了下，沒回答，只是分出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我是覺得坐在一起不太好。拜托你了，沈梨梨。”
沈梨被雷劈了一下：“別叫我沈梨梨！”
陳楊帆開始大笑。
他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苦惱，而且這種苦惱仿佛已經不動聲色地伴随了他一段時間。
沈梨沒有再問下去，想了一會兒，點頭答應下來。
她覺得自己沒有做出什麽犧牲，但陳楊帆一瞬間的表情稱得上如釋重負，對她克制溫和地笑笑，眉眼真誠：“謝謝。”
沈梨也對他微微一抿嘴。
回去教室，沈梨一筆一畫把名字寫在黑板上。
書寫溫萌名字時，她吸了口氣，指尖變得有些僵硬。有那麽幾秒，她甚至感覺她和郁青像是掃雷游戲中被一堆地雷包圍埋伏着的、唯一的那個數字。
沈梨秉着呼吸慢慢寫完。
回過頭，看見溫萌戴着耳機，對黑板上的名字一無所知。
陳楊帆座位上沒人。
倪桀倒是将手枕在脖子後，盯着黑板，眼睛被雀躍的陽光照射的微微閃爍。
最後他一句話都沒說。
新一年的座位就這樣定下來。
沈梨和唐樂樂一桌。
溫萌和郁青坐在前面。
陳楊帆和倪桀則坐在後面。
***
周三化學實驗課被調了課，從早上第二節調到了下午第四節。
他們去了化學實驗室，快上課的時候，李豹又帶着一班來了。
兩個班學生大眼對小眼，李豹就在一大堆不解的視線中，給他們宣布。
“對了，忘說了。你們2班和1班的實驗課都正好是今天，所以我給調一起了。也就是說，這學期每周三都是兩個班一起做實驗。”
說着李豹掃視一圈：“沒位置了嗎？”
那是當然。
誰會料到一班也要來做實驗，大家一進教室就自動占據好有利地勢。
“沒事兒。”李豹也想得開，手一薅，讓身後跟着的一班學生解散。
“你們直接加進2班的實驗臺得了。大家兩個班不說三個班的話，反正平時都低頭不見擡頭見，熟面孔了。別怕生，自己找桌子湊組。”
一班學生熱熱鬧鬧地哄散開。
李豹跟逛集市似的，樂呵呵的。一轉眼，和來晚一步剛剛進門的辛辰李一諾當面對上。
“去哪兒了？”
“去接水了。”李一諾撓撓頭。
辛辰瞥他一眼，順勢點點頭，露出個“他沒說謊”的笑容。
“自己進去找個組吧。”李豹沒深究，揮揮手，讓他們趕緊進教室。
然後想起什麽似的，手一點。
“你倆給我分開點！不許坐一起！”
“好。”辛辰一口允諾，毫不猶豫抛下自己的心腹，想了想，對李豹無害且好商量地笑笑，“李老師。您看要不這樣，我和沈梨坐一桌。她是二班班長，我是一班班長。您如果不在教室，我們也方便管理。”
“行，去吧。”
李豹為這些自覺而有責任心的同學感到一陣天真的欣慰——雖然他覺得辛辰在聽完“去吧”兩個字後，笑容多出了一股算計和得逞的邪惡意味——再看仔細一點，那種表情又消失不見。
辛辰從善如流點點頭，轉身潇潇灑灑離開。
李一諾為自己兄弟的足智多謀感到由衷高興，咧着嘴角目送辛辰走向前面。
回過頭，發現李豹還虎視眈眈盯着自己，李一諾送給兄弟的辛福笑意立刻一滞！
“我和倪桀他們一組。”他縮縮脖子，趕緊開溜。
沈梨已經再一次檢查起早就倒背如流的實驗章程及注意事項，忽然聽見後面不遠處唐樂樂的聲音。
“喂，辛辰，要不要和我們一組？”
其實換完座位後，沈梨一直有想：溫萌吧，從小到大都這個樣子。內斂而克制。除了陳楊帆，以及半個倪桀，恐怕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她也不會和朋友說這些東西。
所以她對新座位沒有發表任何看法，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
而唐樂樂沒有發表任何看法，這就很不正常了。
沈梨一直等着、等着。
等到最後，沒有等到唐樂樂的吐槽，倒是知道了她無所謂的原因。
早在高一開學之際，這位女生就曾表示出過她對辛辰的好感——替溫萌選擇的好感。
辛辰是屬于公主的。
公主也是屬于辛辰的。
唐樂樂心裏根本就沒陳楊帆和倪桀的事兒。
那頁筆記停了很久都沒翻。
郁青托住腮幫子。
“對了，我又忘了高錳酸鉀到底是用堿式滴定管還是酸式滴定管來着？”
“……”
“沈梨？”
郁青這發現自己同桌早就沒注意什麽筆記本了。
她正略略回頭看着什麽，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可嘴角弧度有點悶悶不樂。
後面的溫萌大概明白了過來，看了看唐樂樂，不顯山不露水地掐她一把。
唐樂樂卻跟沒事人似的，還好哥們兒地拍拍辛辰肩膀，豎着大拇指往後一揚：“怎麽樣？”
辛辰往後面退了點，皺皺鼻子，似乎有點困惑。
全班上下只有沈梨能完整闡述他的困惑——這個女生怎麽看起來比我們班那群五大三粗的男生還粗魯？
辛辰搖搖頭：“不了。謝謝。”
為了防止對話繼續，他直接搬出了最大的五指山。
“李老師已經安排好我的座位了。”
說完轉身就走，和旁邊幾個二班男生打打招呼，徑直到最裏側第一排，沖着兩個女生愉快一笑。
“下午好。”
郁青對辛辰禮貌地點點頭：“下午好。”
一貫禮貌的沈梨卻垂着眼皮，恢複到了認真看筆記的模樣，頭也不擡：“去拿實驗器材。”
自然而然到仿佛已經熟能生巧的命令口吻。
郁青稍稍吃了一驚，趕緊解釋。
“那個，我們家沈梨一看起書就有點不在狀态……”
辛辰擺擺手，随意地表示不要緊。接着笑笑，聽話地去領實驗器材。
郁青松了口氣，趕緊搖晃沈梨肩膀。
“他是辛辰。”
“我知道。”
沈梨頓了一下，抿住嘴角，小聲嘀咕：“他是得到了女主朋友支持，即将成為男主的辛辰。”
“什麽男主？”
沈梨沒說話了。
郁青慢慢坐下來，上下端詳她。
——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沈梨照樣安靜地看書，沉默地做筆記，說不上來到底哪裏不對勁，總之就是怪怪的。
郁青十分疑惑。
過了一會兒，辛辰帶着各種實驗用品回來。
沈梨放下書，三個人一起開始這一堂課的實驗。
沈梨對實驗過于熟悉，所以負責指導和指揮。
郁青負責主要的操作。
而根據安排，辛辰負責給她打下手。
郁青覺得很對不起這位一班班長。
上學期科學展覽之後，女生群體發生了一些改變。
說具體一點，郁青會想到一個笑話。
——“請問您是怎麽讓自己成績一直維持在第二名上的？”
——“估一下第一名的成績，比他少考幾分，不就能維持第二了嗎？”
辛辰就像那位故意比第一名少考幾分的第二。
突然有一天，來了一場考試，對他很重要，所以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輕而易舉地超過了第一名。
考完試後，他想繼續掉到第二名，卻沒發現有些人已經注意到了他的實力。
這顆隐藏實力的新星，竟然被沈梨指揮着給她打下手……
對。
指揮。
沈梨那渾然天成的态度。
還有辛辰的态度——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大概是，認命。
郁青不禁頻頻偷瞄他倆。
就算隐約察覺到了他倆的關系不一般，但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
來自氣氛。
賭氣似的，怪怪的。
這種不對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某個試管突然碎開，高錳酸鉀溶液流了一桌，才變得正确。
沈梨的壞心情總算消散，開心了起來。
她兩只手放在椅子面兒的邊緣，腳尖小小晃了下，盡可能平靜。
“用水洗吧。”
咦？
郁青看看她。
辛辰只是愣了一秒，就笑笑，放水沖幹淨手上的溶液。
随後将手對準光源，有點意外似的打量。
沈梨歪過頭，鄭重其事。
“那塊皮膚被碳化了，沒救了。等一個月讓它慢慢恢複吧。”
不是用草酸洗就可以洗幹淨嗎？
郁青偷偷瞥了一眼沈梨的筆記。對呀。上面寫着的呀。
這麽明顯的知識點，辛辰不會不知道吧。
然而辛辰只是放下手，棕黑的眸子鋪着一層星光閃閃流動。
知不知道草酸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會順随沈梨心意。
沈梨不想讓他知道，他就不知道。
辛辰歪歪嘴角：“小甜梨，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看見那根試管裂開了？”
沈梨點點頭，心情更好，居然面不改色承認了自己的惡作劇。
“是。”
“所以你早就看見了，故意不告訴我？”
“嗯。”
“……”
實際上，現在的郁青懷疑，就算辛辰察覺到了那根試管有問題，也會為了滿足沈梨，而假裝沒察覺到。
還有，小甜梨？有點耳熟。
那邊兩個人已經互相數落起了罪行。
“小甜梨，你就想着欺負我，成天都想。”
“是你自己沒認真檢查，我是為了讓你吃一塹長一智。”
“你就是個小壞蛋。”
“你是大魔王。”
“你是狡猾的小姑娘。”
“你是陰險的海盜船長。”
“你叮叮當當的。”
郁青看見沈梨噎了一下，第一次笑得明顯而生動。
她一字一頓地反擊。
“你才叮叮當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