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沈梨做了個噩夢。
夢裏代表正義的王子不辭艱險攻打到魔王城，本以為公主應該被綁在柱子上大聲喊救命，沒想到公主卻坐在華美的軟椅上，享用下午茶。
見到王子，公主眼睛一亮，起身對他提起裙擺。
“謝謝你來救我。回去後我會立刻請父親為我們主持婚禮。”
王子皺起眉：“我們？婚禮？”
“當然！”
“可我沒想過要娶你。”
公主愣住：“那你為什麽要救我？”
王子面色不變，正兒八經：“因為你被魔王抓走了，我理應救你。不管你是誰，我都會救你。”
說完，王子對看起來并不需要他拯救的、正在享用下午茶的公主鞠了個躬，披風一甩，頭也不回地離開。
公主慌了，求助似的看向魔王。
沈梨也看向魔王。
這下好了，王子不見了，魔王就順理成章可以和公主在一起了——不過沈梨還是更喜歡魔王被打倒——這種皆大歡喜的劇情。
那一瞬間，像是感應到了沈梨的心思，大魔王突然轉過臉，直直看向屏幕外！
正好和沈梨四目相對！
非常可怕。
沈梨一驚，拿着奶油味瓜子，不知道該繼續磕，還是就此停下。
這時候，大魔王動了。
他慢慢走到屏幕前，綻開分不清好壞，也分不清是奸詐還是純良的笑容，睫毛扇啊扇，一說話就像多動症兒童。
大魔王似笑非笑看着她，搖搖晃晃。
“小甜梨，考博喻英中吧。”
小甜梨，考博喻英中吧。
沈梨面色難看地拼命搖頭。
——才不會考。
不是對博喻英中有什麽偏見。
只是因為大魔王說了讓她考，所以她堅決不考。
沈梨一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她很果斷也很堅定，她絕對不會違背自己的誓言。
夢做到這裏，随着輕微的“啪嚓”聲，亮光突然沖向了眼皮，将舒适的黑暗驅逐得一幹二淨。
宿管老師的聲音由遠及近，一扇門一扇門地敲響：“起床了！起床了！”
沈梨睜開眼，看向蚊帳低垂的吊頂，還有點茫然。
就差那麽一秒，她就能義正言辭地告訴大魔王，她不考博喻英中了。
宿舍中響起大家沒睡飽的不滿聲音。
還能多睡五分鐘，大家抓緊時間回味美夢。
只有一個同學很勤奮，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
沈梨聽見那串唯一的腳步從門口第一張床，走到陽臺。停頓一會兒，又沖進來，顯得十分欣喜。
“好消息，姐妹們，下大雨了！”
“真的？”
這下，睡意就真的沒了，女生們陸陸續續翻身坐起。
沈梨也揉了揉眼睛，下床趿着拖鞋，昏昏然飄到陽臺邊，看向雨霧彌漫的窗外。
檢查完畢，她對大家“嗯”了一聲。
室內立刻響起歡呼。
“今天可以不用軍訓！”
“都要累死了，我現在渾身都疼。”
“再睡一會兒，再睡一會兒！”
可是等沈梨收拾妥當，返回室內的時候，宿舍裏的風向又發生了轉變。
大家面面相觑。
“今天好像是軍訓彙演吧？今天下午就該放假了吧？”
“所以，我們要多軍訓一天？”
“不想活了——”
她們的對話讓沈梨笑了笑，擡手挂好蚊帳簾。
這幾天偶爾有教官突擊檢查學生宿舍，內務沒整理好的學生統統跑操場。
沈梨不想跑操場，所以即便今天是軍訓最後一天，她也盡可能讓被子疊得像是豆腐塊。
被子在床尾放好，她歪着頭整體檢查一遍。
好像有點塌。
一只手突然伸過來，幫她理了理她看不順眼的塌角。
剛才第一個起床的女生，叫郁青，已經站到了她旁邊，一邊咧着嘴笑，一邊很有活力地問。
“沈梨，我們一會兒去哪個食堂？”
沈梨愣了愣：“二食堂，怎麽樣？”
“行，你收拾好沒？”
“馬上好。”
沈梨彎腰把枕頭邊的校服外套拽了出來。
他們的校服和其他學校校服沒什麽兩樣，極具祖國特色。
運動風格，大片的白色打底，點綴以淺藍色圖紋，比如說淺藍色的領子、淺藍色的條紋，還有淺藍色的校徽。
上面端端正正八個大字。
——博喻英語實驗中學。
沈梨背上自己叮叮當當的書包，輕輕嘆了口氣。
2006年8月，她成為了博喻英中的一名學生。
***
因為不讨人喜的天氣，早上的軍訓彙演變成了自習，大家桌上擺着不同學科的書本，裝模作樣地看一會兒，又擡起頭對灰蒙蒙的天空真心實意地咬牙切齒。
教室門口響起腳步，沈梨側過頭，看見化學老師兼年級主任李豹從教室外走進來。
她立刻站起，拿上攤開的語文書，對李豹點點頭，示意“講臺還給你”之後，三兩步作并回去自己座位。
身側窗子沒關，偶爾會有一陣細雨被風卷着吹進來，幫頭頂吊扇分擔一點驅逐熱氣的責任。
李豹的快語速在雨天中格外清晰：“我前幾天說讓你們買化學專用糾錯本，都買了沒有？”
“買了。”零零散散兩三個聲音回答。
“都買了？”
“買了。”
李豹咧開嘴笑了：“別哄我，把你們糾錯本擺桌上，我一個個檢查。”
下面安靜一下，爆發了抗議的喧鬧：“豹哥，我們又不是小學生——”
“小學生我才不會檢查。”李豹打斷他們，“因為小學生肯定會乖乖買筆記本，你們就不一樣了，你們這麽大，是最懶得搭理老師的年紀。拿出來拿出來，快。”
“沒買怎麽辦？”
“好辦，”李豹笑嘻嘻的，“我送他三張化學試卷。”
又是一陣哀嚎吵鬧。
李豹像收保護費的小混混似的，從第一組開始，彎腰駝背地一個個檢查。
這位老師的特色就是，他看起來随時都像開玩笑，但實際上說一不二。
他說了三張試卷，就一定是三張試卷。
班上一道道人影頓時扭動起來，買了筆記本的學生正襟危坐，沒買筆記本的同學前前後後左顧右盼，轉動着商量對策。
沈梨身後的兩個男生就是典型。
從李豹走下講臺那一刻起，他倆的讨論聲就沒停。
“倪桀，你買筆記本沒？”
“早忘了，一天軍訓都夠忙了，誰還記得筆記本的事兒。”
“完了，咱倆都是三張試卷伺候。”
“李豹就他媽是個奇葩，你見到哪個高中老師還檢查學生筆記本的？”
沈梨把自己準備的筆記本放在桌上，聽見郁青的感嘆：“沈梨，你說你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怎麽審美就這麽……奇怪？”
“奇怪？”
郁青對着她的桌面搖頭：“筆袋是黑的，書包是黑的，筆記本也是黑的。”
好像是這樣。
郁青問：“你看過《亞當斯一家》嗎？”
“嗯？”
“你就像裏面的星期三——亞當斯家族的小女兒，叫星期三，是人名。”
“她那是哥特。”沈梨想了下，糾正，“我這是搖滾。”
郁青怎麽也沒辦法把自己安靜嚴肅的同桌和狂野的搖滾聯系到一起去，忍不住笑了。
隔一會兒笑完了，郁青對着桌洞皺皺眉，突然抽出多餘的那本筆記本，趁着李老師還在檢查第二組，按到後排瘦得像猴子一樣的男生桌上。
“你沒買筆記本？先拿這個湊合湊合吧。”
對方擡起眼皮，冷淡地接受。
“謝謝。”
這種互幫互助的氣氛，顯然讓他同桌十分不滿，忍不住也用筆頭戳戳前排的沈梨。
“沈梨梨，你怎麽都不幫我？”
沈梨往前面讓了讓，盡可能遠離他的簽字筆，再皺着眉回頭：“我幫你什麽？”
“你同桌給了我同桌一個筆記本，你怎麽不給我一個？”
“我為什麽要給你？”
“你忘了前幾天你裝病時誰幫你打的掩護？”
沈梨正後方的少年重提舊話：“前幾天教導處查哪些學生逃了軍訓，那場面多血腥？多暴力？多少人被罰着寫檢讨？”
“遠的不說，隔壁一班班長，辛辰，你們總知道吧，他是我哥們兒，他人緣多好，都被人舉報了。沈梨梨，你能安安穩穩的，全靠我護着你。”
說得好像突查時你在場一樣。
沈梨嘴角微微扯了下，擡眼看看前幾天軍訓時灰塵滾滾，現在卻被雨水洗幹淨的操場。
校醫室就建在主席臺下方，浸了雨色，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她太陽穴突突跳着，良心隐隐約約感到不安。
被舉報的辛辰……
她吸了口氣，将辛辰抛開。
她不是故意的。
雖然她确實很喜歡看辛辰受苦，但她沒有那麽心黑。
“沈梨梨，剛才郁青說你什麽來的？筆是黑的，書包是黑的，沒想到你心也是黑的，你就是這麽對我這個同伴的……”
沈梨太陽穴又是一跳。
那少年還在喋喋不休個沒完，她終于忍不住，警告地将自己筆記本按在他桌上。
硬殼封面和木質桌面接觸，響起輕輕的“啪”的一聲。
少年對她咧開嘴角：“沈梨梨……”
沈梨卻視若無睹他的笑容，只是板着臉壓低聲音：“不許叫我沈梨梨。”
“噢。”
他不以為意地答應，迅速讨價還價。
“你把你桌上那個筆記本給我，我不要這個——哪個男生用這種粉紅色的筆記本？沈梨梨，這不會是你最讨厭的一個筆記本吧？”
“是。”
沈梨誠懇地回答，還想皺眉再糾正一次稱呼。
少年卻先叩起了桌子：“你桌上那個，你桌上那個，你桌上那個，快，豹哥來了！”
沈梨愣了愣。
她拗不過，忍痛割愛後，李老師剛好檢查到後排。
李豹随手翻了翻筆記本的第一頁，爾後皺着眉，念出第一頁上的名字。
“倪桀——沈梨——”
李豹摸摸下巴，睨過去：“寫你自己名字就夠了，你寫人沈梨名字做什麽？”
倪桀瞪着死魚眼，天不怕地不怕。
“忘擦了。”
“昨天廣播怎麽說的，學校讓你們來成才的，不是讓你們來成家的。”
四周學生怔了下，突然“轟”的一聲，開始集體狂笑。
李豹還在語重心長：“前幾天高三才逮着兩個，今天下午你們就能聽見通報批評了。”
“豹哥我冤。”
“我知道你冤。”李豹拍拍他肩膀，“人沈梨比你還冤——回頭記得把筆記本的錢給沈梨，再來我辦公室，領三張卷子。讓你感受一下什麽叫賠了夫人又折兵。”
倪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四周再次陷入哄笑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