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英才中學的招生考試在統考結束後的第五天進行，那一天來臨之前，沈梨突然接到了一通意想不到的電話。
“沈梨，你複習得怎麽樣了？”
沈梨經常被人叫做小沒心沒肺的姑娘，從某一個地方離開，和朋友們分別後，那些朋友就被她裝進了回憶的盒子裏。
她很少會去聯系他們，像個獨行俠。
——也有可能是單純太懶，懶得聯系。
空出來的時間，她不想和朋友們一起去逛街，她更喜歡自己一個人發呆。
所以聽見這通被沈梨放進盒子裏的朋友的電話，她略略有些驚訝。
是溫萌的。
沈梨誠實回答：“語文數學都複習好了，英語不知道能考多少。”
“不會太難，”溫萌安慰她，“我們老師說了，好多小學不教英語，所以英語什麽權、權……反正就是英語的分數不重要的意思！”
“那我應該沒什麽問題。你呢？”
“我也沒什麽問題。”
沈梨聞到一陣香味，外婆和媽媽在廚房裏進進出出，将一道道菜肴“咚咚”地擺上桌子，香味一路從餐廳擴散到客廳。
沈梨往那邊看了眼，思索一陣，突然認真發問。
“溫萌，你會讀英才中學的吧？”
“會讀呀。”溫萌很驚訝，“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什麽，只是問一下而已。”
隔着電話，能想象出溫萌笑起來時的小梨窩。
溫萌說：“說不定進了英才中學，我們又能被分到同一個班！”
沈梨也艱難地微微一笑：“嗯。”
挂斷電話，沈梨去洗手，準備吃飯。
為了給沈梨打氣，外婆準備了很多好吃的。
老人家平時舍不得買的鲈魚牛腩脆骨挨個上了個遍，沈梨幫大人們打好米飯，乖乖在餐桌邊坐下來。
媽媽給外婆加了一筷子鲈魚，外婆給沈梨加了一筷子牛腩。
沈梨聽見媽媽的聲音：“剛才誰打的電話呀？”
“溫萌。”
“溫萌姐姐給你說什麽呢？”
“就是英才中學考試的事兒。”
“她也要參加明天的考試？”
“嗯。”
“噢——”媽媽一邊點頭，一邊教育她，“你以後沒事兒也給你溫萌姐姐打打電話，別總等着別人給你打，這樣你以後怎麽交朋友？等你長大了，你就會發現，最好的朋友還是現在這些朋友。”
外婆皺着眉，輕輕啧了聲：“小梨子現在還小，你給她說這些，太早了。”
“不小了。媽，你是不知道這些90後有多成熟，我有時候坐公交，聽見那些小孩子什麽早戀呀、化妝呀、網吧呀，還說髒話，一個個跟大人似的。”
外婆輕輕嘆了口氣。
90後這一代真讓人憂愁。
沈梨不參與她們的話題，兀自夾着脆骨片兒吃，她覺得外婆做的爆炒脆骨非常好吃。
然後外婆問：“溫萌又是誰？我怎麽沒聽過？”
“梨子少年宮的同學。一個小姑娘，聰明懂事，我瞧着特別喜歡。長得也水靈，以後大了，肯定是個小美女。”
老一輩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說法堅信不疑。
聽見沈梨媽媽這麽一說，外婆也深覺如此，随口附和了幾句，終于把話題岔開。
外婆的牛腩燒得鹹了些，晚上沈梨老去廚房喝水。
隔着一道門，她聽見主卧裏面媽媽的聲音。
“要是桃桃還在，去年就考進英才了，今年也該讀初二了。”
“桃桃的确是個好孩子，可惜命苦。”
“是啊。桃桃從小就體諒大人。以前我和老沈工作太忙，沒法照顧她，讓她一個人玩，桃桃就坐那兒掰着手指頭數黃豆，安安靜靜的，不吵不鬧……特別乖，我現在還記得她當時那小樣子呢。”
媽媽再次感嘆：“要是桃桃還在，早就讀上英才了。”
沈梨低頭看着水杯裏被燈光曬得盈盈晃晃的水，腦袋裏面像是有一根線被拉緊了，告訴她，她對不起外婆做的爆炒脆骨、蒸鲈魚、還有燒鹹了的土豆牛腩。
***
“考試結束！所有人都停筆，停筆聽見沒有？那邊倒數第2排的男生，再寫你的成績就不作數了！”
監考老師朝教室某個角落橫眉冷對，聲音嚴厲。
倒數第2排的男生悻悻放下筆，露出恨不得捶胸頓足的表情。
沈梨同情地看他一眼。
過了半分鐘，老師刷地一聲将她桌面上試卷收走。
沈梨看不見老師的表情，不知道老師會不會對她那張答卷嗤之以鼻，但她聽見了斜後方兩個女生的嬉笑。
“你看見那個女生的試卷沒有？”
“看見了。天吶，她怎麽拿到考試名額的？”
“那麽基礎的題都不會……”
大家從座位上起身，去講臺領自己東西。
沈梨背好雙肩包，瞄了依舊對她指指點點的兩個女生一眼，昂首挺胸，叮叮當當地離開教室。
沈梨一點都不難過，甚至開心得像是在雪山頂上盤旋的蒼鷹，在一整片屬于她的天空上，自由自在盤旋。
一直到外婆面前，她才有些微微發抖。
也許是莫大的興奮，也許是過頭的激動，也許是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的害怕，她頭皮發麻，緊緊攥着短褲的口袋。
“怎麽了？”
外婆驚訝地看着她。
沈梨對外婆深深地、深深地鞠了個躬，低着頭，看向自己腳尖。
“外婆，對不起，我不能去英才中學讀書了。”
***
7月10日，夏季的幹燥與熱浪終于再一次籠罩了這個城市，沈梨他們也最後一次進入小學。
太陽熱烈得不像話，畢業典禮結束後，大家一瞬間鑽進了涼快的教學樓。
還是這裏舒服。
很多孩子不着急離開，
最後一天，他們有很多很多話要給自己的小夥伴說。
有人串班，有人在走廊上跑來跑去，有人不戴紅領巾……想做什麽都可以，沒人再管得住他們。
沈梨看見一大群孩子把辛辰圍在中間，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擁抱他，送他禮物。
辛辰居然也不客氣，看見禮物眼睛都亮了，一邊安撫手下們的情緒，一邊美滋滋地把禮物照單全收。
之前寫同學錄的時候，可沒見他這麽高興。
就說他只對寶藏感興趣嘛。
沈梨背上書包，聽見肖玲玲詫異的聲音。
“班長，你要走了嗎？”
“嗯，我媽媽在外面等我。”
“哦……班長，你以後是不是就不住這邊了？”
沈梨點頭：“我回媽媽家去住，東西都已經搬回去了。”
“那以後吃完晚飯就不能一起玩了。”肖玲玲倍覺失落，想了想，又小孩子心性地提起別的，“算了，我們暑假一起去游樂場吧，我給你打電話！”
“好，”沈梨一口答應，忽略了肖玲玲并不知道媽媽家電話號碼的現實，“我先回家了，再見！”
“再見！”
沈梨走出教學樓，頂着太陽，動作慢吞吞的。
她能感覺到吊墜在書包上有節奏地來回晃動。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走這麽慢。
但她知道，離開蔭涼處不出五步，背後就響起另一個叮叮當當的聲音，令人火大地打亂了她的節奏。
沈梨沒回頭，只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
辛辰不知道什麽時候脫離了包圍圈，到她身邊，給了她很開心的一聲“小甜梨”，顯然還沒從收禮的喜悅中走出來。
沈梨板着臉，學他那套“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覺得你想讨好我”的樣子，說：“不用送我。”
辛辰歪了歪腦袋，擡起手。
他渾身都寫着“不用和我客氣”，随着動作，身後各種吊墜一陣亂響。
“沒事，我就送你到校門口。”
胡說八道還是他比較強。
他們穿過小小的籃球場，走上草坪。
沈梨又開了口，這次聲音低了下來，睫毛也跟着低下去。
“……你那天考得怎麽樣？”
“哪天？”
“英才中學考試那天。”
“就那樣，應該能考上全免生。”
辛辰馬馬虎虎回答完，突然看看她，壓低嗓音。
“小甜梨，你是不是交了白卷？”
他怎麽……？！
沈梨被吓了一大跳！
像是有什麽幽靈在身後注視着她一樣，下意識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辛辰得意地笑起來。
沈梨默了默，點頭，很肯定。
“我應該會被分到樹德中學，所以我要回媽媽那邊去念書。”
沈梨只告訴了辛辰這件事。
——因為辛辰說，她不在城堡裏。
她還想繼續做沈梨，所以她一定要把自己和沈桃區分開。
要麽比沈桃厲害，要麽和沈桃完全相反。
沈梨就是想笨拙地告訴媽媽，你看，沈梨就是沈梨，沈桃就是沈桃，她們完全不一樣。
因為是辛辰先告訴她的。
所以她覺得她也應該告訴辛辰一聲。
辛辰摸了摸後腦勺，太陽把一片頭發曬得很暖。
“我那天正好和你奧數班那個男同學在同一個考場。我聽見他給那個溫什麽的女生說，他也不想考英才，不想一直平平淡淡按部就班地長大，他準備……”
說到這裏，辛辰突然頓了頓，皺起眉。
從沈梨的觀察來說，他的表情應該是。
——後面還有一長串故事。太長了，好麻煩。我懶得說了，直接說結論吧。
于是辛辰大大方方說結論。
“我覺得他很蠢，但你很聰明。”
“為什麽？”
“因為他并不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好，才不考英才中學。他單純是瞎折騰。但你是想當更好的沈梨，所以你不一樣。”
她是想當更好的沈梨。
沈梨看了他一會兒，心情突然明媚了起來。
那天的激動擔憂之後，凝聚起來的負罪感沉重感，都被此刻白燦燦的陽光蒸發幹淨。
就算外婆和媽媽不理解，你看，總有人理解她。
——如果能換個人更好，畢竟辛辰是她的天敵。
沈梨不禁矜持地微笑，鄭重點頭。
校門口已經近在眼前。
媽媽的車就停在路邊，車窗緊閉，不過沈梨知道媽媽在駕駛室裏。
她走快了一點，想對辛辰揮揮手，徹底再見。
然而辛辰卻先拎出了一張薄薄的紙。
他兩顆小虎牙尖得不像話，笑容像個海盜。
“對了小甜梨，你忘了讓我幫你寫同學錄了，所以我特意多寫了一張給你。”
說起同學錄，沈梨恢複了嚴肅。
心髒怦怦直跳。
她不是故意不給辛辰同學錄。
只是不想讓他發現自己最終還是買了他喜歡的那一本。
當然，不是因為他喜歡，她才買。
是因為她本來就想買那一本。
現在辛辰那種海盜般的微笑，讓沈梨很緊張。
她故作鎮定地接過他的同學錄。
“噢。”
辛辰卻沒松手，只再一次開口。
“小甜梨，高中考博喻英中吧。”
沈梨驚訝地睜大眼睛。
看見辛辰非常認真。
“我覺得博喻很适合你。”
“再說吧。”
沈梨匆匆忙忙拽過同學錄，跑向媽媽的車。
***
“那個男孩是誰啊？”
後視鏡裏揮着手的身影越來越小，女兒還扒着車窗往後望。
沈梨媽媽不禁有些好奇。
“我同桌。”
沈梨坐回來，想了想，又搖頭：“不過我和他不太熟。”
年紀小小還用得上“不太熟”這個詞，媽媽啼笑皆非。
沈梨低下頭檢視辛辰給她的同學錄。
白色的背景，簡潔幹淨，在她那本深色同學錄當中一定非常顯眼。
字跡張揚。
前面都寫得很正常，唯獨背後留言板看不太懂。
那上面只有一個字，不明不白。
——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