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19
“姜淳淵,你別這樣。”
攀舒踮起腳,死命捉住他的手,不讓他再打下去。
“我不恨你,也不怨你,所有的一切,歸根究底,是我自己太不成熟。”她細聲說。
“是我的錯,我不該不聲不響離開你。”姜淳淵試圖抽回手。
這段時間他又瘦了些,白皙的手背上一根根青色的血管凸起。
攀舒輕輕摩挲着上面的血管,“真的不怨你,我後來想過,那段時間,如果我有現在的一分理性,就不至于過成那個樣。”
“你那時才十七歲。”姜淳淵澀聲道。
“十七歲不是任性的理由。”攀舒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我爸爸走之前,給我留了二十萬塊。”
六年前的二十萬不少,相當于現在的六七十萬,攀舒父母只是藥廠職員,這錢,應該是攀家的全部積蓄了。
“那你怎麽?”姜淳淵想起陸宏手機裏攀舒的狼狽。
“我在你房門口蹲了三個月,你沒回來,我記得你說過你是l城人,就坐車到l城找你……”
只知道名字,其他什麽信息都沒有,攀舒無頭蒼蠅一樣在l城大街小巷轉,逢人就打聽。
在轉了一個月後,她遇上一個騙子。
那是一個看起來很慈祥的中年婦女,中年婦女說,她認識姜淳淵,也知道姜淳淵的下落,只是不能告訴攀舒。
攀舒哭求,下跪,陪好話,求她帶自己去見姜淳淵。
中年婦女為難了很久,告訴攀舒,姜淳淵犯事了,被抓了,現在在坐牢,要救他,得花很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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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舒二話不說,回了w城,把存折裏她爸給她的錢全部取出來,帶回l城交給那個中年婦女,托她救姜淳淵。
“就憑她幾句話,你就相信她了。”姜淳淵想掐住攀舒肩膀狠狠搖晃。
“她說了你很多信息,都對上了。”攀舒澀澀地笑,“後來我才想明白的,我在城裏到處打聽你,她注意到我,悄悄跟蹤我,那些信息,都是我跟人打聽你時說的。”
中年婦女拿了錢後就人間蒸發了。
攀舒苦苦等,後來,才意識到受騙上當了。
她去警局報案,警員聽了連連搖頭。
自然是抓不到人的,就算抓到了,憑據證人都沒有,僅憑攀舒的一面之詞也治不了中年婦女的罪。
“遇到陸宏之前,你的生活?”姜淳淵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剛遭受差點被強-奸的打擊,父母抛棄了她,心上人一聲不響離開了她,又被騙走所有錢,身在異鄉,舉目無親,她那段時間怎麽捱過來的?
攀舒沉默。
那是一段黑暗不堪的日子。
痛到極處,感覺不到疼,流不出淚,說不了話。
夕陽透過窗戶照進室內,豔紅的霞光如血,姜淳淵頭昏眼花,呼吸滞澀,他張大口,用力喘氣,窒息感沒有緩解,心髒痛得站立不穩。
他扶住竈臺,強撐着轉身,他不知接下來要做什麽,随手去轉煤氣開關,手抖的厲害,小小的開頭許久沒轉開,他又去擰煤氣管道的開關,跟吸毒上瘾的人似的,跟那個小小的開關較勁,拉下來,推上去。
攀舒拉開他的手,黝黑的眼珠子看着他,輕聲說:“我不想住你這邊,吃過飯我就走。”
“不行!”姜淳淵大叫,聲音高亢尖利,自己也吓了一跳,“小舒,別跟我嘔氣,你一個人住太危險了。”
“跟你一起住才危險。”攀舒淡笑,緊盯着姜淳淵。
姜淳淵愣住,臉頰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動起來了。
“我餓了。”攀舒笑了笑,越過姜淳淵走向料理臺,看了看,拿起食材,洗的洗切的切,燒熱鍋,下油,爆香料……動作流利快捷。
姜淳淵已做了一個白切貴妃雞,攀舒又做了一個蚝皇鳳爪,一個炊太極蝦,一個蘿蔔排骨湯。
賣相好,味道也不錯,酒店大廚的手藝。
姜淳淵有些恍惚。
吃完了,攀舒麻利地收拾起盤碗進廚房洗碗。
姜淳淵倚着廚房門,掏出香煙,看一眼攀舒又收回去,摸打火機,一下一下扣着,看藍色的火苗亮了又滅。
攀舒洗碗的動作很熟練,洗潔精潔白的泡沫在指縫流動。
洗完一個,甩水,扣進不鏽鋼架上。
姜淳淵記得,家務活裏攀舒最讨厭洗碗,她以前每次吃過飯就坐到沙發上,抱着肚子哎喲哎喲喊好飽,不願意洗碗。
她徹頭徹尾改變了。
腳下明明踩着地板,卻像被淩空架起,心頭空落落的,說不出的沮喪和難受,感官知覺裏,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他的小舒曾經那麽嬌寵,他将她如珠似玉捧着,舍不得她皺一下眉流一滴淚。
可是後來,他都幹了些什麽?
捧得越高,跌下來就越痛
姜淳淵茫然地看着攀舒,不知道說些什麽做些什麽,能讓他的無憂無慮的小舒回來。
攀舒洗好碗,扣進不鏽鋼架子裏,抹拭淨臺面,平靜地看向姜淳淵:“我回去了。”
她越過姜淳淵。走過餐廳,走過門廳,漸漸走近大門。
門外刮過來一陣風,吹起她的裙子,裙擺搖曳,飄飄欲飛。
姜淳淵有個錯覺,似乎她會乘風而去。
恐懼扼住心髒,姜淳淵撲過去,攥住攀舒的手,攥得緊緊的。
“小舒,求你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了!”
他的眼裏深深的、被判了死刑的囚徒的絕望,嘴唇哆嗦着,反反複複不停說着同樣的話語,像個瘋子,手很用力,抓得攀舒的手腕骨生疼。
攀舒知道那種絕望的感覺。
在她癡癡地盼着姜淳淵回來找她卻等不到人時。
在她凄涼地走在陌生的城市,神經病人一樣拉住每一個人打聽姜淳淵,得到的是搖頭時。
心裂成碎片,不是利刃用力一下子捅開,而是慢慢地,一瓣一瓣剮割,那種疼,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折磨得人形神俱滅。
地上,姜淳淵的影子細而長,蕭索如秋風中幹枯的蒿草,手指輕輕一掰,就會折成兩段。
跟記憶裏的影子迴然不同。
攀舒見慣姜淳淵的影子。
上高中後,學校周一到周五都要上晚自習,她父母經常加班,晚上接她的任務就落在姜淳淵頭上。
姜淳淵接過她兩次後,她就不讓他在同學面前露面了,她讓他在離學校兩百多米遠的一根電線杆後等她。
她跟他說,同學老好奇地追問他是她的誰,怪煩人。
其實是,他的清俊翩然迷倒了她的同學,不少人來追問他的身份,追問他與她的關系。
每次看到電線杆邊他的影子,她都會覺得好幸福,心情雀躍。
那個時候,他年輕的面龐永遠從容不迫,行走時步态平穩,身材筆直挺拔,一舉一動完美無瑕。
分別六年,她變了,他也變了。
他的皮膚本就白,這些日子醫院裏呆着,更白了,燈光下,白裏帶着青,眼眶周圍淺淡的一圈黑,越發顯得清瘦。
骨子裏與生俱來的優雅淡定從容不迫早已不見,痛苦悲傷和焦慮不安取而代之。
夜風吹來,夾雜着菊花的清香。
攀舒抿了抿唇,扯起一抹笑容,說:“我自己住也不回那個地方了,行不行?”
“另找地方住?”姜淳淵一雙手的力道略松了松。
“嗯,我回自己的房子住,房子在怡景小區,租約過幾天就到期了,我把房子收回來自己住。”
“你在l城買的有房子?”姜淳淵聲調不自覺提高。
攀舒知道他聯想到什麽,她不說話,靜靜看他。
姜淳淵被重錘迎頭痛擊一般,脊梁骨垮了,雙眸無神,失魂落魄。
攀舒快活地笑了。
辛辛苦苦攢錢買房的快樂這瞬間到達頂點。
“我幹着兩份工作,中恒工資高福利很好,四季春工資也不低,小費很可觀,我很節省,加上房租,一個月花不到一千塊。”
“買房子的錢是你自己攢的?”姜淳淵晦暗的眼睛遽然爆亮。
“不然呢?”攀舒反問,身體沒被箍着,擡腿就往外走。
姜淳淵的步子比她快,堵住她的去路。
“不是還有幾天才到期嗎?這幾天先在這邊住着,好不好?”
惶急之中,一把摘下她的眼鏡。
沒有眼鏡,什麽都看不清,看她往哪走。
“我沒有近視,沒眼鏡一樣能看清。”攀舒了解,仰頭看他,輕笑了一聲。
沒有厚重的眼鏡,漆黑明潤的眼睛一無遮蔽,這一笑,鮮活靈動,如一泓秋水搖動暗香,媚色染滿眉梢眼角。
體溫突地飙升,姜淳淵心髒狠狠地蹦跳起來。
一直知道他的小女孩長大了,這一刻的感受更加強烈。
最開始攀舒跟他相處時,帶着孩子對好看的陌生異性的好奇,好奇中微微地又有些羞澀,他覺得她很可愛,聽他喊着淳淵哥哥,胸口暖融融的,好像自己有了家人,在母親去世後又享受到親情。
後來,她喊他時,他總有股莫名的悸動,一時見不着她,就抑制不住心焦煩躁擔憂。
攀舒像是他心頭剜下來的肉,他心疼她,總想把最好的給她,傾盡自己所有。
他以為自己把她當妹妹,當女兒,可是後來……他混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