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林婳的話還沒問完, 便得到了姜桓否定的答案。
她知道自己不該如此,不該懷疑姜桓, 不該在這個時候問他, 可她仍是開口了。
姜桓答得篤定,林婳卻不敢輕易信他,他便那樣一直看着她, 往日他說話時,從不會這般緊張他人的情緒,好像生怕她不信任一般。
分明此時, 最慌亂的人應該是林婳,可林婳卻在他眼中看到一葉漂浮不定的孤舟,搖搖欲墜。
林婳知道不論是為了讓眼前這個姜桓對自己放松警惕, 還是出于禮貌, 她這個時候都應該說自己相信他,應該安撫他的心情,至少不要讓他覺得自己在懷疑他。
可是林婳做不到,她最後只沉默着離開了。
房間內在林婳離開後很快歸于安靜, 這些日子兩人終于稍微緩和的關系, 就在剛剛不複存在了。姜桓不怒反笑,只是那笑聲聽着, 讓向白莫名身後起了冷汗。
“大郎君, 方才……林大姑娘怎麽走了?”他一面往外頭張望, 一面問姜桓。
等進了房中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或許來得不是時候,姜桓很快收斂了笑意, 他擡手摘了一朵淨瓶中的花, 手上呵護得十分周全, 眼中閃過一絲暴戾。
林婳從考試司離開後,便往家中去了。
她這次回來得突然,林母知曉她回來也吓了一跳,忙将人叫到跟前,以為她在宮中受了委屈。
林婳開口便問了林相之事,林母這才明白她是為何回來的:“我特地叮囑了你二哥哥,此時莫要告訴你,你是如何得知的?”
“母親是不是一早便料到了此事,這才将女兒送到宮中。”不知曉這件事情之時,林婳原以為霍家之事已經了結了,現下才明白,原來那件事情只是一個開端。
“這件事與你與霍家那小子原本幹系不大,林霍兩家本就有些交情在,又是深受聖上忌憚,樹大招風,難免容易惹上禍端,眼下你爹爹他能先在家閑賦是好事。”林母開口安慰道。
林婳這才松了一口氣。
林母卻沒忘方才的話她尚未答,她将女兒看了一遍,才問道:“上次我問你,那姜大郎君如何,你說不願,眼下可還是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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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說得這是什麽話?我難道曾變過?”林婳瞪大了眼睛看向林母。
在此時聽到母親提到姜桓,林婳其實是有些心虛的,畢竟她前不久剛從姜桓那裏離開,期間還不顧姜桓如今的情況,質問了他一句便離開了。
林母看她瞬間炸了毛一般,也不再追問,只道:“你自己心中有數便好。”
林婳想着,她是該心中有數的,霍家之事追根到底是姜桓那邊所造成的禍端,林家之事不管有沒有他參與,對于林婳來說都是心頭的一根刺。
“母親可是不願婳兒留在家中了,每次回來都要惦記一遍此事?”林婳佯裝生氣問道。
“你呀,母親自然是想你在身邊留一輩子的。”林母低聲嘆了一聲。
林婳這些日子沒少聽到林母嘆氣,此時再聽見,便忽覺母親憔悴了不少。自己沒嫁人的時候,母親便這樣為自己愁,上一世在她沒在母親跟前的時候,也不知道她為自己嘆了多少次氣。
“母親放心,婳兒會找一個兩心相悅的人在一起,那人一定是有擔當、會疼惜婳兒之人,到時定然不叫母親擔憂。”林婳同她打包票道。
她這一番回家又待了幾日,想通了許多事情之後,便又派人給姜桓送了信,約他一同前往長隐寺。
林婳知道自己那日走得沖動,只怕叫姜桓看見了信,還得要自己再親自同他說上一番才行,所以她也沒着急。可誰想,送信的丫鬟帶回來的消息卻是姜桓同意了。
他這般爽快地應下,倒叫林婳愣了一下。
這日挑了個晴朗的好時候,林婳只說近日家中不順,便想要前往長隐寺求簽祈福,林母自然是允了。
前幾日林婳幾乎日日要去姜桓那裏練字,她回家了幾日,加上那日離開之時與姜桓的對話其實不算愉快,所以見到姜桓之時,她竟莫名覺得有些生疏。
兩人是在長隐寺外的小道上碰面的。
向白前日見姜桓捧着一封信笑便覺得不大對勁,現下看見不遠處從馬車上下來的是林家那位姑娘,便更覺不妙,他一轉頭,再看自家郎君,淺笑如春風一般,好像那日摔了茶盞的人不是他一樣。
林婳手中攥緊了那個姜桓送她的環佩,走到了姜桓跟前:“大郎君久等了。”
“我也才到不久。”
令林婳意外的是,那日林婳同他對峙之時,姜桓臉色分明也十分難看,可眼下,他卻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叫林婳對他的心性又生了一層驚懼。
“上次的事情……”
“林相的事情我已經在調查了,到時會給你一個交代的。”姜桓看着她道。
林婳忙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上次我不該那樣懷疑你,是我冒昧了。”
“我想我那日的剖白還不夠清楚,才讓你對我如此生分。”姜桓目光落在林婳的袖上,語氣淡淡:“你對我,從來都不至于冒昧。”
“走吧,不是說要去祈福?”語罷,姜桓像是不覺得自己方才的話有何沖擊一般,又輕巧地轉了話題。
林婳只好點點頭,跟在他身後。
來此處之前,林婳特地托人打聽過了,長隐寺那位最是行蹤不定,也最是神機妙算的和尚近日正在寺院之中。
她往姜桓跟前靠近了一些,兩人幾近挨着。
林婳滿心都是如何在不引起姜桓注意的情況下讓手中的環佩晃動,所以便難免沒注意腳下的路,險些栽倒。正被身側的姜桓扶住,他的手握在她的手腕之上,将人扶住。
“山路不好走。”姜桓道。
林婳以為他要讓自己注意些,誰想到他下一句便是:“你可以拉住我的胳膊。”
眼前這個人果然和這一世這個姜桓是不同的,林婳在心中想。
哪怕他說過心悅自己,哪怕他也想靠近自己,但林婳知道,他會因着禮法規矩避開自己,不像眼前這個人,他眼中好像沒有規矩,也不像那個名冠燕華的君子。
林婳擡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之上,她自然不好說自己方才是因為走神才險些跌倒的。
她走在姜桓身側,額上已經出了些細汗,眼見便要走到長隐寺門口的時候,她用力晃了晃手中的環佩,玉環叮咚作響,聲音清脆,在安靜的山間小路上格外清晰。
林婳緊張地往姜桓那邊瞥。
只見他似是怔愣了片刻,随即垂眸看向林婳,面上不動聲色,林婳卻看得出他似是在熟悉周邊的環境,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林婳放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上。
方才還未意識到的林婳,此時突然覺得在那道目光的注視下,手變得滾燙了起來,她忙将那只手縮了回來。
姜桓看着手腕上迅速消失了觸感的位置,目光黯了黯。
“看來這個法子真的行得通。”林婳驚喜地同姜桓道,也是為了掩飾方才的尴尬一般,“他不會發現什麽吧?”
姜桓将方才伸出的手重新收回袖中,搖了搖頭:“應該不會。”
“太好了,咱們還是趕緊去見圓機大師吧。”林婳笑了一下,頓時覺得這難走的山路都好走了,步子也快了一些。
姜桓原本生了幾分郁悶,現下見她這般樣子,又覺得好笑,只得淺笑了下,無奈地跟在她的身後。
長隐寺內有一生長了上百年的梧桐樹,他們到時,圓機和尚正在樹下下棋,見到兩人之時,多看了兩人一眼,才道:“這已不知是郎君第幾次來尋我了,不想這次還多了一人。”
他的目光更多的放在林婳的身上,林婳從前只聽說這位大師在參破塵緣之事上頗有些功夫,卻從未見過這位大師。
“這便是郎君你尋的因果。”圓機和尚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這話是同姜桓說的,還是同林婳說的。
林婳方才被他盯得有些奇怪,這會兒又聽了說了這幾句莫名其妙的話,當下已經有些懷疑此人的真假了。姜桓卻往前一步,同圓機和尚道:“是,我又來找大師了。”
“那夢境之事如今已不是我的困擾,我今日前來,是想問大師,有何方法能叫我身上那人離開?”
林婳站在姜桓身側,附和地點了點頭。
圓機和尚的目光卻落在林婳身上:“這是你的因果,也是你的命數,至于你的生死,也是她來決定的。”圓機和尚看着林婳道,“兩世之人,兩世之魂,分分合合,不過一念之間。”
語罷,圓機和尚也不顧兩人的反應,直接轉身離開了。
姜桓苦笑了一聲,看向林婳:“看來這和尚所言,和那日我遇上的道士所言,也是一樣的。化解之法全在你。”
林婳卻盯着那個老和尚離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什麽,久久沒有回神。
姜桓見她沒有回應,擡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可是想到了什麽?”
林婳搖頭,臉色卻十分難看,她腦海中一直環繞着方才那和尚所言,兩世之人,兩世之魂,和他所謂的因果命數。下臺階時,又險些栽倒。
方才圓機大師的話,叫她記起來許多與姜桓相處的細節,其實不管是姜桓,還是那個占了他身體的人,林婳在不知曉這件事之前甚至從未分清過他們兩人,但她總在看見姜桓之時,想到上一世的他。
就好像,分明這兩世的人該是一個,她看得出細微的差別,卻又能在這一世之人身上尋到上一世人的影子。
最了解姜桓的人,除了他自己,還有一個人,便是上一世的姜桓。
“對了,聽聞這裏求姻緣最準,你可要去求一個?”姜桓有意轉移她的注意力,便開口道。
林婳此時并未經過太多思考,話也是脫口而出:“為何單是我求,姜大郎君你不信神佛,但到了此處也不為自己求一求?”
“我所求便是身邊之人,不需問神佛。”姜桓看着她道。
林婳聽了這話才反應過來,身旁之人不知道何時已經變成方才的姜桓了,只是這一次,林婳沒有避開他的話,反而轉頭直視着姜桓的雙眼。
“怎麽了?”姜桓輕笑着問她。
林婳鎮定地看着姜桓,又好像透過他在看什麽熟悉的影子,她聲音平靜,最後道:“姜綏安,我知道是你。”
姜桓臉上的笑意一僵,像是凝固了一般,對上林婳平靜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