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裏,狂風大作,姜府屋檐下的燈籠好似在被什麽驅逐着一般,在風中飄搖晃動。
一盞紙糊燈籠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滾落在院裏,發出被風拆散的聲音,葳蕤燭火的燈芯從裏面滾落,很快便被野風席卷熄滅。
姜桓夜裏睡前意亂,便讓仆人沒關窗戶吩咐他們早早回去歇下了。此時窗戶被吹得吱呀作響,時不時重重摔下,發出巨大的聲響,在這樣的深夜裏聽着格外怖人。
而床上躺着的姜桓半點兒沒有被這樣的聲音驚擾,然而睡得很沉,唯有額上密密麻麻的汗水昭示着他此刻并未做什麽好夢。
夢裏是和窗外一樣的天色,姜桓的心情從未有過的慌張,這一次他連那女子的聲音也聽不到了,只能茫然無措地尋找,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去找尋,他好像很着急。
他完全忘記了自己平日注意的形象和儀态,發了瘋地想要找到一個聽不見聲音的人,狂風之後便是雷聲,隆隆重響過後,便是滂沱大雨,他雙腿泥濘,終于走到了一處院落。
心裏安定了下來,卻又覺得世界格外靜寂,靜得讓人生懼,姜桓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往那所院落走去。
恍惚間,姜桓覺得這所院落有些眼熟,可他卻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在何時來過這裏。房間內隐約有人說話的聲音,門口的燈籠是紅色的,門窗上貼着囍字,相比較方才的惡劣天氣,這裏好像格外寧靜。
姜桓走近去,他以為自己會聽見熟悉的哭泣聲,可耳邊傳來的,卻是銀鈴般的笑聲。
房內的兩人好像看不到他,他也聽不清楚他們到底在說着什麽,只能看到那男子拿着眉筆在幫女子畫眉,不過畫了一半,便又放下了,女子嗔怪地看他一眼,男子在女子耳邊說了些什麽,那女子立即嬌羞地笑了,二人親密厮磨。
姜桓覺得心口暖烘烘的,又覺得手心發涼。他往前走了一步,看清兩人的臉,那女子正是林婳,那樣嬌羞的模樣,姜桓只在她和霍以說話時從她臉上看到過。
至于另一人,竟然生着和他一樣的臉。
正在姜桓驚疑不定的時候,便見那男子好似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一般,轉頭朝他的方向看過來。時間在那一刻變得很快,來不及姜桓反應,他猛然從夢裏驚醒。
此時窗外一聲雷劈下來,房間裏頃刻亮了一下,外面随即發出雷聲巨響,姜桓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夢裏的場景竟然正是自己的院子。
而自己,竟然在一個難以安寝的晚上,做了那樣的夢境,遐想一個算得上是自己學生的女子。
姜桓覺得自己定然就是瘋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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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伺候姜桓的仆人被雷聲吵醒,想着到姜桓房裏的窗戶還未關上,便起了身打算去關了窗,看一看他今日可有被吵醒。誰想到姜桓房裏的門是開着的,床鋪整齊地堆在一旁,哪裏還有姜桓的影子。
仆人轉身正要去尋姜桓,便在院落中看到一道身影,當即大驚:“天爺呀!郎君怎的在院中淋雨!”說着慌忙往房裏跑,取了油紙傘出來要給姜桓撐着。
姜桓拒絕了。
仆人見他全身已然被雨淋透,嘴唇如紙般蒼白,哪裏想得通他為何淋雨,只能盡力勸他,見勸不動,又要去找主母來看看。
姜桓叫住了他:“不必了,我這就回去了。”
仆人說:“那我去給郎君煮一碗姜湯暖暖身子?”
姜桓這次沒有拒絕仆人,又或者說,他此時已經有些昏沉了,說不出話來。
仆人将姜湯端進房中的時候,便見姜桓閉目坐在桌前,身上的濕衣裳已經換下,可他的嘴唇還是發青的,臉色也蒼白了起來,仆人忙将姜湯遞到跟前:“郎君快喝一口,這樣的大雨,又是夜裏,淋了還不知道人身體能不能抗住呢。”
姜桓這次很聽話,聞言端起姜湯便喝了下去。
仆人見他這會兒聽得進去話了,這才問道:“郎君怎的這夜裏突然跑去淋雨,可是心情不痛快了?”
“被夢魇着了。”姜桓平淡道。
仆人聞言這才明白過來,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下又緊了。
卻不想姜桓這次主動提起:“明日備車去一趟長隐寺。”
仆人下意識應聲說好,等反應過來姜桓說了什麽之後,又是一愣,張口問道:“郎君不是不信神佛嗎?”
“我是不信神佛,可若那寺院裏的高僧能消解這夢魇,也是一樁好事。”姜桓無奈道,他雖不信,卻又控制不住自己夢裏冒犯她人,他實在覺着自己悖逆。
“這樣也好,聽聞長隐寺的圓機大師最受敬仰,郎君可以去問一問他。”
姜桓卻想起那日同他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的和尚。
林婳第二日做了很大的心理準備去學堂裏面,結果去了之後卻被告知姜桓身體有恙,不能來講學。
林婳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有些慶幸,很快又想起來,上一世他的身體貌似挺好的,一直也沒有染過風寒之類的病症,怎麽這一世不過來講幾趟學,便病倒了。
樂陽下了學便湊到林婳跟前陰陽怪氣地責怪:“你昨日才不來,今日姜大郎君便病了,姜大郎君莫不是被你氣病的吧。”
林婳從來就不是會吃虧的主兒,她也知自己課業一向不好,心中本就為此時一直氣惱,現下還被樂陽明裏暗裏提及,她當即便回怼:“我昨日不在學堂上,要想氣先生也氣不着,昨日先生來講學,若要論被氣到,那指定是昨日這裏的最差的學生吧。”
如果說林婳的課業在這裏所有人裏排倒數第一的話,那麽樂陽區區不才,正好是那個倒數第三。
而昨日,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都不在。
樂陽聽了林婳的話氣悶,當即便惱道:“你竟然敢譏刺本公主?”
林婳聽了之後笑了一聲,連忙低聲道歉:“林婳不敢,林婳怎麽會說樂陽公主是這裏最差的學生呢。”笑話,她上一世整日被樂陽針對,她不甘落下下風,兩人這樣針鋒相對的日子多了。
上一世的林婳比這一世的她更加驕縱,她身為相府獨女,對她這個驕縱的公主也是格外看不順眼,所以那會兒她們兩人的對話可比現在過分多了。
一旁原本要阻攔的霍以聽到這句話之後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來。
樂陽公主聽了之後,更加氣惱,今日決心要和林婳沒完,她正氣勢洶洶地要上前,便被朝華公主叫住:“樂陽,咱們該回去了。”
樂陽聽到她的聲音之後,瞬間蔫兒了下來,只能瞪林婳一眼,然後随着朝華離開。
林婳震驚地看着樂陽的變臉速度,她上一世縱然和樂陽算是棋逢對手,但也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聽自己這個二姐的話,她還一直以為這兩人關系不好。
林婳這樣想的,便也這樣開口問了霍以。
“要不怎麽說這朝華公主是個厲害人物呢。”霍以挑眉感嘆了一句。
“此話何意?”林婳見他一臉高深莫測的模樣,忙扒着他的袖子刨根問底道。
“朝華公主出嫁前有多懂事大方你也是聽說過的,後來哪怕驸馬死了,還能被群臣朝跪着求皇上給他建造公主府,便已經十分不簡單了。”霍以目光落在兩人離開的背影身上。
“說得也是。”林婳點點頭,“任樂陽公主如何嚣張,只要有朝華公主這個姐姐在前面,她便不敢造次。”
“沒錯,不過我看這朝華公主倒不是多麽簡單的人物。”
“什麽意思?莫非你又從哪兒聽來了什麽消息?”林婳聽到有小道消息眼睛都亮了,“你快同我說說。”
“還真聽說了一些,我聽說呀,這朝華公主的驸馬在成親前身體十分健壯,那可是大燕華一頂一的武将,誰承想在和朝華公主成親後沒有多久,便因病去世了。”霍以煞有其事道。
林婳回憶了一下自己見到的朝華公主,手中常攥着一串佛珠,面善如菩薩一般的人物,開口說話之時,并不見皇家的貴氣淩人,反而有一種親切感。
“你這小道消息指不定是外頭哪個長舌的見不得朝華公主完人,便硬生生要給人編排出一段短處才算好。”林婳斷言道。
霍以還要開口,想說那武将卧床之前剛納了一房小妾,便聽到林婳狐疑道:“從前怎麽未見你對哪家的姑娘這般感興趣,莫非是你暗自瞧上了朝華公主,才對她的事情這般知曉。”
霍以當下便忘了自己要說什麽了,只剩抱頭喊冤:“冤枉啊我的小祖宗,我這心裏滿滿當當的是誰你還不清楚,這滿燕華的人都要知道了,你可真是辜負我的一片冰心。”
“那叫一片心意!”林婳被他一番話臊得臉紅了起來,只能給他糾錯道。
“你知道我的心意就好。”霍以這句話接得極快,一邊唇角未抑制住往上揚了揚,頗有幾分痞子般的帥氣。
林婳瞬間反應過來自己又被霍以給捉弄了一次,她握緊了拳頭在霍以身上錘了兩下。
只可惜,這兩下對霍以來說跟毛毛雨落在身上沒有什麽區別,不過為了配合林婳,霍以還是用力捂着胸口呼痛:“哎呀,好痛,你再用力些,你未來的……”後半句話霍以是湊近在林婳耳邊用氣聲說的。
林婳頓時轉過頭去不理他了。
兩人打鬧了一番過後,林婳才想起來,跟霍以提議道:“姜大郎君今日告了病,咱們身為學生是不是得去看看他?”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