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婳并非是為了逗霍以才這樣說的,她是當真如此想的。
上一世,倘若她沒有一意孤行,非得跟姜桓在一起,他們三個,不,應該說他們三家,合該都有一個好的結局。
從前的林婳只當霍以是自己自小到大的好友,可重生一世,上天給了她機會可以改命,她又何苦再走上一世那條害人害己之路呢。
一陣風拂過,吹得院中的芍藥随風而動,妖冶的花瓣微微蜷縮,她院裏的芍藥算是開花早的,等到了四月份以後,五月份的時候,才真是芍藥盛開的季節。
那時候,大片盛開的芍藥迷人眼,林婳好些年沒有好好看過芍藥了。上一世這個時候,她在曾在府中設宴,廣邀好友,只為了同那一人示好。只是,得到的是他冷漠的拒絕。
等今年芍藥盛開之際,林婳還是打算在院子裏設宴邀請好友一同賞花,最好是在那個時候将所有的事情都定下來,才不好生亂。
林家要在家中辦學堂,請來的還是名揚天下的姜老先生,一時間不論是從前與林家交好的,還是原先關系生分的,全都踏着門檻來送禮。
要知道,從前姜老先生雖則游學天下,可真正定下來一段時間專門傳授功課的時候可是沒有,這樣的機會難得,只要是個稍微注重家教的,都想方設法盼着能将自己家的孩子送到林家學堂來。
不重這等學識的家裏,也同樣希望孩子能夠進入學堂,不論在學堂上識得多少道理,哪怕有一個姜老先生弟子、林家學堂學生的名頭,将來婚假仕途也都能較旁人好上不少。
更不論,能進這學堂的全是有芝蘭玉樹之資的年輕子弟。
總之,林家這幾日從早到晚都有人來拜訪,前廳熱鬧得不得了。流水一樣的禮物往庫房裏面擡,有時候林婳走到花園裏都能遇上前來攀附關系。
林婳記性本不是特別好的,但這樣熱鬧的場景在上一世一共就有兩次,是以她記得十分清楚,不想同樣的事情自己竟然要為此承受煩擾兩次,林婳十分頭疼。
不過這樣的頭疼并沒有持續幾天,上巳節快到了。
不等林婳自己找借口開溜,霍以便光明正大地來林府找林婳一同出游了。
燕華朝雖然開放,但平日裏也常會講究些男女大防,往常的霍以來找林婳的時候常常是悄悄從後院翻牆進來,到了這一日,便可以大大方方地從正門進來。
林父雖然素日愛數落燕華,可也不會真的在這一日拿起棍棒将他趕出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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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節是難得的男女可以一同出游而不遭閑話的日子,霍以自然不會錯過,往年每到這個時候,他便會到林府邀林婳一起去街上過節。
今年更是如此,提前三日,霍以便到了林府。氣得林父一邊罵他當真是猴急,一邊叫人給他倒茶。
林婳聽了前面通傳來的消息也是哭笑不得,林父跟霍以自然是沒有什麽可說的,只問了他幾句功課,便放他去找林婳了。
暮春的時候,連路上的石板處都生着綠,霍以步子輕快,走得卻穩健,人已經過了中門了,方才被他踩到的綠枝才擡起來,在臺階上印上鮮活的綠色。
霍以才走,林父便看到跟來逮人一樣的林珣,看出他的目的,笑了一聲:“已經走了。”
“這小子。”林珣說話也不太客氣,語氣中卻沒有幾分責備的意思。
林家的弟子不薄,身為朝中宰相長子,林珣素日的穿着卻較一般名門子弟樸素很多,他穿着一襲月白色長衫,底下也是素色,腰間是墨藍色的佩帶,唯有側身系着的寶玉方能窺得一二分不俗的身份。
“今日已經有媒人登門了。”林父嘆了一口氣,他生得一副嚴肅的面相,愁時也不免帶着淩厲,目光看向林珣,“婳兒雖對他有意,這孩子雖也讨喜,可到底頑劣,于學問上也不大講究,我不看好。”
“爹,你這便相看上了?”林珣将手中扇子往回一折,悠悠道,“阿妹五月才及笄,那霍家小郎君更是小她半歲,孩子似的,如何相看?況且我娘還未發話,我瞧着她也不指望阿妹今後有什麽大出息,只要她能跟現在一樣平安喜樂就好。”
“我自也不求着她今後的郎君于仕途上多有出息,無論權勢,林家都能給他,要緊的還是人品貴重。”林父說着,又嘆了一口氣,那日來府裏的姜大郎君是位如玉君子,瞧着是合他的意的,只是那日也不見女兒多看他兩眼,想來是無意的。
林珣還要開口,被林父連忙打住:“莫要再提了,你一門心思全偏到霍家去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
他這兒子看着板正得很,分明也該是和自己一樣的眼光,可偏偏對那姜家諱莫如深。
分明小時候便瞧不上讀書不好的人,林相記得他大兒子小時候還曾一本正經斥過霍家小兒學問不精、用心不專來着,如今倒是奇怪,像是頗為瞧得上那霍家郎君。
霍家郎君剛離了前廳這邊便翻到了林婳的院子裏,林婳聽見院子裏突然的落地聲,跟心裏大石頭落地聲音混為一響,半點兒也不意外。
“大石頭”身穿赫赤色勁裝,落地時須發正遮在他臉側,勁瘦的腰際在下蹲的時候緊繃着側腰線,與院裏搖曳的芍藥是一個顏色。
“今年怎麽來的這樣早?”
“誰規定三日後的節日非得三日後才能來的?”霍以一本正經地反駁道,又從懷中掏出自己帶來的栗子糕,“方才在前頭說了一會兒話,生怕涼了,快些拿着。”
栗子糕用油紙包着,外頭是草繩打成的結,打他從袖子裏拿出來,香味便撲入林婳的鼻裏。
自己父親一向嚴肅,便是從來頑劣的霍以在他面前也得規規矩矩的,一想到方才霍以一本正經說話的時候,懷裏還揣着從街市上帶來的栗子糕,林婳便有些忍俊不禁。
“我看你分明是等不及三日後了,才特意這樣趕過來。”林婳将栗子糕拆開,笑着用話激霍以。
栗子糕的香味與熱氣徹底散了出來,在暮春的時節裏散發出暖洋洋的氣息,混合着芍藥的清香,蠱惑着人的意志。
霍以聽見這話眼睛都瞪圓了,像是不敢相信這話是從林婳口中說話出來的,但很快又自己想通了一般,眼睛繞着林婳的手轉了一圈:“林家姑娘今年便要及笄,外頭不知道多少媒婆眼巴巴地望着,我可不得看得嚴一些?”
林婳從前從未說過如此直白的話,原本只是想着逗霍以一逗,不想他竟然越發過分,一時間她的耳朵也紅了。
她手上揣着剛拆開的栗子糕,順手掰了一半,遞給霍以,雖未說話,卻是要他閉嘴的意思。
霍以見她羞紅了臉,于是得寸進尺,雙手往身後一背,張着嘴往她手上一湊,示意她喂自己。
林婳哪裏會經受他這般調戲,當即便要收手,想着便是喂狗都不給霍以,結果還未收回,便見霍以跟着往前一叼,直接将她手上那塊栗子糕吃入口中。
他朝林婳朗然一笑。
分明是一副非常欠揍的嘴臉,但林婳也笑了。
她在笑自己的愚蠢,上一世竟然眼瞎,錯過了一個這樣好的人,偏偏要勉強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娶自己,最後自食惡果。
霍以很快察覺了林婳的不對勁,他眉毛一皺,看向林婳手中的栗子糕:“怎麽了?味道和以前吃的不大一樣?我就說今日的栗子糕沒有往日甜,別吃了,我這就出去給你重新買一份去。”
霍以從林婳手中奪過那一份栗子糕,他都不愛吃栗子糕,哪裏嘗的出栗子糕是甜了還是淡了呢。
見他又要往外面翻,林婳忙攔住他:“味道沒有變,還是原來的味道,甜味正好。”
霍以被她拉住袖子,沒能走成,這才回過神來,将栗糕還到林婳手上:“又捉弄我?”
“誰讓你說什麽都當真?”林婳順勢笑他。
“是是是,怪我,總之你答應了,上巳節那日一定要與我一同出去玩,咱們可是說好了的。”霍以強調道。
林婳點頭:“是是是,我答應了的,自然不會反悔。”
林婳本來想要補上一句,他們兩個說好的事情她什麽時候反過悔,他還要一遍一遍地來叮囑。可她低頭的一瞬間突然想到,上一世的上巳節,她便沒有和霍以一起過。
上一世的她被姜桓迷了心竅,知曉上巳節是自己唯一能見得到他的地方,便一早回絕了霍以的邀約,準備去集市上等一個根本不确定會不會來的姜桓。
那會兒的霍以好像只同她講了一次,被她回絕之後便沒有再提過了。那時候的林婳不知道,不知道他原來會向她确認這麽多遍,她的心口針紮一樣難受。
林婳想了想,從自己腰間解了一個香囊下來,錦囊裏面還有淡淡的花瓣清香,她将錦囊遞給霍以:“你既這般不相信我,那我拿這個香囊遞給你當信物,若是到時候我不去,你便拿着這個去我父親面前告我的狀。那時,我便抵賴不了了。”
林婳說了半晌,不見霍以反應:“怎麽?不願意收,那我拿回來了。”
霍以連忙從她手中接過香囊:“願意!”
“這下霍小郎君可放心了?”林婳笑吟吟問道。
霍以知道這錦囊意味着什麽,他自然一萬個放心。
林婳目送霍以離開,手上的栗子糕還是熱的,簡竹在霍以離開之後,才帶着略微勸阻的目光看向林婳:“夫人總叮囑姑娘要行事小心些,莫要太過張揚。”
這香囊若是落在旁人手中,萬一是個對林婳有歹心的,想要算計她,那人編排出什麽話來林府都難以招架。但眼下她給的人是霍以,那個她上一世辜負了的人。
“我娘若是知道,也不會說什麽的。”林婳淡淡道。
庭中的芍藥依舊搖曳,卻沒有方才那樣好看的顏色了,林婳吃完了栗子糕才起身:“風大了,我還是回去歇一會兒吧。”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