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裹足不前
(十八)裹足不前
會議一直到晚上九點多才結束。淩西昂率先站了起來,“先去吃飯,今天說的事情大家回去好好想想,随時找我。”
高層們三五成群地往外走,話題随着地點的移動,逐漸變得輕松起來。某個高層打趣說,“文化投資那塊該找個單身的過去,三四線美女藝人都搶着巴結的熱缺,成家了的過去會影響家庭和諧。”
“其實就不該放手其他人管,老三自己接起來,他應付那些美女很有一套。”
“上次在‘迷情’,兩個女人都貼到他身上去了,明目張膽啊我靠。”
“那不是常态嗎?”
兩人帶着“你懂的”的表情相視而笑。
方天何一起哈哈了幾句,轉身進了淩西昂辦公室,直接開門見山:“要我接可以,但至少給我個知道個大概的人。哎,你前段時間不是剛招一個淩南躍的秘書過來嗎?把她分給我吧。”
淩西昂打開電腦,敲了幾個密碼,“韓若?”輕點着鍵盤略微想了一下,“确實是個合适人選。我問了她個人意見後再回你。”
此時的韓若,依舊和諾諾在那間民宿。九寨溝一游結束,她們打算轉戰成都。正好諾諾有個客戶在成都,工作游玩兩不誤。
韓若覺得自己挺惡劣的。等了這許多年,終于讓淩西昂知道以前的自己了,本來以為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會欣喜若狂。可是,似乎并沒有。在消化了他“回來”的事實後,心裏面冒出的,更多的是對他和方靈靈過去這十年的介意。
真是賤啊……韓若嘆了口氣,繼續收拾行李。諾諾在淅淅瀝瀝的洗手間唱着她聽不懂的歌兒,小小的房間裏,一邊歡快,一邊自厭。
收拾到桌面上的細軟時,韓若數了數安眠藥的數量,心裏掂量着到成都要去再買一點來備用了。
淩西昂陪了這許多天,他這麽一走,除了剛下飛機報平安時兩人聊了幾句之外,就沒有再多的消息。她也不願意再進一步,這麽想着,便進了公司群,看看有沒有關于淩氏關于他的任何消息。
冉冉在小群裏喊:小西總和那群老總們真恐怖,竟然沒人喊餓,都快九點了還讨論得熱火朝天的。
有人問:那現在下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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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冉:下了下了。就是小西總和方總監還在辦公室聊第二場,他倆的晚飯都不知道怎麽辦。
別人沒有再說話。韓若在對話框裏打了字,又一個個删掉了。他不知道她的實際身份時,她做一個單純的小秘書,關心得還挺自然的;而知道以後,韓若覺得自己的關心,其實是一種讓人唾棄的惡心。
小群沒有新消息,韓若點到柏淩的大群,繼續翻看這幾天的消息。這天下午有一連串的贊美,“老板娘真是美麗大方的天使”“希望老板老板娘早日拉上天窗”一溜,韓若看了幾張照片,原來是方靈靈大手筆,請了柏淩上下每人一份碗燕。手賤繼續往上翻,發現方靈靈不止今天,每隔幾天都有一頓豐盛的下午茶,說是“在暴風中更要有溫暖”。下面自然是一片贊美感恩。
韓若關了機,把頭埋進被子裏。
所以當淩西昂假裝不知道她的辭職,提出她可能要借調給方天何的時候,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眼不見為淨,有時候,她就是這樣的鴕鳥心态。
在新地方、新崗位、新環境,韓若很快進入了新角色。還沒等她适應幾天,剛接受過暴風雨洗禮的淩氏,又爆出了一件大新聞。
“家人入住酒店身亡,反被柏淩威脅閉口”“道德信條滅亡,面子竟比人命更重要”——新聞帶着兩條大大的正副标題,赫然登載在以權威和公正性着稱的二垭市日報上。
一位入住柏淩酒店的客人在浴室滑倒,撞到頭部,聯系酒店客服人員被應付了事,而該客人隔天身亡。這本來就不是件小事,而更嚴重的,是柏淩并沒有将事件坦承下來,利用威逼脅迫手段讓對方家人閉口。這件發生在兩個月之前的事情,現在被媒體爆了出來,一時之間是對柏淩的管理層鋪天蓋地的職責。
二垭市日報一登,其他媒體像是約好似的,小至酒店員工粗口,大至道德與利益,從不同的角度,紛紛對柏淩發難。
事情通過網絡迅速發酵,到了下午,就連淩西昂的死忠粉冉冉,都有點動搖了,“人家發生不幸的事情已經夠傷心的了,柏淩竟然還威逼脅迫人家……小西總他們怎麽可以這樣?這不是我認識的小西總……”
韓若匆匆掃着網上的新聞,風向都是一邊倒,再看到冉冉在小群裏的發言,忍不住維護到:“媒體報道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這也可能是競争對手的公關稿。我不相信小西總會這樣做。”
連一向崇拜淩西昂的冉冉也被這些鋪天蓋地的新聞動搖了,更別說外面的普通大衆了。這就像一面光滑明亮的鏡子,突如其來就被石頭擊中,好好的鏡子一瞬破裂;柏淩一直以來營造的健康陽光的形象,很可能就這麽毀于一旦了。
形象倒地只需一朝一夕,而想要恢複,卻需要漫長的時間。而且這麽大型的五星級酒店每天都在燒錢,如果不能維持一定程度的進賬,以現有的資金保有度能否撐到名譽恢複資金回流,就很有懸念了。
韓若一邊想着,一邊向下翻動着新聞。這次登載新聞的不只是小道媒體,一些主流媒體甚至連官方日報的財經版都以大版面報道了這個消息。這就說明了兩點,非常不好的兩點:一是報道裏的至少80%以上是事實;二、二垭市是淩家大本營。在大本營爆出如此不利于淩家的新聞,而且據說淩西昂在前一個夜裏匆匆了,多半是為了這事,然而連他緊急救場也壓不下來的,背後操縱者就只有一個——
淩東揚。
這個淩家掌門果然坐不住了,不惜犧牲酒店這條收入,也要把淩西昂弄倒。在二垭市的勢力,淩西昂是絕對比不過淩東揚的,這就代表就算淩西昂本人親自回去坐鎮,也未必有辦法在短時間內如願地進行危機公關,挽救柏淩的聲譽。而可想而知,這只是頭炮,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在柏淩被整倒之前,淩東揚的打壓力道只會更大。
韓若手指點着鍵盤,忍不住借口送簽字文件,去柏淩大樓找洛炎。
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就是了。淩西昂面對這麽件大事,他的得力助手洛炎多半是一起過去的。
所以當看到洛炎還待在辦公室裏的時候,她忍不住驚訝。
“你以為打架嗎?人多好辦事?”
洛炎吊兒郎當的一句話抛過來,就把她噎着了。
她眨眨眼,看着他不急不緩地拿杯子、倒水、泡茶……“難道這次的危機不是我想象的那麽嚴重?”
“不,只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嚴重。”
他以娴熟的姿勢倒着功夫茶,“西昂回國……讓我算算,都五六年了吧?淩東揚一直小動作不斷,但沒有辦法出太大的絆子,主要是顧忌這着西昂背後的方家。而淩東揚這次華麗麗地開撕,與方家和樂融融的假象就沒了,花大代價搞這麽一出,絕對不可能撓撓癢癢就結束的。”
他示意她坐下,給她倒了杯茶,“用兵之道,攻城為下,攻心為上。淩東揚在我看來,一直是用兵之中的佼佼者。”
攻心?
這事情雖然對柏淩名譽有重創,但是……“攻心?”
“沒錯,攻西昂的心。”
在淩西昂小學時,他父親病逝。在虎視眈眈的淩家,沒有了最關鍵的庇護,這對母子的生活可想而知,如果不是有遺囑在,他們甚至會被趕出淩家。而對于小西昂來說,別人的白眼和冷嘲熱諷早已習以為常,而父親在生前,也沒有在他身上投注太多的時間,所以父親的在與不在,對他的傷害遠遠比對他母親的傷害要小。而他在這複雜的家庭環境中,還能健康地如其他普通家庭的孩子一般成長,性格堅韌開朗,這背後有一個人,功不可沒。
這個人,會在他被欺負獨自在角落哭泣的時候,找到他,笑着把他抛上天空,告訴他沒什麽大不了的;會在洗車的時候,把水管對準花園裏孤單的他,與他嬉笑玩鬧;會在周末,帶着他去游樂園坐過山車,一起尖叫;也會帶他去沙灘,堆沙堡,蓋手印,帶着他體會一般孩子所應該享受的尋常快樂。
而這個比父親還像父親的人,在那場車禍中,替他去了那個世界。
“那個車禍,不但改變了他原本的人生,還帶走了他最敬仰依賴和敬愛的那個人。”洛炎沉沉的話語,帶給她陣陣沉痛。“而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跟你說這麽一件事嗎?”
韓若的思緒漸漸從心酸中回來。
“用兵之道,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她想起了洛炎這句話。
看她眼光閃爍,洛炎知道她大概有了方向,也不多等了,直接挑明,“劉叔有根獨苗,西昂回國後,将他安排進了柏淩,他最能夠照顧他的地方。不,應該說,”他偏頭想了想,“他‘以為’最能夠照顧他的地方。這一次所報的事故,連西昂也被瞞得滴水不漏的。而在隐瞞這件事情上的關鍵人物,就是劉浩軒。”
韓若一點就通了。也就是說,在這件事情上,淩西昂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經歷了雙重背叛:1、曾經以為可以信賴的中層,背叛了他,所以可以将事故瞞得滴水不漏;2、他一直照顧着的劉浩軒,是其中的關鍵,正是他的着力隐瞞,才會造成現在的被動局面。甚至更讓人傷心的,這或許不是“背叛”,背叛還有一個從跟随到叛變的過程,而這次翻盤翻得如此突然,代表柏淩的中層和劉浩軒,一開始就是站在淩東揚那邊的。
一個你極力保護和照顧的人,反手就毫不留情捅了你一刀。這是什麽感覺?
她看到了淩東揚冷冷的嘲笑和譏諷。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第二天,作為柏淩系最高負責人,淩西昂出席記者招待會,當面鞠躬道歉;韓若看着柏淩微信群裏鬧翻了的他的鞠躬的側影、臉上堅毅的沉痛,鼻子酸得不行,在公司待不住了,找了個借口請了假,回到漩渦中的二垭市,憑着柏淩員工的身份,進到層層盤查的柏淩分公司辦公室。
然而,辦公室裏早就坐了另一個人——方靈靈。
方靈靈的發型改成了俏麗微卷的短發,卻愈發襯得她的人美氣質俱佳。韓若見着方靈靈的當下,便想轉身就走,可一想自己并無要走的理由,又堪堪忍住了扭頭的沖動。方靈靈擡眼看了看她,低頭繼續翻看手上的雜志,氣質慵懶,不屑一顧。
韓若挺着背脊坐在另一側的沙發上,這時候覺得手機真是個擋去尴尬的好屏障。想來真是可笑,面前的這個女人,十年前阻礙她與淩西昂相見、十年後先後制造了兩起事故要害她,而她見到她,卻不能張牙舞爪地報複,反而怯怯地心虛。
十年,方靈靈全心全意地陪伴了淩西昂,十年。在那個陌生的國度,在他身心最痛苦的時候,在他面臨複雜環境的時候。他的身邊,是她。
而此刻,在他最需要幫助支持的時候,他的身邊,能幫到他的,還是她。
她辛辛苦苦抱着書啃了四年的文秘、交際、社會生存法則,哪裏抵得上坐擁二垭市人脈的方靈靈?
恍惚間,鈴聲響起,方靈靈放下雜志迅速接起,“西昂。……嗯,好。”
韓若看着她起身利落地出去,心裏開始狂跳,西昂回來了,他見到她和她同時在場,會怎麽處理?
她知道自己不該在這種時候像這樣的事情,甚至心裏有個角落在嘲笑自己的小女孩心性,可是卻無法抑制住那小小的期盼。
他會給她信心的,對吧?
一分鐘、兩分鐘……室外始終靜悄悄,又是這種安靜,靜靜地諷刺嘲笑她的安靜。
五分鐘後,秘書進來收拾茶水,看到她還在,“淩總不回來了。”
“嗯?”
“剛才他的車将淩太太接走了,他沒上來。中午有個飯局呢,和質檢局的人。”
“噢、好的,謝謝。”
“你下午要回去了嗎?我幫你把文件給他吧。”
“啊,不用。”韓若掩了掩并沒有什麽文件的背包,勉強地笑了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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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當衆道歉,淩西昂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裏去,尤其是應付了記者尖銳而不顧及顏面的問題後。方靈靈自然料到了他的心情低落,甫上車便遞去一盒溫熱得恰到好處的鮮奶。“來,壓個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