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和她
(三)他和她
行程安排中,他們這天只有和公寓創始人的一頓晚飯。于是韓若在公寓裏休息了一下午,快到晚飯時間才去叩淩西昂的門。有了中午的那個插曲,她不太願意見到淩西昂的,誰知道這個怪脾氣的人又會發什麽神經。
你是專業的專業的專業的……低頭默念了二十遍,韓若才擡手去敲門。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沒人?
韓若低頭掏出手機,撥通了淩西昂的電話。“小西總,您不在公寓?”
“嗯。你自己先過去,我們稍後到。”
“好的。”韓若挂了電話,才反應過來:他剛才是說,“我們”?除了他,還有誰,難不成他已經和這裏的主人會合了?
等淩西昂出現時,答案揭曉了。韓若立馬在恭敬的面具上又刷多了一層小心,“淩太太。”同時心裏暗自腹诽,“淩西昂你都有人作陪了還要我來幹個什麽?”
方靈靈一手挽着淩西昂,聽是已經聽到了她的話,卻不做任何反應。韓若沒擡眼,自己現在不就是等候皇後指示的丫頭嗎。淩西昂率先走到主位拉開椅子,示意方靈靈過去。嘴上跟韓若交代到,“靈靈剛到這邊,沒來得及訂房間。”
韓若此時十分慶幸自己未雨綢缪的好習慣。幸好她昨晚怕淩西昂住不慣單身公寓,提前了解了一下公寓周邊的酒店情況,“公寓附近就有家四星的,如果需要五星級的,車程大概二十分鐘,小西總您覺得如何?”
“噢不,”這時候方靈靈插話了,又挽起淩西昂的胳膊,“我大老遠飛過來,想和你住一起嘛。”
撒嬌呢……韓若立馬眼觀鼻鼻觀心裝隐身。
“公寓的床太小。”
——還是懸空架床,你們活動的時候怕會支撐不住。——韓若心裏默默補充。
“那就定那家近的,你跟我一起住。”
——前半句是對她說的,後半句是靠在淩西昂身上說的。啊,志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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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淩西昂抵擋不住未婚妻撒嬌的攻勢,說了一句“好”。韓若就等這句了,轉身立馬就出包廂辦事了。這種備受壓力的電燈泡,還是等主人來了兩人一起當比較合适。
有了方靈靈,她這個秘書就更沒有什麽事情了。布菜有方靈靈,倒酒有方靈靈,聊天有方靈靈。韓若除了偶爾跑跑腿,剩下時間就是低頭隐身吃菜,适當時候陪笑。一頓飯下來,就差沒打飽嗝了。淩西昂喝了不少酒,在送走主人後,韓若攔了輛計程車,正要恭送兩位大人,方靈靈說話了,“不了,小韓,你先回去吧。我讓司機來接了。”
噢,差點忘了,這位大小姐在這邊也有分公司的,這趟過來就是以分公司開會為借口的嘛。不過過來得也太快了,就差沒和淩西昂同一部飛機飛過來了。不過這樣也好,她可以離陰陽怪氣的淩西昂遠一點。
韓若更哈皮地朝兩人揮手上車了。方靈靈的車緊跟其後,她扶着淩西昂上車後,“這新秘書,辦事還挺利落。”
“還行。”淩西昂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方靈靈偎依過去,替他解開領口,“我可不放心,放你和這美眉同一屋檐下,一個月呢!”
淩西昂喝得有點上頭,一聽這醋意明顯的話,依然閉着眼睛沒起來,伸手一攬,把方靈靈攬到懷裏,哄到,“我倆多少年了?”
“高中開始,十三年了。”
“那你還怕一個小丫頭的一個月?”
“她才不是……”方靈靈一個嘴快,見淩西昂也沒注意這一茬,馬上把話吞了回去,改口道,“如果你每天晚上去酒店陪我,我就不怕。”
“你那邊的事情不管了?”
“天大地大也沒有你大。”
淩西昂輕笑,攬着她沒說話了。
公寓由于剛開始運營——噢不,準确地說,是正要開始運營了,被淩西昂“想要一起參與面試”的一個電話拖後了幾天——住戶還沒進來。嗯,住進來還要面試,這逼格夠高。
韓若吐槽吐得歡,因為她覺得這公寓租金不便宜,有人租就算挺好了,還面試??
他們住的二樓,只有她和淩西昂兩人。韓若一開始還樂得自由無拘無束,可一進了大廳,空落落的冰冰冷冷的家具,就覺得人氣太少有點瘆人了。沒多想,她把自己關進了房間。
厚厚軟軟的沙發靠在窗邊,她把窗簾放下,掏出手機剛刷沒多久,電話就進來了。“諾諾。”
糯糯的女聲在那邊響起:“怎麽樣了?”
這麽沒頭沒腦的一句,韓若卻知道她是在問什麽,“标準的上司下屬呗。”
那邊很誇張地嘆了一口氣,“唉,你原本失憶我還想着因禍得福,你可以從那小子的魔掌中逃離出來是件好事,你怎麽還要一頭栽進去啊?”
韓若抱着膝蓋,腦子裏晃過的是淩西昂靠在沙發上遮着雙眼的模樣,“……我想對他們倆負責。他們不該就這麽消失的。他有權知道‘她’的存在,有權知道他和‘她’曾經甜蜜過。”
這是諾諾告訴她的故事。
這故事是以前的韓若告訴諾諾的。
韓若從小學開始,就是标準的好學生,品學兼優,腦子裏完全沒有情情愛愛的那些與學習無關的事情。高中被分到了尖子班,同桌的是初中一同升上來的薛佳,身後的是原本沒多少人認識,但很快風靡全校的淩西昂。
淩西昂身為轉校生,平時酷酷拽拽地,據說此人原本是在城中赫赫有名的貴族學校,後來——按本人的話說——”裏面垃圾太多了”,于是轉了進他們這間重點。
正是由于這句充滿蔑視的“垃圾”之論,大家對此人多少有點不待見。加之貴族學校的來歷,令到周遭平民出生靠自己力量考入尖子班的少男少女們,生出不平等之心之餘,将他排除在玩樂圈子之外。偶爾有人對他說笑,接下來一定會被同伴鄙視。而他也不在乎,也不知道知不知道自己被人排斥,該幹嘛幹嘛,一個人獨來獨往,也照樣潇灑自如。
直到高一校運會籃球賽。那時是抽簽,不巧他們抽到了體能班,對手個個人高馬壯身手敏捷,反觀他們班,除了淩西昂和他同桌身高接近一米八之外,其他的均低于平均值,而且是除了體育課運動運動外,剩下時間皆抱書本的書呆子。面對這種現狀,班主任自然也不強求:“争取兩位數的得分,如果不行也沒關系,人嘛,總有長短。”
衆人諸點頭,只有他,低聲一句,“切,繳槍不殺麽?”然後懶洋洋地站了起來,“老師,如果我們能贏,剛才說的位置能不換嗎?”
當時班裏有兩對地下戀人,均是前後桌。班主任也不知怎地察覺了,便說要全班大換位,意圖大家都明白。此時建議一出,大家臉上都萌現一種暧昧的表情。這是什麽意思?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啊?寧拆十座橋,不毀一樁緣啊?
當然,贏對他們來說是天方夜譚,那兩對情侶的分合自然也與他們無關。他們唯一感興趣的,是看班主任怎麽回答。
姜還是老的辣,不怕一萬怕萬一,開明的“老姜”說:“談條件可以!你們只要贏上兩位數的比分,我就不換位置。”
開玩笑,別說贏,在那群體育健兒手上能拿到十分就偷笑了,這回不但要贏,還要抛開體能班那群高手十分以上??這怎麽可能!!!——這是衆人心裏的想法。
“你們做得到嗎?”“老姜”如是說。
——做不到。衆人扭頭看向靠在牆邊吊兒郎當的淩西昂。他還是那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做不做得到不是我說了算,那得大家說。”
衆人低頭。——大家不敢說。
他又道,“如果做不到,我一個人領罰。”
有那麽幾個人擡頭了。
“罰什麽?”
“任你處置。”
這有意思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老姜很得意地笑,“如果輸了,這學期你都給我站着聽課。”
“行。”
毫不猶豫,落地有聲。
坐着的學生一片嘩然,竟然還真的賭上了。一陣沉默之後,一位男生站了起來,“老師,如果輸了,我也領罰。”地下戀人的a男生。
“老師,還有我。”地下戀人b。
萬事開頭難。而淩西昂就那麽随随便便地挑戰老師的威嚴,并且還燃得如此淡定,輕易就煽動了在座的熱血少年。“還有我。”“我。”“我!”……一下子站起來十來個男生。韓若一直覺得這群只會啃書的尖子們是人人自掃門前雪的,什麽熱血、什麽道義,都跟這群白白淨淨的男生無關。可沒想到,短短幾句話,就把他們心裏的熱血給激了出來;她也被這仗義激動得跟着站起來,“老師,還有我。”接着幾乎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輸贏在那時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達到了空前的團結,全班出動,除了場上日日苦練的隊員,場下的啦啦隊也聲勢浩大。更沒想到最後他們還是贏了,抛離了對手二十九分!相當中二的情節,可偏偏就發生在了他們身上。
自那以後,韓若開始覺得身後那人不太一般。而對于他三天兩頭收情書,兩天三頭拒絕女孩子的現象,韓若覺得是緊張課餘生活之間很好的調劑。俊男美女,總是讓人賞心悅目的。昨天的女孩子柔情似水,今天的女孩子長發飄飄,韓若撐着腦袋,看着身長腿長的淩西昂出去,不耐煩地三言兩語就把人家女孩子弄哭了。
啧啧啧,多不憐香惜玉!啧啧啧,這表情也太傷人了……噢,下節課地理,上次講到了城市功能分區……
那種帶有粉色泡泡的少女情懷,與一心只讀聖賢書的韓若是絕緣的。
高中的目标是什麽?
談個好戀愛,交個好對象,為枯燥的學習生活留下美好的回憶嗎?
NONONO!
高中就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能考個好大學,前途就一片光明了。談戀愛那種風花雪月的事情,是上大學以後的事兒,與高中完全無關。
在什麽階段就該幹什麽樣的事情,冷靜的韓若對此抱着非常堅定的态度。
淩西昂讓她另眼相看,是從高一下學期開始。對于她這種尖子生來說,考試成績公布時,基本不用緊張,特別是韓若。對她來說,不管哪一科,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但經過了高一上學期,每當公布英語成績時,她開始在意了。
前二還是前二,可是……
“韓若,96。淩西昂,98。”
看,就是這樣!身後的那個人總以一兩分之差,跑在她前面!
韓若皺皺鼻子,不信邪,繼續埋頭苦讀苦背。她就不信她會考不過他!
高一下學期,繼續敗北。
屢敗屢戰,屢戰屢敗。
戰到高二下學期,韓若挫敗得都要懷疑英語老師是不是被他收買了——怎麽每次都那麽巧不是差一分就是差兩分!而像是為了解決她的疑慮一般,英語老師換人了!
哈!哈!哈!
天意啊天意!
看我怎麽複仇吧!
韓若捏着拳頭,眼裏的鬥志熊熊燃燒。
于是當再一次聽到随堂小考的成績時,讓她的鬥志土崩瓦解一洩千裏。
又是兩分!
“為什麽啊為什麽?!!!”
桌子被捶得咚咚咚咚響,吱嘎一聲,身後的他站了起來,“知道為什麽嗎?”
嗓音裏含笑。
“為什麽?”嗚嗚嗚地擡頭。
“為了,……”
讓我一敗塗地從此擡不起頭嗎?嘤嘤嘤……
他蹲下來,與她對視,目光灼灼:
“為了讓我們在一起。”
彼時,他的嘴角微翹,帶着這個少年特有的狂妄自信。她不知道她的臉,是不是跟他的一樣紅。
從此,她身後的空氣,變得不一般起來。
異常灼熱。
套路這麽深,把單純的韓若套走那完全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然而這段甜蜜的過往,在韓若告訴諾諾的時候,往往是帶着心酸的痛楚。
因為最後兩人還是分開了。
迫不得已的分開。
在等到韓若高中畢業後,淩西昂扛不住家裏的壓力去了海外留學。分別不可怕,反正網絡通訊手段發達,還有微信□□電子郵箱嘛!然而,在兩人約好的微信□□電子郵件上,韓若都一直沒有等來他的蹤影。從期待到心焦到埋怨再到擔心,在去大學報道前,她想了個借口,從老師那兒套來了全班同學的花名冊,找到他家的地址。
一個完全陌生的地址。
在上網搜了之後,她才知道那是私人別墅區,裏頭人物非富即貴。她那時不懂貧富有什麽不同,只知道那裏沒有公車可達。于是她拿上自己所有的零用錢,攔了輛的士直奔目的地。
深門大院。
叩開大門,一位大叔告訴她,他出國了。
“他還好嗎?…”回應她的,是大門鎖上的冰冷聲。
她在大門前傻愣愣地站着。她沒有想到退路。送她來的的士走了,明亮的天色也漸暗,她一個人孤獨地走在山間灰暗的車道上,心裏茫然地沒有出路。一步步,慢慢走,慢慢哭出了聲。
山風蕭蕭,那段路,很冷。
上了大學後,韓若依舊不甘心。留學嗎?總得回家的啊。所以那個傻丫頭,在大年三十,以和同學出去放煙花為借口,一個人又溜到了那座深門大院前,頂着潇潇的寒風,等到半夜。
過年鐘聲響過,蓋過了她無助無望的哭聲。她看着幽深的大門,不知何去何從之時,汽車駛來,燃起了她的希望。可是,車裏,除了他,還有另一位女子。
跟他一起從貴族學校轉過去的、他介紹說是他妹妹的,方靈靈。他沒有看到暗處的她,方靈靈看到了。她挽着淩西昂的胳膊下了車進了屋,不知過了多久,又從大門走了出來,彎腰,和抱着膝蓋的她面對面,帶着傲然,帶着殘酷:“知道雲和泥的差別嗎?他失憶了。你知道我多有感謝他心狠手辣的大哥麽?你和他再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如果我存心阻止,你連他的面也見不到。”
距離還沒有來得及給他們考驗,命運就狠狠地打擊了他們。
那之後的韓若,拼了命地往秘書這條路上走。有什麽可能見不到?只要她想,她就能見到!
她在國內一等大學拼搏了四年,然後擠破了頭進了淩氏,畢業那年秘書部沒有招人,她是進了淩氏兩年後,才等到了一個內部調動的空缺,上司是淩西昂的對頭淩南躍。她捏着拳頭自己給自己鼓勁——沒關系,總算進到了外圍,對頭就對頭,總有見到他的機會。
而她低估了時間的可怕。它不但會讓生着的愛情死去,還會讓自己曾經的執着變得可笑。等到淩西昂歸國,她發現,自己已然沒有了原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了。別說淩西昂早已忘了她,就算還記着,在過去那麽多年的時間裏,恐怕原來的他倆也走到了盡頭。她這個時候跑去他跟前,說“我是你的初戀”,又有什麽意義?難道要讓這段已然死去的感情劃上一個可笑的歪歪扭扭的句號嗎?
她在猶豫。
而在淩西昂的秘書位置內部招聘出來的那天,她找諾諾,喝了個酩酊大醉。然後舉着酒瓶子說,“我要對過去的韓若和淩西西負責!”
然後她報名了。沒多久就傳來入了二面的消息。諾諾打電話去鼓勁加油時,她說,“原本以為我會害怕,可到了終于能見到他的這一刻,我只想哭。淩西西他太可憐了,以前的我們也太可憐了。”可沒想到,話沒說完,那頭就斷了。
一輛黑車撞人逃逸,韓若被送到醫院,骨折,失憶。
狗血。
諾諾在醫院,帶了兩聽啤酒,告訴她這段過往。人生是她的,以後該如何走也應該由她自己決定。
她決定按照韓若原來的軌跡走下去。
“諾諾,還好我失憶了。如果我還記得過去,然後現在要若無其事地站在他身邊,看着他寵愛別的女人,會多難受啊?”
“世界上能這麽安慰自己的就只有你了。”諾諾無力地說,“你就不想收拾那個壞女人?”
“收拾?別說我能不能收拾,就算我可以,他的心情怎麽辦?她在他身邊十多年了,有人代替韓若去照顧他,愛他,不也是挺好的嗎?我只是想找個機會,讓他知道該知道的事情就好了,其他的,讓淩西昂自己去判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