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天
每年鼎華市場部的媒體投放都是個大數目，今年進駐中啓花了大預算，三江分部的部分更是超額了，目前周邊工廠原材料采買金嚴重不足，雖然訂單量對比往年超出預期，但這更麻煩，銀行的信貸額度一般在年初都用完了，再加上今年國家上調準備金，凍結了大量資金，目前找不到肯放款給他們的銀行，産品供應鏈面臨斷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訂單逾期交付在行業內是重大事故，嚴重影響公司信譽不說，無法回款會造成資金狀況的惡性循環。
周景作為市場部總監董巨的小助理做這個會議記錄的時候，窗外正煙雨朦胧，下着一場不知何時才能停下的連天雨。雨季總是叫人無端憂愁，漫長無聊的會議，她在不起眼的角落裏偷偷出神。
早上來的時候一只腳踩進了水坑裏，這仿佛是每年雨季都會上演一次的節目，鞋尖的部分還是潮濕的，陰冷的天氣穿起來又濕又涼，很不舒服，中午的外賣也要早點訂了，雨天會增加配送費不說，難保不會過了午休時間才能送過來，要是一直到晚上還不停，公交車會很難坐，到家的時間也要比往常晚很多，好在今天舞社沒有課啊，不如一會兒約上冬冬晚上在外面吃飯好了，或者，把李諾也叫出來，她出了月子就一直張羅着要約她一起逛街吃飯呢，諾大的城市朋友屈指可數，更應該多多聯絡感情，吃完飯三個人一起去做個指甲護理，正好之前還有沒用完的優惠券，可是，李諾還在哺乳期，可能不能做指甲……唉，随便做點什麽都行，反正，那個難纏的人已經好幾天沒出現了，大概最近工作忙吧，要麽就是他短暫的熱情已經結束，大家終于可以像早就說好的那樣，橋歸橋路歸路。
“好了，今天的會就開到着，老董，你和小周留一下，其餘人都忙去吧。”副總拿着皮質封面的記事本敲敲會議桌，示意大家可以散了。
突然被點到名字，已經站起來一半的周景有點懵，重新坐下，她的位置剛好擋着門口，又不得不再站起來，最後索性退到牆角，像個罰站的小學生，整個會議她一個字也沒聽，無法猜測被留下會有什麽安排。
“你倆別站着了，過來坐。”副總坐在居中的主位上，她和董巨一側一個面對面坐下。
“我個人不看好中啓的提議，無利不起早，無奸不成商，更何況我們和這位新朋友的關系微妙，合作是建立在共贏的基礎上的，現在我們遇到困難，誰能确保他打得不是趁機扯下一塊肉的算盤，這感覺就像，嗯……打架的時候把後背亮給了敵人。”董巨攤攤手，說到最後笑了一下。
周景一下一下掰着圓珠筆的蓋夾，沒聽出來這事兒和把自己留下有什麽關系。
“你說的我也考慮過了，所以我決定先打報告到總部，像這種大事還是更高層的領導再讨論一下比較謹慎。”副總說，“小周，你和那邊的小尚總是同學，我看他對你還是很關照的，你們私交不錯？這邊你打個電話過去，不，還是你把人約出來，吃個飯，探探口風，費用到財務部報銷。”
“我看還是打電話合适一些，意圖別太明顯了。”董巨說。
“恩，也行，別搞得太被動。”副總應允。
回辦公室的路上。
“讓我問什麽啊，我和他不是經常聯絡的關系，突然打電話過去，我怕我什麽也問不出來，再暴露了。”
“開會又開小差。”董巨把自己的電腦簽字筆文件夾一股腦的全堆在她懷裏，老大範兒十足的走在前面，“今天一早，尚總的秘書發來一份意向書，他們在境外的銀行還有額度，願意為我們做一個短期的資金融通，并且已經指定了郊區的一塊地皮用作抵押，那是總部去年年末才拍下來的一塊地，就是因為資金周轉問題，一直沒動工，那塊荒地位置地形和交通都不錯，中啓八成早盯上了，偷偷告訴你，總部一直想在那建一個自己的物流基地，不一定舍得拿這塊到手的肉去套狼，還有就是，介于外彙風險，和一旦境外國家發生外彙管制，導致款項的結算被約束，造成我們雙方損失的情況，這筆對接資金的期限會比較短，四十五天。”
“意圖這麽明顯，不應該啊。”周景略微沉吟了一下，“顯然，這是對方經過精确計算給出的天數，而副總遲遲不下決定的原因，是我們這邊也進行了計算，對方給出的期限剛好能夠滿足我們的資金周轉和産業鏈運轉，但也僅僅是剛剛好，一旦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人家馬上就可以歡歡喜喜拿了地走人，撇清關系。”
董巨微微驚訝，他原以為和一個三流大學專業半吊子的實習生說這些，就算不是對牛彈琴，也得是雞同鴨講，卻沒想到在極短的時間內，她不但聽懂了，而且一針見血的分析出這裏面的利害關系，還說得有模有樣。
看着董巨對自己若有所思的神情，周景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話，連忙解釋：“老大，你別這樣看着我，怪瘆得慌的，我知道錯了還不行，不該在你面前賣弄，還随意揣測大佬們的心思。”
本以為現在的大學生大多不學無術，能力抽條的厲害，又主觀意識強，得很不好帶呢，所以當初朱薔薇推薦人過來的時候，他有些不情不願，想着市場部工作辛苦，小姑娘肯定堅持不了多久就得遞辭呈，他不如先用着，再一邊物色着合适的人選，這樣人情也賣出去了，工作也不耽誤，只是沒想到，老朱介紹的這姑娘，倒也不是空有其表，是個值得培養下去的。
“咱們做事集思廣益，不講究那麽多，你再說說，這事兒你有什麽意見。”董巨低笑一聲說。
意見？周景猶豫了一下，他這是真的想知道自己的意見，還是諷刺的意思，諷刺的可能性比較大吧，公司的重大決策上，誰會在意一個實習生的意見呢。
見她遲遲不說話，董巨鼓勵道：“沒別的意思，你就随便說說，畢竟這也不是你我這樣的小人物能左右的事情。”
他都這麽說了，周景思索片刻，說：“我對資金拆借方面也沒什麽了解，不過，現在我們風頭正盛，融資應該也不會太困難，難的是時間太倉促，對方也是抓住了這個時機，認定了商人重利，尤其像鼎華這種生意做大的，多少會有一些……呃，怎麽說呢，自負？所以即便是有還不上錢土地被收走的風險，為了不讓生産線停運，還是會賭一把。我想對方也是在賭，畢竟這事對他們來說，空手套白狼，不玩白不玩。”
“嗯，說的不錯。”董巨點點頭，“我就說這事交給你準沒問題，那邊你盡快聯系吧，探探虛實，這事兒辦好了興許能提前轉正，年輕人要懂得利用自己的資源抓住身邊的機會，懂了嗎？”他低頭喝了一口茶水，做起了眼周保健操，去年是個暖冬，今年才能這麽早喝到新茶，真省心啊。
“啊？老大我……”這轉折也太快了吧，周景躊躇的站在原地。
“快去啊，我等你消息。”董巨眼睛都沒睜的催促了句。
自從重逢以來，和尚恒兩個人的關系一直別別扭扭的，要是因為工作的事情見面，只會更別扭，何況，周景并不喜歡把個人感情摻雜在工作裏，更不喜歡把工作摻雜在個人感情裏。所以，直到下班，周景的一條短消息還沒能編輯好發出去，就先接到了李諾的電話，她已經接到了胥冬冬到她公司樓下了。
一下樓就看到了李諾搖下車窗，興沖沖的鑽出半個身子朝她揮手，她開了一輛香橙色寶馬MINI，精神又帥氣，周景費勁的鑽進後座，不能理解有錢人的世界，有這個錢買個寬敞點的車多好，摸摸嶄新的真皮座椅，還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新車啊，我最愛聞新車的味道了。”
冬冬搶答：“是啊景兒，她婆婆送她的，闊氣不？我親媽都沒說送我一輛，果然這女孩子啊，做得好不如嫁得好，我們要努力了。”
“吃什麽去？”周景轉移話題，冬冬說話常常不過大腦，一會兒勾起李諾的傷心事，就不好了。
果然，現在的李諾足夠敏感，情緒已然沒有剛才高漲，扯出一個牽強的笑來，說：“我們來的路上沒有商量，現在讨論吧，我好想吃麻辣香鍋和烤羊肉串啊，可惜還得喂奶，不能吃辣椒，你們定第一輪，第二輪我負責，我知道一家每天只接納三組客人的小酒館，被我預訂到了。”
“酒館？你不喂奶啦？”冬冬問。
“我可以看着你們喝呀。”李諾說。
周景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樣子，心想，剛生了孩子心裏擱着這麽多事，沒得産後憂郁症已經算好的了，實在于心不忍，伸手摸摸她的肩膀，輕聲問：“和你爸爸還不說話嗎？”
李諾微微偏過頭，眼睛還是看着前方的路況，騰出一只手來拍拍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說：“沒事，我不信他還能一輩子不認我。”
她是故意表現自己賭氣的樣子，周景能感覺到，在最需要家人關心陪伴的時候，她身邊只有寥寥幾個朋友，親情的空白将是她心裏永遠的缺失。她性格好，長相好，家境好，要不是愛上那麽個人，非要給他生孩子，現在應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天之驕女。每每想到這，周景總會由衷的佩服起她的勇氣來，她就不怕愛錯了嗎？
“要不直接去小酒館得了，在那随便吃點，咱們今天以喝為主。”冬冬提議，“自從實習上班以後，我每天都累死了，下班回家只剩半條命，那叫一個茍延殘喘，真想一醉方休。”
“好，聽你們的。”李諾趁着還沒趕上下一個信號燈，趕緊掉了個頭，她多麽想偶爾也有一個機會能一醉方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