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林瑾醒來的時候, 還是覺得頭很暈,腦袋側面好像也悶悶的疼,像是被人打了一棒或是磕到哪。
她緩緩睜開眼, 白光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好容易才适應。
空氣裏有消毒水的味道,她四處看了看, 好像是在病房。
看陽光應該是在正午時分,房間裏空空蕩蕩,蕭以南穿着件黑襯衫和黑西褲,一身黑, 坐在不遠處的沙發。
一只手背上打着點滴,林瑾嘗試用另一只手支着身子坐起來。
聽到動靜, 蕭以南掀起眼皮, 站起身。
林瑾暈乎乎地看着他, 表情冷得沒一點溫度,眉頭微蹙着, 步伐沉沉。
她微微張口, 發出的聲音虛弱又無力:“我怎麽了?”
蕭以南站在床邊, 低頭睨着她, 嗓音低沉,沉重的語氣中透着關切:“你在法院暈倒了,剛做了檢查。”
說着, 就摁了旁邊的鈴叫醫生進來。
他繼續道:“長期熬夜導致的腦供血不足。”
林瑾不知道“腦供血不足”是個什麽概念,沉默片刻後,問:“...嚴重嗎?”
蕭以南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像憋着什麽話沒說, 眼神一時間複雜極了, 似乎還壓着火氣。
沒等到他開口,醫生和護士就先進來了。
說檢查都做過,情況不算嚴重,大概率就是長期熬夜、作息不規律導致的。
問了她現在哪兒有不舒服,又安排了幾個檢查,建議再住院觀察一天。
最後,醫生很鄭重地強調,讓他們別不當回事,要是再這麽下去,血栓、腦梗、動脈硬化都有可能,年紀輕輕的,別折騰自己身體。
等醫生和護士暫時出去後,病房裏又只剩下蕭以南和林瑾兩人。
蕭以南表情沉重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語氣比她聽過的任何一次都要嚴肅,甚至帶着些命令的口吻。
“林瑾,把律所的工作辭了,這班別上了,之後的事之後再說。”
聞言,林瑾擡頭看了眼他,又垂眸,不知說些什麽。
剛聽醫生說完,她第一反應是後怕,第二反應...有點不甘心。
不僅是做律師這行,各行各業,拼命工作的人不在少數。她身體又一直沒出過問題,也沒什麽基礎病,怎麽別人好好的,就她多加幾天班就進醫院了。
蕭以南見她不說話,站起身,語氣更沉了些,透着隐隐的壓迫感。
“你跟我說說,你是怎麽想的?不要命了?工作也命都重要?”他頓了頓,克制道:“如果你覺得工作比命都重要,能不能......考慮一下我?”
不知怎麽的,林瑾心裏一時五味雜陳,聽着這語氣,莫名鼻子就發酸。
她往後躺回去,聲音很小:“等我再想想...我現在頭好暈,不想想這些...”
蕭以南看了她一會,表情也緩和了些,坐在她床邊,語氣比剛才軟了不少。
“對不起,我也是着急。先不說這個。”
“還難受嗎?”他抓過她另一只手,捏在掌心,“要不要睡會兒?”
林瑾也确實感覺累了,全身上下的血液像是被抽空,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嗯”了一聲,緩緩阖上眼。
蕭以南正準備抽開手回沙發上,剛動了一下,就被她拉住。
她聲音很小,說話含含糊糊的,像小貓的嗚咽聲。
他大致聽清,她說:“別走。”
蕭以南心裏瞬間軟得不像話,坐回她床邊的位置,把她手抓緊了些,輕聲:“不走,在這兒陪你。”
“睡吧。”
他另一手拿着手機,給吳助理發了消息,讓把他這兩天的工作安排全都取消或者延後。
......
這一覺,林瑾在病床上睡得并不安生。
睡着了頭還是暈的,一個接着一個地做夢。
她夢到了小時候,逢年過節跟周萍一起走親戚。
從親戚家出來之後,周萍就會念叨着跟她說,這家孩子在學校成績不好,或者是誰家年輕人在外面沒找到好工作,每月才賺一兩千,累死累活的,連自己都養不起。
這種話題的結束語也都是一致的,讓她好好學習,以後找個好工作,嫁個好老公,別像xx家的xx一樣,活了半輩子都沒出息。
後來,又夢到自己上大學的時候。
她在北陽法政大學讀的本碩,整個學校的人基本都是同個專業,僧多粥少,“卷”的要命。
有時為了一個獎學金名額,同學之間互相舉報;為了保研的均分排名,期末考之後追着老師各種花式要分...
考研黨蹲在教學樓樓道裏,頂着壓力邊哭邊背書。
學校裏最優秀的一批人,大部分都選擇了當律師,以進紅圈所為目标。
她還夢到了讀研期間的事,在北陽一家知名紅圈所實習到畢業,最後沒拿到offer。她後來又投了很多家,最終只能進金石這家精品小所。
......
從夢裏醒來,天色将将有些黑。
應該是剛過日落的時間,房間裏沒開燈,搭配消毒水的氣味,暗沉沉的壓抑,她更覺得有些胸悶氣短。
林瑾微眯着眼,睡出滿頭的汗,還沒從剛才一堆亂七八糟的夢裏徹底醒過神。
她想着剛才的夢,也回憶過去近二十年的生活,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一直以來,她脖頸間就像被根無形的繩索栓着,一路向上走,最終被沖入洪流中淹沒,卻還是只能苦苦掙紮向上。
她一直對周萍的觀念想法持懷疑态度,但好像又潛移默化地被影響。
林瑾忽然覺得,她也沒有那麽喜歡通達律師的工作本身,工作也非她生活的全部。
從前聽說人死前都有走馬燈,如果她哪天真因為加班工作猝死了,她走馬燈的最後一幕...就是自己在辦公桌前敲電腦。
稍稍擡起頭,看見蕭以南還在床邊側坐着,他身高腿長,床又矮,看姿勢就覺得他坐得不大舒服。
林瑾聲音有些啞,小聲喚他:“蕭以南。”
他立刻轉過頭,看着她:“醒了?”
她坐起來些,點點頭:“現在幾點?”
蕭以南擡手看了下表,低聲應:“七點多,餓了嗎?我叫人送吃的過來。”
林瑾從被子裏拿出手,朝他伸過去:“你吃過了嗎?”
蕭以南挪了下位置,握住她的手:“還沒。”
頭暈着睡這麽久,林瑾腦袋短路了幾秒,眼神茫然:“我好像睡一天了...你怎麽不去吃飯?”
蕭以南随口,淡聲:“不餓。”
林瑾皺了下眉,小聲嘀咕:“你別把胃餓壞了,到時候我好了,又得照顧你。”
蕭以南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拿出手機發了條消息。
發完,他再次看向林瑾,輕聲說:“不想你醒的時候看不到我。”
林瑾咬了下唇,靜靜看着他。
薄唇緊抿着,下颌線流暢好看,鼻梁高挺,雙眼皮很薄,有天生的冷感。
病房裏沒開燈,光線愈發暗,兩人對視着,難以名狀的情緒在空氣中流轉。
她小聲:“你抱我一下...”
蕭以南挑眉,去床頭的位置,輕輕攬過她纖瘦的背。
林瑾腦袋靠在他胸口,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才終于有了些安全感。
她又沉默了許久,徐徐開口:“聽你的吧。我把工作辭了,換個法務之類的。”
說了,嘆了一聲,聲音小得像蚊子叫:“還是你重要...”
蕭以南就緊貼着她,聽到了最後一句。
他眉梢微動,壓了一整天的火氣,終于全然散去。
半晌後,他抱着林瑾,輕飄飄地說:“寶貝,要是你還喜歡做律師,也可以繼續。”
林瑾垂着眼,問他:“怎麽繼續?再換家律所也不現實。我才到通達沒多久就辭職,這種經歷是減分項,估計再想進好一點的律所就難了...如果只是請病假,不辭職,那等回去之後,還是這種工作狀态。”
蕭以南挑眉,很自然地說:“直接投資一家律所,讓你當合夥人。或者,給你開一家新的,以後你開心了就接案子,不開心了就在家休息。”
“......”
林瑾莫名覺得好笑,說:“想法不錯,但按這個思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還哪有案子給我接?”
蕭以南不甚在意道:“怎麽沒有。X SOUTH的,嚴慕舟他們的。要是還嫌不夠,我再去跟家裏打個招呼,集團有案子也都給你。你能力又不差,我也不完全算假公濟私。”
林瑾笑了,她突然有種被大款包養的感覺。
她忍不住轉頭親了他一下,聲音軟下來:“算了,法務也挺好的。我找一家大公司的,工資可能也不比現在低。”
暫時忽略抱着她的這位是資本家、有錢人,林瑾開始閑聊,以前哪個同事、哪個師姐從律所轉行做了法務,聽說工資有多少多少。
蕭以南靜靜聽着,偶爾應一聲。
又過了一會兒,吳助理敲門送飯過來,兩份清湯寡水的病號飯。
吃過之後,林瑾感覺身體稍微好些,做了醫生中午交代的幾個檢查,再觀察一晚,明天也就能出院了。
單間的VIP病房,旁邊有陪護床。
蕭以南讓助理去家裏收了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和換洗衣物過來,晚上在這陪她。
臨睡前,林瑾拿着東西去衛生間洗漱,蕭以南出去找吸煙室抽煙。
直到出來,她腦子裏都在琢磨着怎麽跟趙林提辭職的事。這還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做“半途而廢”的事。
雖然上次在金石也是辭職,但很大程度是她一直有跳槽去更好平臺的想法,不像這次,是完全主動的放棄。
過了會兒,蕭以南也回來了,身上染了淡淡的煙味。
他把外套脫了,挂門口衣架上。
林瑾回到床上靠坐着,穿着藍條紋的病號服,拿手機搜索辭職話術。
蕭以南緩步走過來,在她身邊的位置坐下,嗓音低沉:“有想好去哪家公司嗎?”
“入職之前多休息一陣,把身體養好了再上班。”
林瑾鑽進他懷裏,他一只胳膊環在她腰間。
她說:“還沒想好,主要還是看薪資待遇吧。”
蕭以南靜了下,若有所思地問:“想要多少?”
林瑾思忖片刻,說了個數。
蕭以南眉梢微挑,緩緩道:“付你兩倍,來X SOUTH。”
林瑾想也不想就搖頭,笑着說:“別了,我還是先自己找找吧。”
如果去X SOUTH,跟蕭以南單純的夫妻關系就多了層上下級關系。而且總有種靠着他生活的感覺,林瑾預感可能不太自在。
蕭以南摟在她腰上的手緊了些,低聲問:“為什麽?我們也正好在招法務總監,寶貝,你各方面都很合适。”
林瑾想了想,随意說了個理由:“我做律師的年頭也不久,資歷不夠做法務總監的。”
蕭以南吻了下她臉頰:“怎麽不夠?”
林瑾推推他:“你怎麽這麽多問題啊...”
她低頭看着手機,敷衍道:“法務跟律師又不太一樣,還有合規、非訴之類的工作。我好多年都沒接觸過了,還是想從基本的做起。”
蕭以南沉默片刻,也不勉強,淡道:“随你。招的時候先問問HR工作時間,周六日加班的別去,上班時間早于9點、下班時間晚于6點的別去。”
他想了想,繼續補充:“還有年假,越長越好。直系領導最好是女的,公司規模大一點,最好離家近。不過遠也沒事,到時候在附近買套房子,陪你搬過去住。”
林瑾聽完,叫了聲:“蕭以南。”
他側過頭:“怎麽了?”
林瑾笑着說:“照這個标準,那我還能找到工作嗎?”
蕭以南眉梢擡了下,脫口而出:“找不到就不找了,我養你,賺的錢都給你。”
“......”
林瑾玩笑道:“要不要再給我買兩棟房子兩個商鋪,我在家收租子。”
蕭以南:“完全沒問題。”
林瑾笑了聲,拍他一下:“算了吧,我還是得有點自己的事做,這專業畢竟學了這麽多年,我也不想浪費。”
不然真像周萍建議的那樣,結婚之後做全職太太,她會覺得自己喪失了社會價值。
蕭以南瞥她一眼,還是尊重她的想法。
他站起身,嗓音清啞:“睡吧,明天出院。最近公司事少,我休息兩天在家陪你。”
“嗯。”林瑾頓了頓,壓低聲音說:“有你...真好。”
蕭以南正走向陪護床,背對着她,腳步一頓,不由彎彎唇。
次日出院回家,林瑾就先接到了趙林的電話,問她身體怎麽樣,大概什麽時候能回所裏上班。
她的辭職話術還沒完全準備好,但話都問到這份上,只能提了。
林瑾說是自己檢查發現身體狀況不好,可能沒法繼續高強度的工作,怕拖累團隊進度,想要辭職。
趙林也沒多說什麽,關心幾句,又問她是否考慮清楚。
林瑾說是,等過幾天恢複了就去律所辦離職手續,最近一段時間給他們添麻煩了。
挂斷電話,她長舒一口氣。
沒有意料之內的不甘、內疚、惋惜,倒是有種終于解脫、迎接新生活的自由感。
蕭以南端了杯水進房間,聽到她的後半段,問:“辭職了?”
林瑾:“嗯。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居然被我主動放棄了。”
蕭以南笑了下,水杯遞到她手裏:“恭喜。”
林瑾瞧他一眼。
正好趕上生理期末尾,兩人都閑在家,娛樂活動卻少了一項。
大部分時間,蕭以南怕她無聊,拉着她去書房玩游戲。
《失控之境》的新關卡又全部通關了,拖到現在都沒玩完的恐怖游戲也終于玩到最後。
那天傍晚,林瑾被最後的jump scare吓到尖叫,蕭以南在一旁幸災樂禍。
她氣不過,說:“等我找個恐怖片,看完之後你自己睡覺。”
蕭以南笑着把她抱進懷裏,輕飄飄地說:“行啊,反正我也不怕看恐怖片。”
林瑾看着他欠嗖嗖的樣子,立刻打開手機開始挑電影。
她直接搜“最恐怖的鬼片排名”,從《咒怨》和《午夜兇鈴》裏選擇了前者。
去到客廳,林瑾把屋裏的燈全都熄了,陽臺的窗戶留了條小縫,再把窗簾拉上。
風一吹,窗簾就毫無預兆地飄起來,恐怖程度直接拉滿。
蕭以南一臉淡然,坐在她身邊,氣定神閑地沖着幕布揚揚下巴:“開始吧。”
屏幕上是條空蕩的街道,略顯荒涼,一個剛買了菜的老奶奶,穿着淡黃的衣服,提籃子走進一條小道。
那條小道,是通往一間別墅,曾經住着一個性格孤僻的小女孩。後來,怪事一件接着一件發生。
過程中,林瑾一直偷偷觀察他的表情。
蕭以南全程保持冷臉,但她發現,他放在膝上的手冰涼。
她靈機一動,根據背景音樂判斷估計前方有“高能”,另一只手悄悄放在蕭以南頸後,在“鬼”出來的同時,輕輕搭上去。
幾乎是同一秒,蕭以南說了句髒話,整個人從沙發上彈起來。
林瑾憋笑憋得臉都紅了。
意識到是誰在作祟,他冷幽幽地看向林瑾,伸手摸過平板,把投屏的電影關了。
林瑾一副犯錯被抓包的小學生模樣,咬咬嘴唇:“怎麽啦?”
蕭以南靜靜看着她,眸色很深。
林瑾戳戳他胳膊:“你說話啊。”
下一刻,她整個人騰空被他抱起來。
“不看了,玩別的。”他低聲問:“生理期結束了嗎?”
結束了也不能說,林瑾搖搖頭,不着痕跡地撒了個謊:“沒有,估計明後天。”
蕭以南徑直抱她去了浴室,笑道:“行。”
後來,兩人在浴室裏待了很久。
由于某種不能言說的原因,林瑾還是主動承認自己生理期已經結束了。
但承認的結局也沒好到哪去,蕭以南鐵了心打算欺負回來。
直到深夜還沒結束,林瑾眼眶發紅,被摁在陽臺的落地窗前。
玻璃上全是她的指印。
......
......
蕭以南陪林瑾歇了快五天,回公司上班。
林瑾在家裏,把找工作的事提上日程。
她這次采用了廣撒網多撈魚的海投戰術,有了幾年的律所工作經歷,加上《失控之境》勝訴的經歷,很快就收到了多封回複郵件。
她一一篩選着,準備“貨比三家”。
還別說,林瑾在看招牌信息時,真看到了X SOUTH在招法務總監。
跟蕭以南說的一樣,要求很高,但她都滿足。
薪資并不透明,需要和HR面談。但參考相同規模公司給她提出的薪資待遇,也不可能達到蕭以南跟她說的兩倍那麽多。
另一邊,蕭以南開完一個漫長的會議,回到辦公室,解下兩顆扣子,扯松領帶,又讓吳助理叫了負責戀愛游戲的第七事業部的周總過來談事。
周總聽了他的要求,目瞪口呆,委婉表示可能會影響部門的工作進度和營收,而且被外界知道,公關那邊估計也挺麻煩。
蕭以南最後妥協,決定不用公司內部的資源來做這事,讓吳助理電話聯系了外部一家專門做戀愛游戲的工作室。
快到下班時間,吳助理敲門進來,遞了件東西。
之前找設計師定制的婚戒做好了,對戒,款式獨特又低調,完全符合他的期待值。
正準備站起身,用于私人聯系的那部手機響了幾聲。
蕭以南不耐煩地點開,看到是嚴慕舟發來的消息。
【想想還是有必要跟你問一聲。】
【你老婆的簡歷投到我集團裏的一家公司,人力那邊已經約面試了。】
【是你想讓她來我這兒工作?】
蕭以南又看了一遍消息,皺着眉問:【什麽崗位?】
嚴慕舟秒回:【法務總監。】
“......”
作者有話說:
生活和工作的問題,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選擇啦,沒有對錯,保證健康的情況下完全看個人追求。
另外,不是所有律師都這麽忙,但有些真的很忙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