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茵茵，你就放心吃吧，我剛剛不是跟你說，爺爺和你大伯去找村長打聽了嗎？”沈衛國擔心茵茵不自在，便耐心地跟她解釋起來。
“嗯，那村長怎麽說？”
沈振華爽朗地笑了，他一向喜歡小孩子，而且茵茵長得十分可愛，就算是常年的營養不良以至于整個人十分瘦弱，也沒能掩蓋住她的機靈勁兒，幾個侄子侄女裏，他最喜歡茵茵。
“村長說，這糧食是一定要交的，這是上面的命令，誰都不能違背的，就是村長自己家裏也一樣。至于這鐵也是不得不交，這是為了國家的事業，我們這些地裏刨食的，對國家沒有多大的貢獻也就算了，總不能還要拖國家的後腿吧。”沈振華說道，“不過我跟村長說，家裏還有孩子餓着肚子呢，今天中午也還沒有大鍋飯可吃，所以我們先吃了中飯，再把東西交上去。”
沈奶奶一臉慈祥地看着茵茵：“茵兒乖乖，你大伯說的沒錯，吃了這一頓那，我們就得把糧食都交上去了，既然這樣，還不如吃得好一點。我就說茵兒是個有福氣的，正好趕上了。”
“所以說，你今天只管放開了吃吧，以後怎麽樣，可就說不準咯。”春巧十分活潑開朗，說話也是充滿了朝氣。
倒是沈爺爺聽到這句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同樣在嘆氣的，還有顧家。
顧定衡還煩惱着沈茵茵，準備回家以後鬧一鬧脾氣的，誰知一進家門就發現家裏的氣氛不對。
“爺奶，爸媽，你們怎麽了？”
“小衡回來了。”
奶奶看到他勉強笑了笑，爺爺的臉色也稍微緩和了一些，但氣氛還是十分沉重。
“爸媽，你們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啊？”
“小衡……”顧媽媽本來是想跟孩子說一下情況的，沒想到剛開口情緒就有些不受控制了，抱着他就哭了起來。
“媽，你別哭啊，到底怎麽了？”
顧定衡也慌了，要知道他媽媽可是很要強的，別說在人面前哭了，就是連示弱也不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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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蘭子，別哭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不是大事兒！這還不是大事兒？家都被人搬空了還不算大事，那什麽才是大事？”王蘭的情緒有些失控，她每天認認真真上班，勞心勞力的，圖的什麽？還不是掙下一份家産将來留給小衡！
顧爸爸也沒話說了，其實他自己也很懊惱，不是他不愛國，不想給國家做貢獻，只是這突如其來的，實在是意想不到。
再說了，人之為人，誰又沒點私心呢？
他老爹當年在戰場上拼死拼活，還不是為了子孫後輩？結果老了老了，還碰上這樣的事，老人心裏指不定有多難受呢。
“什麽叫家都被人搬空了？”
顧定衡從媽媽懷裏出來，蹬蹬蹬地跑回房間，東西都還在。
但是有什麽不對——他從房間走出來，邊走邊想，啊，他知道了，今天的家裏特別安靜！
是的，以前家裏總有豬哼哼的聲音，還有雞鴨叫喚聲，雖然他總嫌棄那些聲音會打斷自己的思路，但沒什麽事的時候，其實有這些動物在還挺好的。
他喜歡吃甜的，奶奶就每天都給他蒸甜甜的雞蛋羹，可好吃了。
而且以往他到家的時候，家裏一定已經做好飯了，可是今天顯然沒有飯。
顧定衡走到廚房看了看，果然一點飯氣兒都沒有，而且櫃子都開着，裏面都是空的，原先放滿的那些東西都不見了。
所以，他們家是真的被搬空了。
顧定衡重新回到堂屋，顧爺爺已經冷靜下來了，看了一眼小孫子，對兒子和兒媳說道：“好了，愁眉苦臉的，人生哪有一帆風順的？之前你們是為了我和你媽，沒住在城裏，硬是留在了農村，我看就趁這個機會，你們趕緊到縣上買個房搬去縣城吧，這樣你們上班也近，對小衡也好。”
“爸，這怎麽行，除非你們也一起走。”顧爸爸立刻就反對道。
“我們就不走了，年紀大了，就想在農村呆着。”顧爺爺說道，“你們也別怪村長，要是不把我們家的東西都收走，他怎麽讓其他人家都乖乖地聽話？沒見他還是留了情的，只是拿走了能吃的，其他東西都沒動。”
“是啊，蘭子，你心裏也不要有想法，雖然這些雞鴨豬加起來值不少錢，但是對我們家來說也不是就過不下去了，你們給的工資我們都沒動，原本是想攢起來以後給小衡上學娶媳婦的，現在都提前給你們。”顧奶奶也說道，“還有你們去城裏買房的錢，我和你爸也一起給你們。我們老了，留着也沒什麽用。”
“媽，那是給你們養老的，小衡的開銷我們自己能賺。”王蘭雖然要強，對老人卻是非常孝順的。
顧爺爺沉默了一下，終于還是說出了自己的顧慮：“以後沒法自己開火做飯了，你們的工資和人事關系都在縣裏，大隊裏分飯可能會沒有你們的份兒。”
王蘭一聽這話立刻就炸毛了：“什麽，拿了我家的糧食還不給我們吃？他哪來的臉？”
她說完見所有人都不說話了，意識到可能大家都是想到了這一點，只有她一個人在傻乎乎地心疼那些被拿走的東西。
“顧鵬，該不會是真的吧？”王蘭問顧爸爸道。
“很有可能。按村長的說法，所有大隊的成員都一起幹活、一起吃飯，我們是在城裏上班的，不和大家一起幹活，很可能也就沒有飯吃。”
“哪有這樣的！我們家是軍人家庭，爸，您可是老革命家啊，要不是您想回老家享福，這會兒可還是京城裏的大人物啊，他們怎麽把我們家當以前的地主似的？”王蘭怎麽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蘭子，咱們家是被拿走的多了一點兒，可我們還有錢財，其他人家拿走的少，可他們是什麽都不剩了。看開點，以後你和顧鵬的工資都不用給我們了，在城裏什麽都要用錢，別苦着自己，也別苦着孩子，還是真有什麽急着用錢的時候，我和你媽的棺材本還在，小鲲還在京城，能幫的一定會幫。我和你們媽就在這裏，和大家夥兒一起吃大鍋飯。”
公爹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王蘭也不好再多說，只問道：“如果我們不在這裏幹活就沒有飯吃，你們二老年紀大了，難道也得和那些青壯年一樣做那麽多才有飯吃？”
“那肯定不會，也不是只有我們家有老人，家家戶戶都有。不是說要人人平等嗎，那這個肯定也要公平才行。”顧鵬說道。
“是啊，也有可能只是我們想多了，不是說今天晚上就有大鍋飯了嗎，今天先去看看再說，剛才說的那些，都是提前做個準備罷了，要是像今天這樣，就太被動了。”顧奶奶也十分看得開。
王蘭點了點頭，總算是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
今天她和顧鵬聽到消息後，都請了一整天的假，現在雖然沒有什麽事了，但反正假都已經請了，也不打算回去上班了。說實話她有點受打擊，有種努力了也沒什麽用的感覺，正好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就當是給自己放個假吧。
“小衡是不是餓壞了？我記得上次你姑姑來給我帶的餅幹還有一些，倒是沒有被拿走，你等着，奶奶去給你拿。”
“我那也還有麥乳精，小衡晚上喝的，就配着餅幹吃吧。”王蘭也不藏私，這種時候了，要是一家人還不團結，那日子可真就沒法過了。
顧定衡還沉浸在可能要去城裏上學的消息裏，後面的話都沒怎麽聽進去，滿腦子想着，他可能很快就要離開這裏了。
這怎麽行！
要是去了城裏，他豈不是見不到爺爺奶奶了？還有沈茵茵，她還沒有原諒他呢，要是他就這麽走了，她豈不是要氣他一輩子？
顧定衡覺得自己完全不能接受。
顧奶奶和王蘭把自己屋裏的吃的都拿了出來，比想象中要豐盛，不只有餅幹和麥乳精，還有牛肉幹、巧克力和糖果，有些是小姑子顧鲲從外面帶回來的，有些是王蘭娘家補貼的。
顧爺爺原本是不想吃的，他有點老一輩的大男子主義，覺得這些東西是女人和孩子吃的，他一個男人怎麽能吃這些？
“你個老頑固，要是餓出個好歹，還不是要連累孩子們？吃飯是為了活着，和吃什麽有什麽關系，你不老說你當年連草根樹皮都啃嗎？哦，這老了老了，連餅幹都不能吃啦？”顧奶奶數落起老頭子來毫不留情。
“好了好了，你別說了，我吃還不行嗎。”顧爺爺誰都不怕，就怕顧奶奶，他在小輩面前被說了，覺得窘迫，卻一點也不會責怪顧奶奶，而是乖乖地聽話。
這天顧家的中飯就是這些零食，一家人卻吃的格外溫馨，如果除去心事重重的顧定衡的話。
茵茵在大伯家美美地吃了一頓飯，吃完飯，大伯母也不讓堂姐幹活，自己捋起袖子就去洗完了，讓春巧和茵茵一起去玩。
茵茵也很久沒有和堂姐一起說話了，平時這個點，她不是在上學就是在自己家刷碗，難得有機會和同齡的小夥伴們玩耍。
春巧帶着茵茵到了自己的房間，前幾年大伯母覺得春巧大了，再和兩個哥哥住一起不太好，就給她隔了個小房間出來。
“姐，你這兒真好。”
“這有什麽呀，再過兩年，小叔小嬸肯定也會給你隔一間出來的。”
“嗯。”茵茵應了一聲，看了看堂姐書櫃上的書，塞得滿滿當當的。
春巧知道茵茵也喜歡看書，但小叔家裏不像自己家那麽支持自己讀書，二哥哥每結束一個學期，都會把課本給自己，讓她可以提前看起來，哪像茵茵那兩個哥哥，就知道欺負妹妹。
“茵茵，下學期你就三年級了，要不要提前看看書，我可以借給你。”
“姐，我媽說，下學期想讓我不去上學了，在家裏幹活。”
“什麽？你還這麽小，能幹什麽活呀，你要幹一天的活，你兩個哥哥一下子就能做完，幹啥不讓你上學啊。”
“上學還要花錢，最主要的是，我媽覺得女孩兒上學沒用。”茵茵和堂姐并排坐在床上，一前一後地慢慢甩着兩條小腿，盡量平緩地跟堂姐訴說着自己的煩惱。
春巧拍了拍茵茵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別太擔心了，這事兒我會跟你大伯伯母，還有爺爺奶奶說的，你才那麽點大，成績又好，大家肯定都不會同意讓你不上學在家幹活的。不過……你媽媽有時候連爺爺奶奶都拿她沒辦法……不管怎麽樣，我們一定都會幫你的。”
茵茵她媽難纏是整個老沈家的共識，幾個小孩子都知道的。
“謝謝姐，謝謝你願意幫我。”茵茵真心實意地道謝，這個堂姐對她真是很不錯了，所以她只是羨慕堂姐，卻從來不會有負面的想法。
“傻孩子，客氣什麽呀，你把三年級的書拿走吧，提前預習起來，以後也要保持好成績，成績好的話，能繼續上學的可能性總是會更大一些。”
“我知道，我一定會努力學習的！”茵茵十分認真地跟春巧保證道。
春巧摸了摸茵茵軟乎乎的頭發，就站起來給她去找三年級的課本。
她比茵茵大三歲，開學就要讀初一了，看的都是初一之後的書，三年級的書已經很久沒有碰過了，被壓在下面，都有些落灰了。
“給，回去要好好看書，可千萬別荒廢了。”春巧手裏拿着幾本書和一個鐵罐，她先把書遞給茵茵，又抱着鐵罐對她說道，“這罐小餅幹是我爹前幾天剛給我買的，我也是難得吃一次，不能全給你了，你就在我這吃點兒吧，反正你要是拿回家，就沒你什麽事了。”
茵茵知道堂姐後面的話是在說她媽，也是真心為她考慮的，要是平時茵茵肯定不辜負表姐，就在她這裏，少少地吃個一塊兩塊。不過今天卻有些不同，她剛剛中飯已經吃得很飽了，現在再吃她覺得有點浪費，而且晚上可能還有豬肉吃，把肚子塞得太滿沒有必要，最重要的是，山上還有一個饑腸辘辘的病號呢！
她只好觍着臉說道：“姐，我能不能帶走啊，我就拿兩塊，剛剛吃得太撐這會兒吃不下了。我一定不讓我媽發現浪費你的好心！”
春巧睨了她一眼，這小妮子真是太讨人喜歡了，連扭捏的樣子也能扭捏得這麽可愛！
“誰叫你那麽可愛呢，你要拿回家吃就随你吧，也好，可以多拿幾塊回去慢慢吃。”
“姐——”茵茵被春巧說得有點害羞。
春巧看得更開心了，也不等茵茵反應過來，就去外面拿了一個小塑料袋進來，打開罐子就往裏面倒了小半罐。
“分你一半吧。這個給你帶走，你塞衣服裏，或者怎麽弄你自己想辦法，總之別被發現就行。”春巧把袋子放到了茵茵懷裏。
“姐，不用這麽多，你吃了這一次，萬一下回大伯不給你買了呢？而且兩個堂哥可能也想吃呢，你給我兩塊就行了。”
這麽多真是把茵茵吓到了，她再想就列維恩，也不可能使勁地拿堂姐的東西。
“我哥他們才不要吃呢，我就是想嘗嘗味道才纏着我爸買的，吃過了就好了，也沒想下次還要買，誰家還把這玩意兒當飯吃啊。”
“那我就更不能拿了。”
“給你你就拿着，怎麽那麽多廢話，趕緊拿着回去吧，小心回去晚了又要挨罵。”春巧為了讓茵茵收下東西，就開始趕人。
茵茵把餅幹灑了，只好緊緊地拿着，一面被堂姐趕着往外走，一面還努力地回頭看她，想說話拒絕，可惜每次開口都被堂姐打斷。
直到兩人快到大門口了，春巧才抓着茵茵的胳膊，小聲說道：“快把東西都塞進衣服，別被人看到了，又去跟你媽嚼舌頭，跟姐就別客套了，大不了等以後姐要你幫忙的時候，你多幫幫姐就是了。”
兩人的臉龐離得很近，彼此都注視着對方的眼睛，這眼神是如此真誠、純淨，不帶雜念，只是單純地關心着對方。
茵茵狠狠地點了點頭：“姐，等我長大了，一定會報答你的，還有大伯、大伯母，還有兩個堂哥。”
“噗，人那麽小，口氣倒是不小，那行，總之我們全家以後都等着享你的福就是了。”春巧被她逗壞了，幫着她一起把東西都塞進衣服裏面。
還好她的衣服寬，人又瘦，不然以夏天這麽薄的衣服，還真是不好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