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兩棟高樓之間建有一個小型公園。
郁郁蔥蔥的樹木下，程慕洲坐在長椅上，雙腿輕松交疊在一起。
深邃的眸子靜靜眺望向遠方，微微失神，沒有一絲光彩，像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
枝頭偶一只鳥兒掠過，清風拂動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沒一會兒，身穿白色大褂的院長，就跟着宋穎一道大步朝他的方向走來，步伐匆匆，生怕讓他久等了。
“程先生。”
院長站立在男人的面前，畢恭畢敬地道：“天氣炎熱，請先随我去辦公室稍作歇息吧！”
程慕洲收回思緒，睫毛輕輕顫動，随後倏然起身，撣了撣身上方才從樹上飄落下來的葉片。
長舒一口氣，“不用了，直接過去。”
在院長的帶領下，三人一起來到了探望室，被探望者已經提前被醫護人員給帶了過來。
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程慕洲終于見到了那個女人，一直以來都沒有勇氣見上一面的女人。
她靜靜地坐在窗戶邊，身形十分清瘦，面頰蒼白凹陷，眼神也是異常的空洞無神。
怪不得之前一直覺得，程未遺跟那個男人沒有半分相似，原來是遺傳了母親的美貌。
她真的是一個很美的女人，即便此時已經被折磨成了這般模樣，骨相美依然隐藏不住。
“她最近情緒穩定了許多，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坐着發呆。不過，偶爾也會出現突然間的情緒失控。”
院長建議，“所以程先生想進去的話，最好是由我們專業的醫護進行陪同，以免受到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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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程慕洲冷漠拒絕，“我一個進去就行了，誰都不要跟着。”
一個骨瘦如柴，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能對他造成多大的傷害？就算她真有那個本事，他也願意受着。
程家人欠的債，理應由程家人來還。
宋穎不放心，“可是程總……”
“無需多言。”程慕洲擡手打斷她的話。
院長見勸說無果，只能讓人打開門放程慕洲進去了，但還是叫了兩個專業的醫護人員守在門口，以防意外情況的發生。
探望室裏的陳設很簡單，只有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擺放在窗戶邊，窗外是一口池塘，裏面種植着幾株睡蓮。
紅花綠葉相互映襯，帶來一種歲月靜好的美感。
程慕洲一步步走近後，才聽見程敏的嘴裏，似乎在數着數，“1……2……3……”
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睡蓮下有幾條五顏六色的金魚在來回游動，動作十分靈活輕快。
“又數錯了……”程敏嘀咕一聲，重新數道：“1……2……”
直到程慕洲在她的對面坐下，她才将視線從金魚的身上收回，緩緩轉頭看着眼前的男人，偏頭做思考狀。
就這麽默不作聲的盯了他将近一分鐘的時間，程敏忽然咧嘴笑出了聲，接着眼睛裏迸發出巨大的喜悅。
“明清？”她激動地有些口齒不清，“你……你來看我了……你怎麽會……怎麽會突然過來看我呢？”
雖然病情控制住了，但還是認不得人。
程慕洲眼神黯淡了幾分，并沒有刻意去解釋什麽，只是順着她的話回答：“是，我來看你了。”
“那個女人呢？她同意你回來了嗎？”程敏的神情變得神神叨叨起來，“噓，你小點聲，不然會吵到未遺的……”
說到這裏，她整個人一僵，開始放眼到處尋找，接着滿臉驚慌。因為眼睛所到之處，除了白色的牆面，就是透明的玻璃。
程敏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她一把抓住程慕洲的手，在發抖，“未遺呢？明清，你看到我們的未遺沒有？”
門口兩個醫護人員聽到動靜，立馬轉身朝裏面看來，似乎已經做好了随時沖進來的準備。
“看到了。”
程慕洲卻是十分的淡定，他輕輕拍了拍眼前女人如枯柴般的手，安撫道：“未遺在家，她現在生活的很好，你不用擔心。”
聞言，程敏的情緒逐漸平複了下來。
窗戶外面，一只蜻蜓在眼前盤旋幾圈，然後振翅往前飛去，停落在了睡蓮的花蕊上。
她嘆了口氣，像是在自責，“那孩子，肯定在生我的氣，所以這麽長時間都不肯見我。明清，你跟她說一聲好嗎？就說我想她了。”
就這樣。
程慕洲以姜明清的身份，居然足足跟程敏聊了一個多小時，這期間除了剛開始出了些小意外，其餘時間她的情緒一直很平穩。
甚至還記得一些關于程未遺小時候的事情，說她最喜歡做的，就是拿着竹簽在土地上畫畫。
結束探視後，程敏就被帶回了病房，程慕洲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對着無邊的天際，輕道了一聲對不起。
兩輛車一前一後地行駛着。
回到市區後，程慕洲撥通了宋穎的電話，交代她，“你先別回公司，幫我去辦一件事情。”
午後的陽光，是一天中最為強烈的，知了在樹上瘋狂的嚎叫着，似乎要熱死在這惱人的季節裏。
程未遺吃完一盒冰淇淋，感覺到陣陣困意來臨，起身準備上樓去睡覺，剛走到樓梯口，外面門鈴聲驀然響起。
她停下腳步準備過去開門，孫媽立馬放下手頭上的活兒，匆匆忙忙地過來了，“未遺小姐，我來，你上去睡覺吧。”
打開門，外面站的是宋穎。
“宋秘書。”孫媽趕緊把人給迎進來，“是來幫先生拿東西的嗎？”
宋穎進門，正好一眼看到站在樓梯口的程未遺，輕笑着應答：“我找程小姐。”
程慕洲在路上交代她的，并不是工作上的事情，而是讓她跑一趟畫具店，幫程未遺買一套畫具送回家。
這對于程未遺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驚喜。
看着手裏的畫板和顏料，她怔怔地問宋穎：“他……為什麽會突然讓你買這些給我？”
“大概是猜到你喜歡畫畫。”宋穎半開玩笑道。
東西送到，她就急匆匆地趕回了公司
程未遺帶着一套畫具一起回到房間，心裏是前所未有的滿足。
她從小就喜歡畫畫，那時候沒有紙筆，只能拿着削得細細的竹簽在泥地上畫。後來上了學，就用鉛筆在廢舊的稿紙上畫。
再大一點，用圓珠筆，用水性筆，但是卻從來沒擁有過一支專門用來作畫的畫筆，顏料更是不敢奢求的奢侈品。
那時候外公總是會滿眼欣賞地看着她的畫作，得意洋洋地說他們家要出畫家了，等以後條件稍微好一點，一定要給她買一套專業的工具。
只可惜還沒等到條件稍微好一點，他老人家就撒手西去了。
“外公……”程未遺抱着畫板坐在地上，鼻頭一酸，一行清淚無聲落下。
她有專業的工具了，以前不曾擁有的東西，現在她都擁有了。可是，為什麽心裏還是這麽難過。
程慕洲下班在公司耽誤了一些時間，所以回來的有些晚。
孫媽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剛準備上樓去叫程未遺，見他回來了，就直接走過來接下了公文包。
“未遺呢？”程慕洲邊換鞋邊問。
“未遺小姐還在樓上呢。”
孫媽笑眯眯地說：“先生送的畫具，她非常喜歡，沒準兒正在樓上畫畫。有點事情做也好，不然怪無聊的。”
程慕洲點點頭，親自上樓去喊她了。
房間裏有唰唰唰的聲音傳出來，像是用鉛筆在畫板上打線條。他敲了敲門，那聲音就戛然而止了。
數秒後，傳來一聲柔柔的，“請進。”
程慕洲輕輕擰動門把手，推開門走進房間，一股淡淡的清香蹿進鼻息，夾雜着一絲甜味。
程未遺正坐在窗戶邊，面前架起的是他讓宋穎買回來的畫板，而畫板上所畫的，則是一個五官深刻，眉目間透露着些清冷氣息的男性。
相似度百分之九十，所以一眼便能看出，那畫的是誰。
“你回來了。”程未遺起身，輕抿一下嘴唇，清澈的眸子裏，流露着一絲感激。
程慕洲關上門，邁開兩條修長的腿走過來。
靜靜地凝視着畫板上的人物片刻，眼底含笑問她：“你在……畫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