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程未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把鋒利的斧頭,直接劈開程慕洲的胸膛,瘋狂吸飲着他心頭淋漓的鮮血,幾乎快要吞沒所有的理智。
他沒有辦法想象,一個母親是怎麽忍心對自己孩子下狠手的。
思緒被牽動,透過那些猙獰的傷疤,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一幀又一幀歇斯底裏,令人絕望的畫面。
房間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頭頂明亮的光源灑滿整個裝飾溫馨的房間,一切都是那麽的美好,跟過往不堪的畫面形成鮮明的對比。
兩個人各懷心思。
片刻後,程慕洲一言不發地打開了醫藥箱,從裏面取出棉簽,蘸上消毒液後,輕輕擦拭着程未遺膝蓋上的傷口。
他的動作非常輕,柔和的光線打在臉上,原本清冷的線條也跟着柔和了幾分,深邃的眉眼間,滿是融化不開的愁緒。
程未遺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裏,有一個控制不住的東西在到處亂跑亂撞。
接着臉頰一陣發熱,迫使她不得不移開目光,看向別處。
消完毒後,程慕洲又幫她塗上了一些消炎藥,最後貼上一小塊紗布,一系列的動作熟練而溫柔。
“你也有做醫生的潛質。”程未遺看着自己膝蓋上,已經被處理好的傷口說。
見程慕洲似乎沒大聽明白,她又解釋了一遍,“上次你說過我有做醫生的潛質,你也有。”
而且,對比起來他要更專業一些。
程慕洲反應過來了,嘴角不禁微微上揚,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然後他看見,眼前的小姑娘也露出了淺淺的月牙笑,像夜空中閃爍的星星一般明亮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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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慢慢融化開來,将兩人層層包裹在那溫熱的海洋中,順着層層浪花飄蕩。
程慕洲把藥水和藥膏都裝回醫藥箱中,然後伸手摸了摸程未遺的頭頂,半開玩笑道。
“那我們就做彼此的醫生,不過我覺得,以後最好還是不要受傷了,你說呢?”
“受傷是避免不了的。”
“那就少受點傷。”
“好。”
……
次日早晨,程未遺下樓的時候,孫媽已經在廚房裏忙活了,很顯然是故意搶在她前面的。
駐足在樓梯上往下看了數秒,她又轉身上樓回到了房間。
本來還想承包早飯,減少孫媽的工作量,現在看來是給別人添麻煩,減少了她的睡眠量。
算了,以後還是到點再起床吧。
程未遺重新躺到柔軟的床上,整個身體都陷了進去,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鋪滿了整個枕頭。
閉上眼睛,腦子裏全部都是昨天晚上,程慕洲幫她處理傷口的畫面。
她突然想起了陪她逛街的唐棠,好像很怕程慕洲,那樣子就像老鼠見到貓一樣。
然而他是那麽溫柔的一個人,有什麽可怕的呢?
就這麽胡思亂想着,一直到聽見對面傳來開門的聲音,程未遺才又從床上爬起來。
其實程慕洲也早就醒了,或者可以說一夜無眠,從四點開始坐在電腦前處理工作,直到剛剛才關機洗漱換衣服。
所以一個小時前程未遺下樓又上樓,他是知道的。
看着緊閉的房門,也不曉得她是不是又睡着了,程慕洲遲疑兩秒,來到門口,剛準備擡手敲門。
咔嚓一聲,房門從裏面被打開了。
程未遺探出腦袋,長發傾瀉而下,發現程慕洲正擡着手站立于門外,似乎準備敲門喊她起床。
見門打開了,便緩緩把手給放了下去,然後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輕道一聲:“早。”
“早。”她跟着莞爾。
今天孫媽做的全部都是中餐,有包子,油條,粥,雞蛋……雖然變了花樣,但卻還是一如既往地豐盛。
食物很合口味。
程未遺在大快朵頤的同時,也不忘偷偷觀察程慕洲,吃相還是很優雅,根本無法判斷對于這些食物,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應該是在遷就着她,勉強自己吃這些并不喜歡的東西吧?
正在程未遺小心思不斷的時候,程慕洲發現了那道小心翼翼朝自己投來的目光,不由得輕笑,“為什麽這麽看着我?”
“我覺得,”程未遺平靜地陳述,“你應該不喜歡這些。”
“為什麽?”他也是很平靜地在問。
程未遺把吃了一半的包子,放在盤子裏,繼續道:“因為你以前每天早上,吃的都是西餐。”
“中餐講究氣氛。”程慕洲自嘲般地解釋,“所以一個人的時候,更适合吃西餐。”
言下之意便是,現在他們是兩個人,自然中餐才是最佳選擇。
早餐過後。
太陽冉冉升起高挂上空,金黃色的光輝灑落在大地上,熱浪已經開始滾動翻湧,外面的氣溫逐步升高。
程慕洲去公司後,程未遺閑着沒事幹,聽孫媽說一會兒要出去買菜,便提出想要一同前往。
小時候,她經常跟外婆一起去鎮上趕集,一晃這麽多年過去,那種簡簡單單的快樂感,早就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了。
“這個……”孫媽有些為難,做不了主,“我得打電話問問先生。”
“我自己打吧。”
程未遺轉身朝家裏的座機走去,拿起話筒才突然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程慕洲的號碼,只能問孫媽,“他的號碼是多少?”
孫媽快步走過來,拿起櫃子上的花瓶,底下壓着一張長方形的便條,上面記錄着一串手機號碼。
第一個是先生:187****9980
第二個是司機的,第三個是先生秘書,下面還有霍少爺,唐少爺,陸少爺……
程未遺粗略掃視一遍後,撥通了第一個號碼,沒有悅耳的彩鈴,只有嘟嘟嘟的聲音,響了好半天都沒有人接。
她只能挂斷,等了差不多有一分鐘,再重新撥過去,重複好幾次都是一樣的結果。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現在距離程慕洲出門有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了,按理說人應該已經在公司了吧?那為什麽不接電話?
“先生可能在開會。”孫媽說。
其實不然。
程慕洲人現在并不在公司,而是在前往A市精神衛生中心的路上,因為是臨時決定過來的,所以走的有些匆忙,手機落在了辦公室。
精神衛生中心坐落在遠郊的山腳,四周一片綠意盎然,寬闊的柏油馬路兩旁,是高大蔽日的梧桐樹。
陽光穿透層層綠葉灑落在地面上,猶如星辰般閃亮。
很快,大門就若隐若現地出現在了眼前。
程慕洲睡眠不足,眼睛突然黑了一下,頭部也傳來一陣眩暈,不由得稍稍降下些車速。
這時後視鏡裏闖進一輛車,是熟悉的牌照,一直不遠不近地跟着他。
兩分鐘後,車子停在門口的停車場,剛才後面跟的那輛車也緊挨着停在了旁邊。
秘書宋穎從後座下來,繞過車頭走到程慕洲的面前,将他落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遞上,“程總。”
程慕洲将視線從大門上的幾個金色大字上收回,眉頭染上一抹蕩漾不開的愁緒,拿過手機發現上面有十幾通未接來電。
除了幾通生意夥伴的來電外,其餘的全部都是家裏打過來的,他立馬回撥了過去。
孫媽已經出去買菜了,程未遺百無聊賴地抱膝靠在沙發上,眼睛盯着電視,心思卻早已經不知道飛去了哪裏。
電話響起,她一個激靈回過神,立馬赤着腳跑了過去。
是程慕洲回過來的。
“喂。”
“……”那邊很明顯有些意外是她接的電話,所以沉默了好幾秒,才開口,“未遺?”
然後又問:“孫媽呢?”
程未遺轉了個身,背靠着櫃子回答:“孫媽出去買菜了,剛剛是我給你打的電話。”
“你給我打的?”程慕洲也轉了個身,靠在車子上,饒有興趣地問:“有事嗎?”
經過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後,他能很清晰地感覺到,兩個人之間似乎被系上了一根無形的繩子。
正在将他們慢慢地拉攏,靠近,冰塊也開始一點一點地融化。
耳邊又響起了程未遺的聲音,聽上去有幾分失落,“沒什麽事,本來想跟孫媽一起出去買菜的,但是她說必須得到你的同意,才敢帶我出去。”
這是一通遲到的回電。
程慕洲只能道歉,“對不起,剛剛看到你打過來的電話,晚點我會跟孫媽說,以後想跟她出去的話,就直接去吧。”
她不是囚犯,所以理應有自由出入那個家的權利。
不過孫媽如此警惕,大概也只是怕出去會發生什麽意外,她不好向自己交差。
這麽想是對的。
“嗯。”程未遺的失落瞬間消失不見,聽到電話裏有汽車的鳴笛聲,不禁問道:“你現在不在公司嗎?”
程慕洲微怔。
再次放眼看向了在陽光下,閃着金光的“A市精神衛生中心”幾個大字,用很輕的聲音回道:“在外面,有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