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言靈·三
言靈·三
夜半時分,烏雲遮住了月亮,渺渺的歌聲如泣如訴,哀轉久絕。白玉堂在睡夢中皺了皺眉,翻了個身,伸手抱住了展昭,在對方肩頭蹭了蹭,發出一聲模糊而舒适的喟嘆,睡深了。
歌聲漸漸消散,尾音模糊不清,似乎帶了點憤恨。
一首小曲,端的便是《滿庭芳》。
展昭不适動了動,想要掙開白玉堂的手,卻被歌聲最後一個破音驚醒,茫茫然睜眼,一時不知身在何處,是夢是醒。身後的溫度有些燥熱,繞過肩膀的臂彎松松地搭到胸前,展昭慢慢将側卧的姿勢換成平躺,那條手臂順勢從肩上滑落壓到了頸項。擡手把那手臂推開,意識有一點回籠,展昭想了想,半擡起身子,還有些朦胧的目光落到身邊人臉上,然後低下頭,将自己的嘴唇印在對方的額頭上,一觸即分,心道:笨耗子,還給你。
做完這一切,展昭複又躺下來,嘴角挂着一抹笑,重歸沉睡。
不過數日光景,李氏丈夫故去的消息便在開封傳開了。展昭巡街時便時不時地聽到百姓的議論,有說那男的整日游手好閑死了幹淨的,也有同情李氏就此孀居的。百般言論,俱是說那已死的男子品行不端,可憐李氏孤苦的。上了年紀的老人念叨着作孽,卻不知說的是誰了。
展昭眉目間無悲無喜,卻無端透出幾許悲涼和悲憫,死了的卻還要做旁人口中談資,怕也不是什麽好事。沉靜的目光掃過人群,看到不遠處有一襲白衫娉婷,風姿嫣然,面上蒙着素紗,只露出一雙含情美目。展昭驀然想起另一個愛穿白衣的人來,那人此刻還在府中,不知會在忙些什麽。擦肩而過時,展昭依稀聽到耳熟的聲音輕輕唱着熟悉的曲調,卻想不起來是在哪兒聽過了。
下意識地回頭看去,只見那女子步履輕飄地往開封府方向去了。展昭猶豫是否要回府照看一下,免得府中忙不過來,轉念一想,白玉堂尚在府裏,應是無虞,便安心繼續巡街去了。
這一日平安無事,只在路上遇見了刑部一位侍郎府上的長孫夭亡,正要出殡,展昭一身紅色官服,為免顯得不敬,小心繞了過去。除此之外,也就再無旁的事務了。
傍晚回到府中,一派忙碌景象一如往昔,随便問了一個路過的衙役,得知今天确實有個白衣蒙面的女子在門口徘徊了許久,最終離去,不曾報案,展昭想了想,便沒把這事放在心上,想必那女子雖有難處,但還不算太糟,故而沒有進府報案。如是一來,今天倒是平常得很。
進門沒走幾步,公孫策就迎了上來:“展護衛。”
展昭恭謹回道:“先生有事吩咐?”
“不是什麽大事。過幾日是與大人同科的進士蘇楠的祭日,那蘇楠與大人不僅有同窗之誼,更曾經襄助過大人,蘇楠過世,大人每年都會去上墳。只是大人這幾天染了風寒,不宜出門,想請展護衛代走一趟。”
展昭應道:“這也無妨。只不知何時去為好?”
公孫策道:“就這兩日吧。祭日當天,蘇楠的家人會去,大人素來是不和他們一起的。上墳用的香燭等一應事物均已備下,展護衛何時方便,勞煩辛苦一趟了。”
展昭笑道:“先生客氣,展昭且當這是得了一天休沐,何來辛苦。”
公孫策捋了捋下颔的長須,點頭道:“也是。這事原不費功夫,那處附近還有些景致,展護衛可與白少俠同去看看。”
“多謝先生告知。若是無事,展昭就先告退了。”
公孫策擺擺手,表示沒有事了,含笑看着展昭離開。想起展昭房裏那位沒事瞎折騰的白少俠,公孫策不禁失笑:那人今日的情緒明顯焦躁不安,多半是拘在開封府日子久了,不耐煩了,跟展護衛一道兩人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第二天,展昭便和白玉堂一道代包拯去給蘇楠上墳。一路上白玉堂零星說了幾句關于去上墳的不滿,一面又仔細打算着要讓這貓徹底放松一下。
蘇楠的墳很小,甚至有些簡陋,他染病過世時剛中進士不久,家人還未接來開封,還是幾個同科的好友湊錢安葬的。家中貧困,一直未能将墳遷回老家,就這麽在異鄉孤苦多年。也只有每年祭日方有一二家人前來。一方小小的墓碑,兩棵青松,附近雜草橫生,寂寥無比。展昭将墳茔清理幹淨,拜祭一番,沉默地站了一會兒,道:“走吧。”
白玉堂跟着展昭,心知那貓兒思慮甚深,心懷慈悲,一時之間必然有些感慨,由他自己想開便是,故而不去鬧他,只随着他的腳步往那風景秀麗走去。
不多時,來到一片小小的湖泊,湖光山色,相映相偕,近岸處點點荷葉成片,新生的花蕾掩于葉間,含羞待放。湖水清澈見底,游魚戲水,靈動可愛。白玉堂蹲下身子,伸手撩水,笑道:“可惜沒有釣具,不然抓幾條魚來喂貓倒是不錯。”
展昭上下打量了白玉堂幾眼,直到白玉堂神色警惕起來方才慢悠悠地開口道:“誰說沒有釣具就捉不到魚來喂某只口味挑剔的耗子的?”話音剛落便探掌襲向對方胸口。
“貓兒,你做什麽?”口中問着話,動作卻分毫不慢,側身避開,随即擡手格擋,展昭變掌為爪去抓白玉堂手腕,見對方沉肩閃開,擡腳踢來,展昭狡黠一笑,騰空而起,順手抽走白玉堂發帶,施施然落在對方身後三步開外的地方。
頭發瞬間披散下來擋住了視線,白玉堂晃晃頭,将頭發甩到一邊,道:“貓兒,你做什麽?”
展昭不答,右手一翻,掌心躺着一枚锃亮的袖箭,然後将白玉堂的發帶系在袖箭上,随即走到湖邊彎下腰,一手牽着發帶的另一端,一手拿着袖箭,看準了魚的位置,但見袖箭寒光一閃,無聲入水,展昭拿着發帶的手一震,袖箭便帶着一條魚上了岸。
“貓兒抓魚倒是天生的本事,可是,彎腰累得很,你覺得發帶太短嗎?”白玉堂笑道,報複一般扯下展昭的發帶,接了上去,興致勃勃地也如法炮制,捉了條魚上來。
展昭披散着頭發,輕笑一聲:這耗子,從來都不肯吃虧!擡手把頭發捋到身後,道:“澤琰,我去尋些柴火來,魚就交給你了。”說着便轉身去找些枯枝幹草了。
“好個臭貓!自己挑了好對付的活計就跑!”白玉堂笑罵一句,挽起袖子,自腰間摸出一柄匕首來,那匕首比尋常所見還要短上幾分,用來清理魚正是再好不過。就着湖水将魚清理好,轉頭一看,展昭已經抱着充作柴火的枯枝歸來,在避風處點起了火。
随手折了兩根樹枝将魚串上,白玉堂走到展昭身邊擡腳輕輕踢了他一下:“貓兒,兩條魚不夠。”
作為曾經和白玉堂一道露宿荒郊野外,不得不一起打了野味烤來吃,故而有幸嘗到過白玉堂手藝的展昭對此毫無異議,任勞任怨地過去抓魚。不過,那耗子雖然生性講究,但除了這必得要他自己動手的東西外,其它什麽菜色都做不好,放他進廚房只有燒掉整個廚房這一個結果。
吃飽之後,兩人有點犯困,展昭熄滅了火堆,将兩人的發帶簡單清洗了一下,平攤在身邊等着晾幹。已經非常幹脆地躺倒在地上的白玉堂伸手環住展昭的腰,将人帶倒在自己身邊。展昭順着對方的力道躺下,調整了下位置和那人并肩,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
陽光很溫暖,湖面上吹來的風帶着微醺,兩人的說話聲越來越低,最後竟是不約而同地迷糊了過去。時間像是靜止了一般,兩個人相偎而眠的景象美好得宛如一幅畫,讓人屏息。
也許很久,也許時間并不長,不知何處傳來低低的吟唱:寒蟬月桂,江影萋萋,……瓊花醉,聲斷谯門。……空咨嗟,尺素鲛绡淚存。……疏簾掩黃昏。斷斷續續,聽不真切。
展昭仍舊閉着眼,悄悄伸出手去,很快摸索到白玉堂的手,被白玉堂一把握住,心知對方也被歌聲驚醒,便放下心來,全神貫注于周圍的動靜,仔細辨別聲音的來處。只是歌聲缥缈,虛虛實實,竟好似是從四面八方傳來,一時判斷不出。
歌聲漸歇,又過了許久,除了風吹過樹梢的聲音再無其它動靜,展昭睜開眼,和白玉堂一起站起,眉頭緊鎖:“澤琰,你發現是哪個方向了嗎?”
白玉堂的聲音難得地帶上自嘲:“貓兒,你聽不出,五爺又能好到哪兒去?”話音一轉:“只是這詞曲和聲音,倒是熟悉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