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紋身·五
紋身五
回去之後,兩人圍坐在一起,白玉堂一言不發地研墨,展昭執筆細細勾畫。墨色線條逐漸在紙上暈染開來,逐漸勾勒出白虎的形象。偶爾停筆,回想那圖樣的細節,展昭輕蹙着眉,顯得極為投入。
白玉堂無聊地一手磨着墨,一手支着下颔,眼神空茫地盯着展昭出神,時而低頭看看展昭畫得如何,心中感嘆展昭竟能将這圖樣記下來,注意力轉移到展昭的筆下,白玉堂暗自驚訝,沒想到這貓居然還有這樣一手好畫功。不過聽說展昭家中本是書香門第,也就了然了。想來這貓應是君子六藝,皆通習之的。
難怪人說南俠是儒俠啊!白玉堂摸摸鼻子,那又如何,他白五爺又不比這呆貓兒差!
大半個時辰就在展昭認真勾畫,白玉堂思緒脫缰中過去了。展昭放下筆,稍稍活動了下手腕,道:“應該就是這樣了。”
白玉堂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站起身來,退開一步去看鋪展在桌上的圖樣。白虎威風凜凜,雙目如炬,令人膽寒,暗藏在白虎身上紋路中的“戮”字清晰可見。
“白虎主殺伐,白虎中暗藏‘戮’字也算恰當。”白玉堂冷笑一聲道。
“白兄覺得那老板為何建議你紋這個圖樣?”展昭覺得這圖樣處處透着不祥,不由便擔心起來。
白玉堂卻毫不在乎:“那老板神神叨叨的,誰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反而他說的那些小東西更讓白爺好奇。”
“你不會真的要去紋這麽個東西吧?”展昭驚訝地看着白玉堂。
“怎會?那老板擺明了沒安好心,難道白爺還往裏栽不成?不過話說回來,貓兒,難道你不好奇那家夥說的小東西?三日後,五爺肯定是要到那店裏一探的,貓兒,一起?”
“自然。目下看來似乎也只有這個老板最為可疑,即使與這三起命案無關,只怕也牽涉了別的什麽。”
“不僅如此,聽那老板的意思這‘寶生’的招牌怎麽也得有百年歷史了,但是一家聽都沒聽過的百年老店?白爺走南闖北這些年可從沒聽過,貓兒,你聽過?”
“不曾聽過。展某原本也不關注這些,但你我都未曾聽聞,确實奇怪,按說既是商鋪就以營利為目的,自然是越多人知道越好,無名而傳百年,尚未聽聞。不過,或可問問公孫先生是否有些了解。”
“還有,東街那兒原先根本沒有紋身鋪子,一家百年老店開設分店很常見,若是分店,那肯定還有很多地方有,你我走過的地方不少,卻從所未見,說明這家店是才搬到開封不久的。百年老店随便搬遷?笑話!”
展昭點頭表示贊同,經營一家商鋪不易,尤其是紋身這種特殊營生,在一處地方好不容易建起口碑,說搬遷就搬遷,除非這老板根本就不想賺錢。由此可見,那家叫“寶生”的紋身鋪肯定有哪裏不妥,使得它不得不搬遷。而這不妥,很有可能就與命案有關。
“我去查查各地報上來的卷宗,說不定在別的地方還有相似的案子發生。還請白兄向公孫先生問問,有什麽關于‘寶生’的消息。”展昭匆忙起身,便往存放卷宗的屋子去了。
白玉堂看着展昭遠去的身影出了會兒神,不知是在想些什麽,然後笑了一下,出門尋公孫策去了。
展昭翻出了近三年各地報上的卷宗,一目十行地迅速翻閱,只是猝死這樣的案子說不上少見,但一般都不會引起地方官府的重視,很可能壓根就沒有記錄,故此展昭也沒抱太大希望。但 出乎意料的是,竟然真的讓他找到了些東西。
登州府卷宗載:有無主屍,因右臂無紋身,家人不能确認。
青州府卷宗載:廟會有二人猝死,死狀相若,面帶驚惶,疑為中毒,然未查驗出。此二人當為去歲所緝之盜,然右肩未見紋身,不能确認。
展昭将兩份卷宗放在一起,沉思起來。紋身都是在右邊的嗎?展昭想起了綠绮右肩上留下的痕跡,還有那老板右手掌心的紅鐮。
就在展昭陷入思考的時候,白玉堂推開門走了進來:“貓兒,邪門了。”
展昭擡頭看他:“确實邪門了。”說着把兩份卷宗推到白玉堂面前。
短短幾行字,白玉堂一眼掃過,而後道:“這還好。你知道麽,公孫先生還真知道這個‘寶生’,還做過鄰居。”
“怎麽說?”
白玉堂拿過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喝下,道:“公孫先生說他小時曾有個同齡的玩伴,那玩伴家裏就是紋身鋪子,老板的名字叫‘寶生’,沒人知道姓什麽,那孩子還是老板收養的。不過兩三年後店就搬走了。我又問了先生還記不記得那個寶生的長相,先生說因為小時候挺好奇紋身這東西還到那店裏去過,那個寶生是個二十多歲的男子,看起來更像個書生,而且那店裏也是打掃得幹淨整潔,跟我們見到的根本就不一樣。”
“那難道我們見到的老板是那個寶生的徒弟?就是那個孩子?”展昭很快想到了一種可能。
“貓兒,先生說的玩伴是個女娃子。”
“是女孩兒?那先生見過的‘寶生’跟我們見過的老板會不會有什麽聯系?”展昭思考着,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給白玉堂的杯子添上茶水。
“所以才說邪門了,年紀也好,長相也好,生活習慣,店鋪裝飾,哪兒都不同,最重要的是,我們見到那個老板像是會收養孩子的人嗎?所以應該只是巧合。再者,比公孫先生還長了一輩年紀,那個寶生還在不在世都是問題。”
展昭嘆了口氣,似乎是越來越亂了。
白玉堂喝了口茶:“對了,剛才我見着王朝了。他找到了第一家的下人和那酒樓的夥計,我問了一下,前面死的兩個人也到過那個紋身鋪子,紋的是什麽就不知道了。那兩人死前,生意就有做不下去的跡象,一死倒得更快。不過,他們去過紋身鋪之後有一段時間倒是有恢複的樣子,可是還是生意沒能做下去。”
“看來,三天後還真是必須去一趟紋身鋪了。”展昭嘆息一聲。
……
三日後的亥時,白玉堂準時出現在了紋身鋪。
“客官一個人來的?”老板早已準備好了用具,等在了店鋪裏。蠟燭換成了一盞油燈,稍微亮了一些。
“是啊。既然我那朋友不适合紋身,他也不必來了不是嗎?”白玉堂坐了下來,空氣裏有一種極淡的味道,白玉堂嗅了嗅:“真是講究,還要焚香?”
老板笑了:“是啊。這香可以幫助客官放松。”
白玉堂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在下想紋在左肩上,怎麽樣?”
老板搖頭:“不,它會更喜歡你的右肩。”
白玉堂笑道:“連這都要挑?”說着打了個呵欠:“老板,你這香确實有用,在下還真有些困了。”
“沒事,客官不妨睡上一會兒,醒來就會發現紋身已經好了。”老板把白玉堂領到靠牆的榻邊,那是方便在背上做紋身而為客人準備的窄榻。
白玉堂渾不在意:“也好。”翻身上榻,閉上了眼睛。
老板等了有半柱香的時間,見白玉堂已經睡熟,方才站起,口中開始念誦:“世事無常随逝水,生命長短憑誰改。紋身相随已入魔,壽歲幾何為我用。”念完,老板攤開右手手掌,左手持刀,慢慢劃開了掌心的紅鐮。
血色殷紅,如珠滴下。
燈火晃動,映得那老板顴骨突出的臉更加猙獰:“入了魔,再沒有回頭路,你的命就跟前面那三個笨蛋一樣是我的了。”
話音剛落,那昏睡過去的人猛然暴起,三兩下就制住了老板,而後朗聲笑道:“就等你這句話定罪!貓兒,你怎麽謝白爺爺我!”
“十八年的女兒紅如何?”随着這句話,展昭帶着衙役出現,讓人綁了那老板帶走。
那老板像是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由人帶走。
展昭走到白玉堂身邊:“這次還得謝謝盧夫人。”
前幾日白玉堂去信問盧夫人可有毒藥人死後檢查不出來的,盧夫人回信說不清楚,只是有很多迷藥檢查不出來,擔心白玉堂中招,随信送來了可解所有迷藥的清心丸,白玉堂沒有被迷倒,就是清心丸的功勞。
案子很快審理清楚,那老板臉上一直挂着讓人迷惑不解的笑容,認下了罪狀,交代了自己叫殷遙,卻只字不提紋身的事。
“師傅,你不肯教我真的入魔之法,我又怎麽會讓你如願呢?我這個孽徒是不會讓你如願死在師弟的手上的。”
行刑那日,店主呢喃着說了這樣一句話,誰也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