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歐陽岚擡步朝他走來,兩人站在晨曦的微光中,凝視着對方,還是蘇顏先打破了沉默,“少爺早。”
歐陽岚似非常滿意他的稱呼,笑道:“他是南錦,你回丞相府的這段時間他會保護你。”話說完,那黑衣青年已走上前來,“見過蘇六公子。”
蘇顏忙擺擺手,“不敢當,叫我蘇顏就行。”
他倆同為歐陽岚的随從,若對方稱他為公子倒顯得有些逾矩了。
南錦聽了也不反駁,倒是一旁的歐陽岚說:“既然蘇顏不喜人喚他公子,南錦,以後你就以姓名相稱吧。”南錦這才低下頭應了一聲。
蘇顏看了看這個叫南錦的人,他的記憶一向精準,但是眼前這人卻是沒有見過的,他在這皇子府呆了十年,第一次發現自己實際上根本不了解這座府邸以及這府邸的主人,這個南錦到底打哪冒出來他不清楚,如今也不想多問了。
“阿顏,記得三天後回來哦。”花麟在一旁嬉笑道,蘇顏點點頭,便帶着南錦出了府門。
府門外停着一輛馬車,外表普通,內則奢侈輝煌,蘇顏只猶豫了一會兒,便鑽進了馬車裏,南錦随後上了馬車,熟稔的駕着馬車離去,直到那馬車消失在拐角處,歐陽岚仍站在原地,花麟見他臉上一片沉思,不由得嘀咕:“皇上懷疑蘇家,少爺竟也不幫蘇顏說句話。”
歐陽岚收回視線,轉身往裏走,聲音不低不高的在空中響起:“若幫了,父皇定會徹查,到時候,遭殃的怕不止是蘇家了。”
花麟沉吟,然後乖乖閉上了嘴。
馬車到達丞相府時,府內仍是一片安靜,蘇顏下了馬車,看門的門童見了,立刻恭敬的迎上來,滿臉堆笑:“六少爺回來了。”蘇顏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的問道:“總管呢?”
“總管在府裏,我這就去叫。”明明還是上次的那個門童,眼前的這個人卻熱情過了頭,果真世态炎涼啊,那涼意正準備跑回去,便看見老管家的身影出現在府門口,蘇顏對這管家還是和氣的,忙拾階上去,扶了管家的手,“王伯,父親呢?”
王伯臉露悲慽之色,言語激動萬分:“少爺你可算回來了!”
“老爺已經卧床多日,起初只是小感風寒,後來不知怎的病情就加重了,找了無數大夫看過,也開了藥每日熬着喝,卻仍是不見起色,我本打算明日便去皇子府尋你,哪知少爺今日便回來了。”
王伯臉上的表情不是假的,蘇顏沉默了一會兒,“父親現在在哪兒?”
“老爺現在在房裏休息,少爺,咱們現在過去吧。”
蘇顏跟着王伯往內院走,南錦一直安靜的跟在後面,仿佛不存在般,蘇顏回了一次頭,南錦似沒察覺他在看他,連頭都沒有擡起來過,而且,直覺這個人武功應該非常高,不下于左麒。
歐陽岚竟找了這麽個高手陪他回府,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胡思亂想間,他們已走到了一處安靜的院落,從院門走進去,便看見幾個人站在院中說話,是丞相夫人和她的三個兒子,對方看見蘇顏出現顯然非常驚訝,臉上的表情可謂滑稽非常,仿佛一群正在分家産的人,分得正起勁的時候,突然發現另一個有繼承權的人也來了,想要從他們手中分得一杯羹。
蘇顏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平靜的從他們身邊走過。
“小六,在皇子府可好?”比之三個兒子,王氏倒顯得有修養得多,于是蘇顏只好停下來,微微垂眸,聲音和氣的說:“多謝大娘關心,一切都很好。”
王氏點點頭,風韻猶存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那就好,在皇子府當差一切都要小心些才是,畢竟不比家裏。”
“蘇顏謹記。”
見他如此回答,王氏滿意的笑了笑,“你爹近日卧床不起,我正準備讓人去喚你,你自己倒回來了。”她的聲音實在和藹可親,讓人挑不起一絲毛病,若不是蘇顏已兩世為人,大概也得被她騙去,聽見這滿心關切的話語蘇顏也只是淡淡一笑,“父親卧病在床,這丞相府就有勞大娘操心了。”
王氏一愣,似第一次正眼瞧眼前這十三歲的娃兒,秀氣的眉眼,眉宇間裹着英氣,眼睛如深潭一般清亮幽黑,端着一副沉着的表情,倒不像是十三四歲的孩子,看着更像是個大人一般,王氏瞧了他一會兒,半晌才輕嘆一聲:“我只求能替老爺分憂,至于其他,別無所求。”
蘇顏心裏冷哼一聲,明亮的眼中似有波光閃動,璀璨得叫人無法直視,“放心,大娘對蘇家的功德會被永遠銘記的。”他刻意咬重了功德二字,王氏的身形不自覺的一晃,被蘇智和蘇霖眼疾手快的扶住。
一旁的蘇雲有些沉不住氣,剛想說話,便聽裏屋傳來蘇元修的聲音:“外面可是蘇顏?”
“是。”蘇顏面朝着門口,清亮的應了一聲。
接着便是一陣咳嗽,蘇元修略顯虛弱的聲音在咳嗽結束後慢慢傳來:“蘇顏,你進來。”
蘇顏看了看屋內,對身後的南錦說:“南錦,你就在這裏等我吧。”
南錦點點頭,語氣恭敬,“是,蘇公子。”
蘇顏挑眉,眼角掃到蘇霖幾兄弟難看的表情,心底對這南錦又有了一層新的認識。
屋裏有些暗,一走進,立刻有濃厚的藥味捕鼻而來,正對着門的方向有一張檀木大床,蘇顏站在門口,看着那床上模糊的身影,輕喚了一聲,“爹。”
床上的身影動了動,接着床簾被掀了開來,蘇元修臉色蒼白的看着他,說話時表情有些吃力,“怎麽突然回來了?可是皇子府出了什麽事?”
蘇顏眼中瞬間閃過一絲光芒,随即垂下眼眸,“皇子府一切安好,只是聽說父親病重,特意向六皇子告了假。”
蘇元修掙紮着從床上坐起,蘇顏遲疑片刻,走上前攙扶,待到蘇元修背倚在床柱上後,便不着痕跡的抽回手去,立在床邊,蘇元修擡眼望他,聲音仍顯得吃力,“只是染了風寒罷了,無礙。”
蘇顏輕應了一聲,并不說話,事實上,面對這個名為他父親的人,他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仕途的分歧,家庭的不睦,已讓他對這個人失去了信心。
蘇元修看着立在床邊的小兒子,明明還是這張秀氣的臉,卻仿佛在一夜間添了不少沉穩和世故,他只輕輕掃了一眼,右手在半空中微微一擡,房裏的幾個下人便魚貫走了出去,房門關上,留下一室寂靜。
蘇顏回過神來,聽見那聲清脆的關門聲,突然想起前世,蘇元修跟他說的話。
他說,蘇顏,這天下本該是我們蘇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