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姓陳,名子迩
列車窗外的那座小城越來越遠,剛剛播種下的冬小麥漸漸取代了一座座低矮的鋼鐵建築,一眼望去的綠意與安詳和車內的紛亂嘈雜形成鮮明的對比。
硬座車廂內擠的水洩不通,剛上車的行人們大多拿着很大型的行李,操着正宗的淮陽話,或是跟自己的同伴商量着怎麽擺放行李,或是拜托別人搭把手。
陳子迩(er,第三聲)一米八的高個子在這裏顯得有些鶴立雞群,有好處,他早早的就把自己的行李放在了上面的行李擺放處,也有壞處,這些大叔們可沒有不好意思的意思,一件一件的行李要陳子迩幫忙拿上去。
包也就罷了,箱子有些重,好在陳子迩力氣還算可以,能拿動。
但有個油布袋是真的很重,陳子迩摸一下再聽聲音知道裏面都是些鍋碗瓢盆,廚房裏的東西。
放在20年後,誰出門還帶這些?到了之後再買也不遲啊。
陳子迩想吐槽兩句,不過想想還是算了,這都是省錢努力生活的辛苦人。
忙活了半天,陳子迩背都濕掉了,趕緊坐下喝了口水。
這時候,坐在他斜對面,一個瘦削的中年男人笑着搭話:“小夥子累壞了吧?看你的樣子,在家沒幹過重活?”
陳子迩面如冠玉,沒有被太陽狠曬過的痕跡,穿着一身松垮的休閑套裝,在這個時候看來确是有點潮流,打眼一看就知道家庭條件不錯。
老哥眼光不錯,陳子迩的父親的确有些薄産。但陳子迩性格偏向低調,因而喝下一口水後,簡單的謙虛道:“沒那福氣,放過牛,種過地,鄉下人。”
這是實話,家庭條件改善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情。小時候,陳子迩真放過牛。
不過中年男子一副'我看穿了'的樣子,卻并不追問,只是笑着繼續和陳子迩搭着話。
随意交談間,車廂內的情況總算慢慢穩定了下來,似乎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準備在那個位置待上幾個小時或幾十個小時。
三三兩兩的乘客還在給自己的行李尋求更好的位置,尤其是有掉下來危險的包。
這時候一對父女走到陳子迩座位邊上,聲稱他的座位在這邊,占座的兩位大叔都是講理的,之前擠累了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下,正主來了二話沒說就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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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陳子迩搭話的瘦削中年男人一看是父女,也是客氣的說:“我跟這位小兄弟坐一排吧,你們父女倆一起。”
那父親滿臉堆笑道謝。
倒是小姑娘擠得臉色漲紅,自顧自的坐在裏面靠窗的位置,也不理她的父親。嘴裏小聲嘟囔着:“叫你早買票,現在好了,沒有空調車就算了,連卧鋪票都沒有買到,就差站着去中海了。”
那位父親帶着這個年代特有的棕色大眼鏡,面皮細嫩,頭發烏黑油亮,似乎是個坐辦公室的,被自己女兒一頓奚落,臉色有點挂不住,顯得很是尴尬。
這種擁擠就算陳子迩這個大男人看着都瘆得慌,也難怪一個小女孩生氣。
不過陳子迩就當沒聽見,看着窗外發呆。本來陳子迩也是要買空調車的,但火車票本就難買,這時候又沒有網上訂票。就像小姑娘說的,還好有坐,就差站着去中海了。
陳子迩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看着淮陽市消失在窗外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的想起了一個特矯情的句子:幾年前踏上火車的那一刻都還沒有意識到,從此故鄉只有冬夏,再無春秋。
上輩子陳子迩一直在家鄉做英語老師,所以并沒有在外當游子的經歷,沒什麽感觸,對于他來說,倒是覺得這句話太酸了。
陳子迩已經重生一年了,他的性格中沒那麽多的浮躁,也從未想過剛重生,随随便便就發個大財,他只是個外語老師,不是商業巨子。他只熟悉考題陷阱,不了解商戰經驗。
所以陳子迩一年的時間就是讀書高考。
而經過一年玩命苦讀,再加上英語及記得語文作文題的優勢,他取得的戰果不錯。
可喜的是陳子迩考上了中海三大重點高校之一的中海大學,可恨的是中大以文科聞名于世,陳子迩因為分數沒有競争力,被調去了偏理科的交通工程專業。
陳子迩上輩子加這輩子都不知道這是個啥專業,具體幹什麽的。他也很頭疼,但沒辦法,他畢竟不是考霸,能考上中海大學都是多年老師生涯的應試技巧幫了忙。
剛開始幾天,陳子迩還耿耿于懷,但後來一想,也沒多少人幹的工作和他上的課有關系。所以學什麽專業沒那麽重要。
列車離開淮水已經半個小時,陳子迩的旅途還有九個半小時,這時候的火車沒有高鐵的速度,只能跑100公裏左右,再加上路上的停靠時間,一路上走得很慢。沒有智能機,沒有電腦。
這九個半小時是真的熬人。
其實陳子迩帶了幾本書,但硬座車廂的吵鬧超過了他的想象。發呆似乎成了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可天慢慢的黑了,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接近晚上七點鐘。外面黑燈瞎火,什麽都看不着。
陳子迩瞄了一眼對面的姑娘,她應該是繼承了父親的優秀基因,皮膚白的很,圓圓的臉蛋上一雙精致的眼睛像是會說話似的,靈動有神。可惜圓臉不是陳子迩的菜,所以在他看來這姑娘并不多麽漂亮,只能算作可愛。
姑娘應該是接受了只有硬座并且要坐很久的現實,沉默着不說話。而她的父親正和陳子迩身旁的瘦削男人聊的起勁。陳子迩耳朵刮了一下,在談錢和股市。
改革開放近20年,追逐金錢已經從羞于啓齒變成了明目張膽,甚至于得意洋洋。
似乎瘦削男人在股市中掙了不少的錢,說話間,明面上謙虛掩飾,實則是吹噓自己。
女孩的父親提醒道:“這股票啊,我們國家剛玩沒幾年,大家都不是很懂,我自己也沒怎麽搞明白,但有一點是一定的,那就是不管他怎麽運作,那一定得符合經濟規律,依你來看,現在滬深兩市是正常,還是不正常?”
陳子迩聽這中年眼鏡男的氣質、談吐倒像是在政府工作的,面對別人暗中的金錢炫耀,既不卑,也不亢,溫文爾雅,令人如沐春風。
關于1996年的畸形牛市,陳子迩自然也聽說過,兩個月前他還參與了,這一年的牛市所激發出的民衆關注股票的熱情可是一點都不比07年差。
陳子迩印象最深刻的是,國內證券史上最嚴重的證券欺詐案就是這一年發生的。
有一家企業叫HN現代農業發展股份有限公司,僅僅依靠發布虛假年報竟成了1996年股市最大的黑馬,從最低的2元一股,瘋漲到最高26元一股!
這在陳子迩看來根本就是無法想象的行為,誰都知道上市公司為了股價會通過一些“技術手段”來美化年報,但直接發布虛假年報的确是匪夷所思。這種明顯的違法行為究竟為哪般?
陳子迩思考間,旁邊的瘦削男人反駁,道:“股市漲漲跌跌那我是知道的,但這半年甚至一年內吶,那是肯定跌不了!”
陳子迩一聽別人對未來的判斷很準,不自覺的開始過度思考,他是怎麽知道的?而且這麽确定,所以沒忍住開口問道:“為什麽跌不了?”
瘦削男子道:“明年是什麽年知道不?”
陳子迩心想,1997年?這和股市有啥關系?
對面的中年眼鏡男道:“你是想說香江回歸吧?”
“對啊!香江回歸!這是多麽重要的政治事件?!全世界都關注的,你說那邊熱熱鬧鬧的慶祝回歸,這邊股市跌的稀裏嘩啦,外國人會怎麽評論?丢不丢咱政府的面子?!”
陳子迩聽了心下了然,這種荒唐的想法其實在這時候還是有點市場的,而且在我們這種強政府的國家裏也不能算完全沒有道理。
但不管如何,有漲就有跌的規律是不變的,漲的時候你好我好,跌的時候可就“人間百态”了。
反正幹坐着也無聊,陳子迩就多說了兩句,“現如今很多人都看漲股市,但沒有只漲不跌的股市,看準什麽時候出現拐點應該更為重要,貪婪之時保持警惕,才能在股市中走的穩,走的遠。”
這一番話說得對面的眼鏡男人眉毛一挑,贊道:“小夥子這句話當是警言,不錯,不錯。”
旁邊的瘦削男人也不是頑固的,無奈的點頭道:“是很有道理,炒股也應該如此,只是這世上很多事情啊……”
陳子迩接過話頭,“只是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說易行難,尤其是身在局中,因心中利害欲,反不知局了。”
這話一出,兩個人都不禁仔細端詳起了陳子迩,心中想着,這個年輕人卻不是不學無術之人。
但要說被深深折服那倒也不至于,陳子迩說的道理既不是什麽驚駭世俗之言,也不是什麽深奧難懂之理。
只是看他講話時大方自然,神色鎮定,語速不疾不徐,面帶微笑間又能直指要害。
僅說這份自信與從容,與同齡人相比确實算作優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