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和我們也沒什麽差別
今年過年特別晚,正式開學已經是三月初了。夏烈站在主席臺前接過獎狀和裝了獎學金的信封,淡然地想,只剩三個月了。
今年花開得特別好,江問語想組織一次春游,帶整日在教室裏悶頭學習的學生們出去逛逛,向年級組申請卻遭到了拒絕,理由是“不安全”。年級組長挺着啤酒肚背着手嚴肅地說,十七班是這屆高考的希望,任何一個學生出了一點差錯,誰負得起責。
江問語把這事說給夏烈聽,夏烈個暴脾氣跳起來就想去捶年級組長的頭。江問語把他拉回來坐自己大腿上,拿過他剛做完的物理試卷,邊改邊說:“小事,他的顧慮也沒錯。到現在,學生的各方面健康安全的确是最重要的。”
夏烈由側坐變成跨坐,下巴擱江問語頸側:“你帶我一人去春游吧,正好把你的植樹節生日補過一下。”
江問語笑:“你腳能夠着地就夠,這椅子承不住我們兩個人重量。”
“誰說承不住,我還能動呢。”夏烈叛逆地在江問語胯間上下動臀,邊動還邊做作地喊,“啊……啊……江老師,快一點……”
饒是江問語想硬也被他喊軟了。他好笑地拍拍夏烈屁股:“最後一道題錯沒邊兒了。下去把必修一拿過來。”
夏烈不太樂意,拿了書又跨回江問語身上扒着,像樹袋熊找到了一棵喜愛的桉樹。江問語翻找着對應知識點,突然停在不相幹的一頁,看了好幾秒笑出聲問:“這是什麽?”
“什麽什麽?”夏烈不想扭頭。
“‘不歧視江問語’?”
“啊……”
夏烈想起他在課本上寫過的豪言壯語,有些尴尬:“那,那是我剛知道你是同性戀那會兒,以為這挺……奇怪的,就讓自己不要歧視你。你不是給我講題嗎怎麽還亂翻!”
“哎,合着你還歧視過我。”
江問語笑的樣子根本不像是被歧視,完全是看了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戲。夏烈被他笑得心裏窩火,照他肩膀咬下去一大口:“再笑就把你吃掉。”
“抄襲廣告詞,零分。”江問語已經習慣了夏烈随時随地的啃咬,笑着解釋,“不是嘲笑,是覺得你太可愛了。”
突如其來的誇酸了夏烈的牙。夏烈松開嘴看到江問語肩膀上一圈淡淡的牙印,不好意思地拿舌頭舔了舔,含糊地說:“別總說我可愛,我這是酷炫狂霸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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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酷炫狂霸拽。”江問語順了順夏烈後腦勺的頭發,“下來,講題了。”
是一個全新的解題思路,夏烈記下,江問語又找了幾道類似的題給他鞏固,他都做得還行。他一只手撐着腦袋,邊看江問語在他最後算出來的數字上打了個勾,邊神游往昔峥嵘歲月:“說起來,我高一的時候獨角戲唱了好久。”
江問語看他:“是嗎?你不是還歧視了我嗎,應該沒有那麽早就喜歡上我吧?”
“能不能過去啊!不要再提‘歧視’了!”夏烈擰眉,“不是喜歡你,一開始以為你讨厭我。”
“為什麽?”
“不是開學前一天,我說你壞話來着嗎,說你教到卓越班有貓膩。”
江問語模模糊糊有印象:“我不至于生這個氣吧。”
“我又不知道。一般老師肯定會記下一筆吧。後來你又讓我當物理課代表,我物理那時賊差,自然地就以為你是故意的,還有其他一些事,零零碎碎湊一起,我以為你針對我以為了好久。”
江問語無奈:“那這誤會還真蠻大的。”
夏烈想想也覺得自己那時候戲太多,是學習太輕松還是作業太少。他又想到誤會解開的那件事,在意又裝作随意地問:“你還記得高一運動會結束後,你找我聊月考,然後帶我去看石榴嗎?”
江問語還是只有個模糊的印象,問:“怎麽了?”
“你不止帶過我一個人去看石榴吧,那時候你只把我當三十二分之一。”
當三十二分之一是沒錯,但,江問語想了想:“只有你一個吧。石榴樹結果的時間就那麽一段,我沒法總能找到石榴樹帶你們去看。”
理由不讨人喜歡,但結果太他媽出乎意料地可愛了。夏烈心裏一下快活起來,像開滿了橙紅色的石榴花,說:“行吧,我勉為其難地宣布你還是我的小甜心。”
甜心江不可思議:“這事你記了兩年半?”
“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這關乎我年少的驕傲!”夏烈趾高氣揚,又軟趴趴地伏在書桌上,“話說,你是不是要複試了?”
江問語也趴下,臉朝着夏烈笑着說:“是啊。”
陽光從書房的小窗照進來,輕輕鋪在他們身上。夏烈眯了眯眼睛:“你真是太有序了,行走的有序。我越來越覺得追不上你。”
“烈烈,”江問語伸手摸了摸夏烈臉上的一小片陽光,“你要追上的從來都只有你自己。”
四月,學校開始給高三學生各種優待,升旗做操散場先走,食堂專開高三窗口,一切為了高三學生。
大家以此為談資,也感受到了壓力,肉體被壓力壓倒在課桌上時,精神也越來越懈怠。不少人除了布置的作業外習題做得越來越少,英語課覺得不用聽就在試卷下藏雜志,聯考前約桌游一呼百應,都像被囚禁久了,不再執着于勞動掙表現,只想扒着窗戶看外面的世界。
江問語覺察到了,适當提醒了幾句,但也不嚴苛。他的上一屆就這樣,甚至他自己高三時也這樣。人間的四月天,人心蠢蠢欲動再正常不過,而現在,正常就是最好的狀态。
衛婷的成績時好時壞,好能考進前五,壞能壞到十五名之後,江問語不說,不給她壓力,心裏卻擔心,不知道高考會碰上好的還是壞的時候。夏烈的成績算是完全穩定在了六到十名,偶爾駱翊打了一晚游戲考試中途睡着了考個什麽離譜的十幾二十名時,他能考到第五第四。
又一次和K省其他幾所中學聯考後的周日,夏烈坐在書桌前發呆。江問語洗好了一碗草莓遞給他,看他木愣愣的也不接,問:“怎麽了?”
夏烈沒回答,江問語塞了個草莓進他嘴裏:“想什麽呢?”
沒回答。
“出去玩嗎?”
“去哪兒玩。”夏烈火速接上話,并開始了咀嚼動作,“太無聊了,生活真是太無聊了。”
江問語把草莓一顆顆地喂給他,又拿紙幫他擦嘴角殘留的紅色汁液:“帶你逛逛學校吧,一些你大概不知道的學校角落——保證只帶過你一個人去。”
說來,夏烈确實沒有好好在一中裏逛過。他每天走的都是同樣的道路,屬于所有學生的同樣的道路。所以江問語把他帶到男生宿舍後一小片開滿不同野花的荒地,帶到居民區後一個有着一口大鐘的亭子,帶到實驗樓往裏走三分鐘一棟兩層樓的廢棄建築前,他都覺得十分驚奇。
“這是什麽?每個學校必有的,鬼屋嗎?”
江問語笑:“以前是陶藝館,現在沒有作任何用,也沒人清掃,我猜過幾年可能會被拆掉,建別的樓。”
“陶藝館?我們學校以前還開過陶藝課?”
“據說很早以前有陶藝課。但後來陶藝館都用作教室,也就裝的下幾個班。再後來建了新的教學樓,它就徹底沒用了。”
“當教室很爽啊,這外面一大片空地,往外走還有各種花草樹,比現在的教學樓下樓沒幾步又是教學樓沒幾步又是辦公樓好玩多了。”
“是吧。之前有早些屆的學生路過D市來看你們徐老師,應該是在這上過課,總要提起陶藝館。”
“太神奇了,”夏烈感慨,“我都不知道我們學校還有這種地方。”
“一中其實很大,你們活動的區域只是一小片。我剛到一中來時沒事總喜歡到處轉轉,那時候就覺得一中是個很漂亮的中學。”
“我們校服也很好看。”
江問語笑:“附議。”
夏烈又繞着陶藝館看了圈:“哎,我覺得我對我們學校太不了解了。唯一知道的是它在墳上建的,每天做操都是在墳頭蹦迪。”
他指的是上個世紀初,一中在的地方還是荒蕪的小山丘,那時沒有火葬,人去世了都在山上埋。後來選了這片山丘建校,就把山推平了,那些墳墓怎麽處理的不知道,反正一屆屆都傳,一中是在墳上建起來的。
江問語笑了笑說:“等你畢業了,這就是你的母校。往後填各種資料、簡歷、檔案、申請,需要時你都得把它填上。”
“我去,”夏烈突然興奮,“如果需要填班主任,我是不是得填你的名字?好刺激啊。”
夏烈永遠能找到盲點。江問語聳了聳肩,表示“大概是吧”。夏烈跟着他離開陶藝館:“不過說真的,畢業後可能真的會想這個地方。”
“哦?原來你還是會煽情的?”
“不是啊。”夏烈攤手,“大家都這麽說,我覺得有道理。”
江問語說:“會的吧。我覺得我也會想念,第一個工作的地方,工作了六年。”
夏烈厚臉皮:“主要還是因為遇見了我,這個地方格外有意義。”
江問語刮了下他鼻子:“遇見你是最重要的,但除你以外,也還有很多其他的事值得懷念。”
夏烈揉揉鼻子:“你的高中呢?你現在想你高中時代,是什麽感覺?”
江問語目光投向遠處,好像能看見十年前的時光。他說:“冬天要靠窗曬太陽,夏天要坐風口吹空調,放學要在校門口買垃圾食品;天很藍,風很大,心很快活——哈,學習的事都記不住,記住的都是玩。”
夏烈看到江問語笑也開心,卻偏要裝看不起的樣子“切”一聲:“和我們也沒什麽差別。”
江問語笑着揉揉他腦袋:“本來就都是差不多的。”
學校不同,遇見的人不同,但同一片天空下的高中,總是差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