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好像我女兒的名字
新年第一天,夏烈鬼鬼祟祟地去了電影院,鬼鬼祟祟地取了票,鬼鬼祟祟地找到座位。隔壁座位上坐了個眼熟的人,他驚訝地大聲說:“江老師!你也來看電影?這麽巧!”
江問語笑得肚子疼,在夏烈逼迫的眼神下老老實實地說:“是啊,好巧。”
夏烈坐下,悄摸踹了江問語一腳,不滿他不認真對待這場“表演”。江問語自然地把兩人間扶手拿起來,被夏烈及時壓着聲阻止:“爆米花沒地兒放!”
一起看電影是夏烈提的,演偶遇也是夏烈想的,兩人不能正大光明地約會,只好另辟蹊徑。夏烈在家宣揚了幾天封建迷信——“新的一年以看電影開始才會順順利利”,知道他特別愛電影的夏成茂段莉才沒攔他,可要是段莉生疑跟蹤他到電影院不就完了嗎,所以夏烈決定,這偶遇的開頭一定要演好。
江問語聽到嘴唇離自己沒一厘米遠的夏烈說出這個計劃時,當下就後退了兩步扶着書櫃大笑。夏烈知道他笑這方法蠢,惱羞成怒說:“笑毛線!還不是為了你的聲譽!”
江問語擡起一只手示意自己暫時說不了話,好一會兒勻過氣來才重新上前抱住別扭的夏烈,緩緩地說:“知道你是為我好,我很開心。我笑是覺得,這個計劃簡直無可挑剔。”
夏烈才不被他騙,表面柔情心裏指不定還在笑到打滾。他咬江問語下巴一大口吼:“毛線!”
江問語悶悶地哼了聲,是痛,也是笑。他願意傻小子覺得這是為他着想,這樣想便沒有負擔,而不希望傻小子想太多,諸如這其實更是為了保護他自己。
若事情被知曉、被扭曲,且不說一中還需要江問語,會引導輿論傾向誰,就算江問語把輿論都攬到自己頭上,這種僅僅停留在閑言碎語層面的事并不能給他造成實質性傷害。他是自由身,D市容不下就回B市,國內容不下便出國。況且他本身無錯,躲輿論不過是避免麻煩,并不真正怕什麽。
但夏烈不同。他寒窗苦讀這麽多年,不能在這時沾“污點”。他還沒有資本、完備的勇氣、完全獨立的人格去面對惡意,他還得靠清清白白的經歷掙前程。
夏烈是更需要被保護的那一個。
江問語把這些想明白,但不希望夏烈想到一點兒。
所以夏烈要求,他也就樂得做一個蹩腳的同謀,演戲給大概會覺得莫名其妙的路人看。只是他想離夏烈近一點,不讓拿起扶手借着拿爆米花碰一碰手也好,夏烈卻像潔身自好的黃花閨女,氣呼呼地縮回手,再次壓着聲說:“再亂動我爆米花掀你頭上!”
誰家黃花閨女這麽兇。江問語舉手表示投降,好笑地終于看起電影來。
電影是一部美國環境災難片,演員都挺大牌,但劇情和特效十分尴尬,沒多久夏烈心裏就堆了一籮筐槽想吐。他偏頭看到江問語竟然看得津津有味,還笑,一瞬很懷疑江問語的藝術品味。
我難道不比電影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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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烈坐不住了,在座位下悄悄勾過江問語的腳,一下一下蹭着。
他本來只想皮一下很快樂,可再想把腳收回來時反被江問語勾住了。江問語盯着屏幕,手卻拿過爆米花,再次把扶手拿起。夏烈沒再兇巴巴的,而是緊張又覺得刺激地往江問語那邊挪,手臂隔着衣服挨着江問語手臂。
江問語帶笑地看了眼手機,電影才演了十九分鐘。
夏烈的忍耐度只有十九分鐘。
電影開始演世界各地人類不保護環境的惡果,飓風、海嘯、雷暴、荒漠化,個個場景都屏幕灰成一片、影院裏暗成一片。又一道驚雷的光亮後,影院再度黑下去,心思早就不在電影上的夏烈擡起手擋住臉,裝作耳語的樣子親上了江問語的臉頰。
一觸即離,輕得仿佛沒挨到。
江問語面上沒什麽反應,依舊認真看着男女主開着就差沒把“這是廣告植入”寫發動機蓋上的奔馳,主角光環亮瞎眼地在即将被毀滅的城市逃亡。但他手握住了夏烈的手,借着厚厚羽絨服的遮掩。
夏烈試着抽了下手,沒抽出來,便把衣服又往兩人中間攏了攏,然後安心地倚着江問語,繼續着無聊的電影、甜蜜的約會。
等片尾曲響起時,夏烈才發現自己睡着了,身上還多了件羽絨服,是江問語的。他迷糊中竟也想撒嬌,但不知為何是拿腦袋頂江問語的肩膀,把自己當牛一樣,做着這種詭異動作竟然還覺得自己和江問語是世界上唯一熱戀中的情侶,剛想把這個膩歪想法與江問語分享,江問語把他頭擺正,愧疚又覺得好笑地說:“電影院都是有紅外監控的,你這兩個小時做了什麽都有記錄。”
白瞎了我他媽想撒嬌!
夏烈在前面氣到暴走,江問語在後面邊笑邊追邊套羽絨服。他們都沒等彩蛋,說實在的對有沒有彩蛋都不感興趣,步行街上一片新年新氣象,處處的高音喇叭都在放“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江問語趕在“溫暖的春風,就要吹醒了大地”這句追上夏烈。夏烈顧不上演尊師重道,睥睨着江問語說:“你知道有監控不告訴我,看我出醜很好玩嗎?”
“我沒有覺得那是出醜。”江問語解釋,“一開始告訴你就看不到你那麽可愛的一面了。”
“堂堂男子漢可什麽愛!我他媽還,我還……”
夏烈又氣又惱地指自己嘴唇,江問語安撫道:“沒事的,那些監控主要是進行安全監督,或者有人掉了東西方便找,沒事發生沒人會去看的。”
他說着想走近一步摸夏烈腦袋,不遠處突然有人喊:“江老師好!”
饒是江問語把一個摸小男朋友頭的動作做成摸了摸自己後腦勺也難免窘迫,他望向聲音來源,看到趙兆站在王一琛身邊,小胖手揮着手,又喊了一遍:“江老師好!”
王一琛看江問語看到他們了,才也冷冷清清地說:“江老師好。”
夏烈懵成靜止畫面。江問語調整好大方地打招呼:“好巧啊,看電影遇到夏烈,現在又遇到你們。出來玩嗎?”
王一琛提了提手上的肯德基全家桶:“出來買吃的,現在回家。”
江問語笑:“那你們去吧。”
王一琛說了“江老師再見”就走了,趙兆跟着,時不時回頭看兩眼。夏烈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江問語叫他一聲:“走吧,去吃飯。不餓嗎?”看他還往王趙兩人方向瞟,說:“他們倆不會到處說的,下午也就忘了。”
這話不假,王一琛和趙兆都不是會傳閑話的人。但夏烈還是心有餘悸,掏出手機說:“我先給我媽打個電話吧。我還沒和她說我中午不回家吃飯,我打過去和她打過來問我性質不一樣。”
夏烈憂心忡忡走到一邊,興高采烈走了回來。江問語看他高興樣兒,問:“搞定了?”
“當然搞定了。”
“和你媽媽說了遇到了我?”
“昂。”
“說我請你吃飯?”
“昂。”
江問語還是摸着了夏烈腦袋,誇獎般地說:“走,去吃火鍋吧。”
店外天寒地凍,店內一片火熱。夏烈脫下羽絨服,興致勃勃地拿起菜單,先點了個紅油麻辣鍋底,才問江問語:“你吃辣嗎?”
“點鴛鴦的吧。”江問語看了看菜單,“另一半番茄鍋。”
“好嘞——麻辣和番茄——”
激昂的服務生喊着去準備鍋底,留兩人點菜。夏烈貓抓到老鼠般兩眼放光,身子往前傾問:“你不吃辣啊?”
江問語在肥牛前的框寫了個“2”:“B市不太吃辣,也能吃,只是不太會吃——我們也有麻辣香鍋。”
夏烈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看他嘩嘩打勾:“點這麽多?蔬菜面換成油條吧。我想吃菠菜。點這麽多吃不完吧?”
江問語笑:“你不是長身體的年紀嗎?這些吃不完?”
“對,我還能長個子……”
“長個子就別想了。”
江問語真神他媽煩!
逗歸逗,長應該還能再長一點。江問語把肥牛大半下在辣鍋裏,看夏烈狼吞虎咽,想,前幾天上手摸,感覺還是偏瘦。
夏烈毫無知覺地被觀察,邊吃邊說:“王一琛和趙兆是不是親戚?琛神誰都不接近,就對趙兆好一點兒。”
“不是吧。”江問語想了想,趙兆的事都是校領導直接囑咐下來的,王一琛那邊只和王一琛媽媽打過交道,又不确定起來,“不知道。”
夏烈無謂地聳聳肩,蘸江問語幫他配的醬料吃一大口肥牛肉:“靠,你這調的料也太好吃了。你真沒在火鍋店做過兼職?你實話實話,我不會笑你。”
“再說髒話這桌上就沒你份了。”江問語又往辣鍋下蝦滑,“你腦子裏哪來那麽多奇怪想法。”
“奇怪嗎?你料配得這麽好吃才奇怪吧。”夏烈吃得滿腦門汗,“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你生日是哪天?”
“3月12日。”江問語挑眉。
夏烈掐指一算:“植樹節?你是不是能感受到內心深處的綠色力量,比一般人都更愛護花花草草一些?你肯定不會亂丢月光寶盒吧。”
“你電影都看這些地方去了?”
“那可不是,不要太迷戀我。”夏烈吃了口辣鍋的油條狂喝可樂,“啊……那你……我操我吃到了,花椒……那你想不想種棵樹……我操……你生日那天我們一起種棵樹吧……我操我一學理科的,怎麽這麽浪漫……”
夏烈蹦了這麽多髒字,江問語其實不太想理他。但他還是默默地把夏烈的可樂撤了換上了杯白開水,說:“城市裏應該沒法種,綠化都是規劃好了的,你要想種,我們可以找個荒山野嶺。”
“這麽麻煩。有功夫到荒山野嶺誰還種樹,抓緊機會野……”
“夏烈!”
“……野炊。”夏烈笑得眼眯起來,狹長狹長的,像即将成年的雄性狐貍。
江問語拿他很沒辦法地嘆口氣。夏烈說:“種樹的事再說吧,我們可以先單方面宣布我們擁有一棵樹的所有權。”
“除了我誰聽你宣布?”
夏烈吃火鍋吃上頭:“有你不就夠了。”
江問語只好笑:“好吧。說說看,哪顆樹這麽幸運。”
“就馄饨店正對的那顆,我總在那兒等你,都等出感情了。”
“取個名嗎?”
“當然要取。我想想……夏期語?‘夏烈期待着江問語’。厲害了,我真是取名鬼才。”
江問語給他比了個大拇指:“你真的很不錯。”
夏烈想了想:“好像我女兒的名字。”
“你還想有女兒?”江問語失笑,“女兒也不該姓‘夏’吧。”
夏烈剛準備吃丸子,半張着嘴愣住:“你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
江問語沒再接着他的話說,伺候他把火鍋吃舒坦了趕他回家午休。夏烈依依不舍地分別,回到家果然被段莉在客廳叫住。段莉嗒嗒嗒地問他怎麽那麽巧遇到江問語,江問語為什麽請他吃飯,吃飯時聊了什麽。
夏烈一一按照預先想好的敷衍過去,然後好不要臉地說:“聊學習。”
學習可沒有夏烈拿來當借口那麽輕松。這學期的新課基本已經結束,習題冊上的作業也幾乎沒有了,老師們一天一兩張試卷地發,課堂上也是一兩張試卷地講,教室充斥着一股油墨味兒。
夏烈托着腮聽江問語講磁場中帶電粒子運動分解,空閑的手跟着畫幾筆受力圖,教室外突然傳來一陣尖叫,然後是遠遠的、浮躁的、沉不進空氣裏的騷動。
江問語只停了一下,然後繼續講課。然而嘈雜聲越來越大,夏烈忍不住和衛婷小聲讨論:“什麽情況這是?”
衛婷看着黑板記筆記,随意地說:“不知道,可能有人跳樓吧。”
夏烈難以置信。
但沒想到,衛婷說準了。江問語之後弄清前因後果後和夏烈說:“高三的女生,快一模了,壓力大,沒老師批評她,同學也沒有不友好,她自己做卷子做不下去,又坐在窗邊,就……”
夏烈聽得毛骨悚然:“就跳下去了?”
江問語說:“好像不是一時沖動。她有抑郁症,很久了,可能一直有這個念頭,只是今天被刺激實施。”
“這麽嚴重……不是,”夏烈不理解,“就不會做題而已,值得賠上命嗎?”
“夏烈,”江問語很認真,“不要輕易評價他人的行為,更不要輕易質疑他人的痛苦。你看來無足輕重的事,在他人身上可能是難以克服的困難。”
夏烈被江問語的嚴肅弄得有點懵,片刻後自我反省:“抱歉,我可能不太了解抑郁症,不知道它有這麽嚴重。”
“沒事,不了解的事不妄加評判就好。”
夏烈還是沒緩過來。他聽說那個女生的手腕處有很多傷痕,應該是跳樓前割的,如果不是搶救及時,可能就沒命了。他沒敢問江問語這是真是假,不怕天不怕地的他竟開始有點怕“命”。
為那時就發生在另一棟教學樓的、他也參與其中的、血紅色血腥味的騷動。
夏烈沖動地對江問語說:“抑郁症是總不開心就會得嗎?我之前也看過新聞,說什麽一直看起來開朗的人突然有一天就跳樓了,事後調查可能是抑郁症。這太……太惡心了。你要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一定要及時和我說,千萬不要一個人憋着,等真憋出毛病來就……”
“夏烈,夏烈,”江問語打斷夏烈的絮絮叨叨,“怎麽扯我身上來了?我看起來像會得抑郁症的人嗎?”
夏烈扁扁嘴,很是不信任:“誰知道呢,你又不像我這樣沒心沒肺。你個謎一樣的人,誰知道你心裏在想的是什麽。”
會想這些可沾不上沒心沒肺的邊。江問語輕笑:“好,我答應你,有什麽不開心的都及時和你說。我不是謎,心裏也沒在想什麽你不知道事,你可以對我更有信心一點。”
夏烈看着他:“說好了啊。”還是不放心:“有什麽事我們一起面對。”
江問語笑,很鄭重地承諾:“好,有什麽事我們一起面對。”
作話:#瞎哔哔#大概是高中夏烈的最大标簽了(扶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