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養你啊
江問語覺得,自己可能低估夏烈的認真程度了。
在一個從小被教導異性相吸的環境,偶然得知同性戀的可行性,産生好奇,繼而向往——尤其在這樣容易心動的年齡,然後挑選出身邊較為合适的對象,想嘗試,故試探。
他本以為夏烈是這種心理。
當然,夏烈依然可能是這種心理,放的狠話下的決心不過是對“被拒絕”的事實的消極抵抗,過段時間,過段時間也就淡去了痕跡。但江問語想到夏烈自負又堅定的眼神,覺得自己不能把全部籌碼壓在這種可能性上。
唉。
在夏烈說出“我喜歡你”後,江問語很快就想通了這個男孩曾經有的所有自己覺得反常的行為,甚至一些平常的行為,他都輕易地給出了它們的合理解釋。
再甚至,“喜歡”這件事或許在很早之前就有跡可循,比如天昏沉欲雨的一個傍晚,夏烈一言不發地從自己辦公室跑走。
但哪個老師會從“這個學生怕不是喜歡我吧”的角度去想問題?江問語頭大,他仿佛又看到夏烈在自己面前振振有詞:“你不能顧忌你老師的身份……”
唉。
江問語緩了會兒神,破罐破摔地想,反正自己話都說明白了,夏烈怎麽想怎麽做随他去吧。
要追自己……也随他去吧,追一追追不到八成也就作罷了。
哪還能因為這樣一個小破孩打亂自己生活的節奏呢?
不可能的。
江問語擡手敲了敲門。
鄧誠從書房走出來開了門,看江問語無精打采的樣子,調侃道:“怎麽了?你這樣好像剛對付完一個胡攪蠻纏的追求者。”
可怕的直男直覺。江問語不動聲色地笑笑,說:“學校的事有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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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誠抱臂靠着鞋櫃,說:“你也太真情實感了。這屆帶完不帶了吧?”
江問語走進廚房開始熱昨晚的剩菜:“不帶了。”
鄧誠撇嘴:“你帶第一屆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
江問語笑笑:“真不帶了。我還有很多別的想做的事。”
“這地方挺好的,有山有水,空氣還行,房價不貴,但是,”鄧誠搬了把椅子進廚房,反坐在椅子上,“我都完全不會考慮待在這種小城市,更別說你了。帶完第二屆就六年了,真的足夠了。”
江問語還是笑:“為什麽我良心不安的事,你能說得這麽理所當然呢?”
鄧誠摸上自己心髒的位置:“良心這東西啊,你別想它,它自然就在那兒;你越想它,它就越折磨你——真沒良心的那類人不算啊。”
江問語沒作評價。
鄧誠看他翻炒着菜,又八卦地問:“沒談戀愛吧?”
江問語腦子裏驀然出現夏烈拽拽的一張臉,笑着說:“沒。”
鄧誠點點頭:“這地方,确實難找着配得上你的人。”又問:“玩玩也不想?過得這麽清心寡欲?”
江問語拿鍋鏟輕輕一敲鍋:“這話我要告訴妮子去,告訴她她在孤身留學,某人在想着玩玩。”
“哎你別!”鄧誠急了,“我是在給你提建議,你怎麽還坑我!”
妮子是鄧誠女朋友,學妹,鄧誠去P大讀博一時,和本二的她在一次校內音樂會上認識。妮子本科畢業後選擇了出國讀研,兩人戀愛快四年,到現在異國也快一年了。
江問語“啧”了一聲:“瞧你急得那樣。”
鄧誠摸摸鼻子,轉移話題:“說真的,你媽不催你啊?”
“催啊,清明來還哭着催。但——這事和她也沒關系,也不是她能做主的,我計劃好要做的事裏,沒有另一個人的存在的位置。有反而會麻煩。”
“話不是這麽說,誰還沒個只有自己的計劃。”鄧誠把江問語熱好的菜端到飯桌上,“如果有那麽一個合适的人出現了,你不能把‘計劃裏沒有他’作為拒絕的理由,你該做的事是,讓他融入你的計劃,因為你要和他在一起——當然了,我又忘了,你在這兒暫時難遇到這樣的人就是了。”
江問語想了一會兒,岔開話題說:“別總聊我了。妮子中午打電話給你什麽事兒?”
妮子打電話給鄧誠時江問語正好要去學校,所以還不知道是什麽事。鄧誠嘆了口氣:“就還是日常瑣事。她們最近有一門考試,她壓力挺大的。”
江問語拍拍他:“快了,一年過去了,也就還一年。等你也過去了就好了。”
妮子畢業後準備接着讀博士,鄧誠準備去她申請的學校讀博士後。鄧誠笑了笑說:“是啊,到那時就等你了。”
鄧誠的火車在早上六點半,小地方到帝都的火車就這麽寥寥幾班。臨檢票前,兩人又交換了個擁抱,鄧誠說:“一個人過好點兒啊,下次能來看你估計要等畢業了。”
江問語拍拍他的背:“別挂念我。你和妮子好好的。”
送完鄧誠回學校到了七點一十,江問語沒吃早點,直接去了班上。英語課代表在帶早讀,他巡視一圈,看到夏烈直着眼睛在看自己。
江問語沒有把目光多停留在他身上,離開了教室。
難得不吃早點,肚子都不答應。江問語揉着有饑餓感的肚子進了辦公室,準備休息一下就去買面包吃。但他剛走近辦公桌,就看到桌子右上角擺着面包和牛奶,牛奶底下壓着一張紙條:“早上好!今天沒在馄饨店看到你,不知道你有沒有吃早點。”
江問語愣了會兒。徐雲春推開門走了進來,看到站着的江問語打招呼道:“早。”
江問語迅速地把紙條揣進了外套兜裏:“早。”
徐雲春看到他桌上的面包牛奶,說:“還沒吃早點啊?早點要及時吃,你們年輕人現在仗着年輕不注意這些,等老了有的受。”
班上學生以前都叫徐雲春“徐老太”,但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又叫起“春媽”。江問語想這個稱呼确實合适,笑着說:“這就吃。”
徐雲春還不滿意,非要看着江問語吃:“吃啊,別先看教案。你太拼命了,自己的身體最重要。”
江問語本來想把這愛心早餐退還給原主,但徐雲春盯着他,他就只好拆開面包吃了。是肉松面包,鹹味兒,和他之前某個下雨天送出去的面包一個式樣兒。
這小男孩真是。
大概是因為小男孩說了要追他,江問語難免有些擔心他做出什麽誇張或過激的舉動。可夏烈并沒有,他老老實實地和之前一樣,早點在馄饨店吃,放學和江問語走同樣的路,周日競賽課早到,還多了一個,每天都來上晚自習。
和以前不同的是,江問語不主動和他打招呼,他就也不湊上去惹人煩,只隔着一點距離,目光追着江問語。
即便江問語知道夏烈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的德性,也鐵了心讓夏烈一個人嗨去,可天天天天有一個小男孩跟着自己,他還是hold不太住。又是一個上午放學,廣播站放着大家耳熟能詳但就是叫不出名的英文歌,他朝着推着自行車走在路另一側的人喊了聲:“夏烈,過來。”
夏烈還挺注重個人形象,用手抓了抓頭發,把衣服拍平整了些才走過去。江問語看他眼角旁的淤青消得差不多了,說:“這是你的策略?”
夏烈咧嘴笑了,反問:“現在是江問語和我對話?”
真是斤斤計較,還笑得出來。江問語嚴肅起來:“現在是知道你和江問語之間發生了什麽的江老師在和你對話。”
好幾天沒和江問語正兒八經說上幾句話,夏烈很開心,被怼也開心。他目光熱切又輕柔地鋪在江問語臉上,笑着說:“那我有權保持沉默。我不想和江老師聊我在想什麽。江老師沒權利要求我說吧?”
“下午給你出幾道題做?”
“好啊。正好我覺得我這章學得不好。不會做可以去問你嗎?”
果然還是就不能和他搭話。江問語後悔地說:“你面對的是江問語。”
夏烈恢複了正經,笑得也不那麽欠揍了,問:“我這樣——都沒靠近你,也會給你帶來困擾嗎?”
“嚴格來說,我明确拒絕了你,你追……你這樣做,都會給我帶來困擾。”
“……那你不是直接拒絕了所有可能性嗎!”夏烈皺眉,又恍然大悟,“所以我是不是不用介意這些‘困擾’,說不定它們是‘幸福的困擾’!”
什麽樣的腦回路才能得出這樣的結論。江問語無奈地繼續勸退:“你為什麽不覺得應該是不要再‘追’我了?夏烈,我真的不會喜歡上你。就按你說的,以我作為江問語、你作為夏烈來看,你比我小了整整十歲。我們的人生軌跡太不同了。”
他們已經走出了學校,夏烈停了下來,江問語也只好跟着他停下來。江問語在洶湧的人群中聽夏烈答複,條理分明得好像他把這個問題已經想過很多遍:
“江問語,我覺得我現在在做的事根本還夠不上‘追’的邊——因為不希望你太困擾。我只是喜歡你,我的行為——多看你幾眼,跟着你——只是自然地出于喜歡,如果你這都覺得不行,無異于禁止我喜歡你。沒有人能禁止誰喜歡誰。
“你肯定也想過,我做這些做到厭煩時就不會再做了,我都這麽真誠了,你為什麽不能等一下那天的到來——雖然我不會煩的,我一定會追到你。
“至于你說的人生軌跡,我不覺得有哪兩個人的人生軌跡天生就能重合,能讓它們相交的是外力,是愛。江問語,你才二十六歲就不相信愛嗎?如果你還是覺得‘人生軌跡’阻攔了我們,那……”
夏烈跨上自行車,騎走前很酷地丢了一句:“以後我養你啊,這樣就好了。”
“……”
江問語覺得有必要讓夏烈不要看太多電影了,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江問語心裏揣着事回到家,吃完午飯趴書桌上小憩時,看到桌角皺皺巴巴一團紙。這是夏烈上次送早點附帶的那張紙條,他一直放外套口袋裏忘了拿出來,洗衣服也沒注意,還是晾衣服時才發現,才想起來。
他把紙團展開又看了一遍,“早上好!今天沒在馄饨店看到你,不知道你有沒有吃早點”。挺好看的字,不需要操心考試會為字跡原因被扣冤枉分。
江問語捏了捏眉心,重新把紙條揉作一團,丢進了垃圾桶。
作話:“我養你啊”是電影《喜劇之王》的經典臺詞=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