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歧視江
好像從初中開始,體育課就一直是男生們的美夢女生們的噩夢,女生個個都期盼體育運動為零,自由活動時間也是三個一團五個一群地聊天。
到了冬天,體育老師終于不強制要求大家自由活動時間待在操場上了。準備活動一做完,女生們都往教室跑,一些怕冷的不愛運動的想學習的男生也一起回了教室。
只有夏烈駱翊張臨這樣不愛學習的熱血少年還在籃球場上馳騁。汗一層層地出,衣服一件件地脫,夏烈還讓回教室的同學幫忙把口袋裏裝了鑰匙錢包等等的羽絨服先帶回去,免得放場邊上掉了東西。
隔壁場地揮灑汗水的好像是高二的,有個男生暴扣了個籃後,把身上最後一件白背心脫了,露出一身肌肉。場地邊看球的女生一陣驚呼,夏烈他們也看了過去。
張臨抖了抖手上的雞皮疙瘩:“我靠,至于嗎?不冷嗎?”
夏烈輕蔑地說:“第一反應是冷不冷,注定了不會有女生看你打球。”
張臨不服:“說得好像有女生看你打球似的。人脫個背心就有女生尖叫,你這樣的得脫褲衩吧。”
駱翊嘎嘎笑:“把褲衩脫了還是打球嗎,是耍流氓吧,女生肯定尖叫。”
夏烈怼回去:“放屁!叭叭叭的,有本事脫一個啊!不用脫褲衩,就把上衣脫光。”
駱翊才不中招:“你先脫啊,你脫我就脫。或者臨哥起個頭呗。”
三人站成個等邊三角形,互相看了一會兒,誰都沒脫,還因為幾分鐘沒運動有點冷,都又套上了件衣服。
夏烈最後以身上一件衣服的成績,在比誰穿的衣服少這場無聊的游戲中勝出。他與駱翊張臨勾肩搭背地晃回教室,發現自己座位上有個人,那人穿着和自己一樣的羽絨服,戴着帽子趴着。
下節課是物理,江問語已經到班上了,看夏烈走進來,故作驚訝地問:“夏烈?你不是在座位上趴着睡覺嗎?”
全班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這莫名的靈異事件上。剛打完球的夏烈腦子還不靈光,跟着大家陷入了震驚,甚至比大家還震驚,愣在教室門口走不動道。
我……我不是在這站着嗎?
還是石昊最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夏烈這才回過神,走到自己座位小心地推了那人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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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整體移動了幾厘米,夏烈覺得不對勁,又掀羽絨服帽子,帽子裏掉出一裹成團的圍巾。他吓得手縮了一下,才撿起那圍巾,很快又發現兩只袖子裏各塞了個筆袋,所以特像人手,加上厚重的羽絨服被正兒八經地擺好,整體造型确實極像趴着的他自己。
夏烈不知道該擺什麽表情,說:“你們是有多無聊!”
全班哄笑,石昊和丁瀚笑得最大聲,夏烈猜是他倆的傑作,可江問語為什麽也摻和進來了。他看向江問語,恨恨地做口型:操你大爺。
不巧江問語看到了。他笑着回了個口型,夏烈沒看懂。
上課鈴響了,江問語拍拍手說:“好了,鬧也鬧過了,我們給夏烈鼓個掌,安慰一下他受傷的幼小心靈。”
夏烈無話可說。
掌聲停了,江問語又說:“夏烈,穿上羽絨服,別冷到了。”
夏烈機械地套上羽絨服。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江問語不是覺察出了我在躲他,為什麽還這麽不見外。
江問語抄了兩道例題讓大家做,夏烈托着腦袋咬着筆帽想着與題目完全無關的事:我是不是也不該再躲他了。
有什麽好躲的呢?
因為他是同性戀我感到別扭?
因為窺見了他的秘密我覺得尴尬?
因為剛覺得認識了他,又發現了他有別的可能性,我很失落?
可能兼有之,可能都不是。夏烈想不清楚了,在草稿紙上随手劃拉着混亂的線條,仿佛描摹他混亂的思緒。
“又在畫櫻木花道?”
別人都在畫受力分析圖,江問語走到夏烈身邊,看到他在浪費筆芯。夏烈放下筆,不卑不亢地說:“我在思考。”
江問語點頭,囑咐:“不覺得熱可以把羽絨服拉鏈拉上了,冬天運動完要注意保暖。”
夏烈莫名心一揪,江問語的關懷襯得他這幾個星期的計較十分幼稚。他于是很迅速也很自然愉快地做了決定,不再想這些問題了,不再躲江問語了。雖然不可能裝作不知道江問語的秘密,但可以不給這個秘密權重,可以和以前一樣地平常地與江問語相處。
放下一樁心事的夏烈心情大好,霸氣地在課本上寫道:不歧視江問語。
夏烈怎麽看這六個字怎麽美,覺得自己的境界又高了一層。
下課鈴響的時候,江問語剛把小車受的摩擦力和拉力畫成了一個合力,合力的大小和方向還沒來得及分析。
不過江問語從來不拖堂。他轉過身來放下粉筆說:“我們明天再接着講。對了,天氣預報說明天會下雪,大家記得帶傘,穿防滑的鞋子,路上注意安全。”
夏烈沒有特別喜歡雪,但一年只能見到那麽幾次,難免有隐隐的期待,醒着的時候時不時就看眼窗外,希望看到下雪了。
全班都膠在這種隐隐的期待裏,連帶着時間也像是被膠住了,走得慢了許多。
上午一片雪花也沒落,大家揮手道別時都蔫蔫的,到下午語文課上,雪終于落了下來。令人興奮的消息從坐在窗邊的同學傳到離窗遠的,大家都像和雪有着小暧昧,看一眼,又一眼。
躁動浮在幹冷的空氣中,沒人再關心劉蘭芝是多麽“精妙世無雙”。譚深幹脆放下書,和大家一起看向窗外,說:“雪還太小了,估計要到明天才能積起來。”
譚深這麽說,大家就更肆無忌憚了。他們也都知道自己的語文老師自由又浪漫,只會和他們一起看雪,不會約束他們。有離窗近的甚至開了窗想接雪花,譚深看了說:“一小片雪花太脆弱了,挨着人就化了。還是積雪讓人親近,又廣闊又柔軟。
“日本有個詩人石川啄木——感興趣的同學課後可以自己去查一下,很有才華但命途多舛的一位詩人,他寫過一首短歌,非常美:
“‘把發熱的面頰
埋在柔軟的積雪裏一般,
想那麽戀愛一下看看。’”
譚深念着自己笑了起來,像是想起了什麽很甜蜜的事。大家看得又羨慕又嫉妒,紛紛想起以前譚老師帶女兒來學校玩的時候說過,他妻子是他大學同學,兩人戀愛六年後結婚,結婚到現在四年了。
就很不知道一愛情甜蜜家庭美滿的老師為什麽要給一群正值青春躁動期的少男少女撒狗糧。
良心不痛嗎!
譚深像是又想起了自己還在上課,不能太沉浸于回憶,笑着搖了搖頭,問:“大家有什麽關于雪想說的嗎?随便什麽,看過的文章、電影,聽過的故事,自己的故事,初雪,積雪,小雪,暴雪……”
語文課氣氛比較放松,大家還是願意發言的,不像數學課上能把嘴巴閉多緊就閉多緊。第三個舉手的男生在講他初中有次期末考試下大雪,雪積得沒過小腿,他家離學校遠只能坐車,汽車還沒自行車快,那天考的是英語,他錯過了英語聽力。
夏烈邊聽邊小聲和衛婷說:“為什麽都在講自然現象,下雪?”
衛婷看了眼譚深,确認譚深沒往這邊看,才回:“不然呢?”
“可以講自然災害,雪崩。”
“……”
“不是可以講看過的東西嗎?你沒看過《探索·發現》演雪崩?”
“……沒有。”
且不說衛婷不怎麽看電視,有時間看電視她也不會選擇看雪崩。
不過夏烈和她聊天,她下課後就也禮尚往來地和夏烈聊了會兒天。她有點緊張又期待地、很不像衛婷地問:“你聽說過初雪可以許願嗎?”
夏烈怔了一下,他也覺得這不像衛婷會問的問題。不過其他想法也竄進了他的腦袋,他恨鐵不成鋼地嘆:“你們女生啊……”
衛婷沒在意他的看不起,但也沒和他繼續聊下去,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開始許願。
夏烈在旁邊說:“你真信啊?”
許願只是在寄托美好期望,衛婷當然不會百分之百信,相對的,夏烈也并沒有百分之百不信。他看衛婷虔誠的樣子,竟有些心癢癢,也想許個願。
許什麽呢……好像沒有什麽迫切想要實現的事。
這麽看來自己的生活還挺美好……
夏烈思考了一圈,想,就差總和江問語不對付了。
夏烈看了眼衛婷,衛婷許完願又開始做題目了。夏烈判斷她不會突然看向自己,手放到課桌底下學着她雙手合十,偏過頭閉上眼睛,許願:
希望江問語能和我和睦相處。希望。
第一天沒能積起雪,但到第二天,世界就茫茫連成一片了,目之所及全是完整的、龐大的、沉寂不語的、熱烈恢弘的白。
雪仗是一定要打的,下課鈴就是號角。大課間不做操,徐雲春拖堂了會兒,等老太布置完作業,早已準備就緒的夏烈呼朋喚友:“石昊,出去玩兒去!”
阮非竹是一定不會出去的,石昊有點舍不得,游說道:“非竹,你和我們一起出去玩吧。”
夏烈驚了:“你叫他什麽?”
“非竹啊。”石昊理所當然地說,“我爸就這麽叫他,我随我爸。”
男生之間要麽叫哥要麽叫爸爸要麽叫爺,偶爾有不說姓只叫名的情況都是用來惡心人的。夏烈默默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聽阮非竹說:“我不去了。你們去玩吧。”
石昊還不死心,握住阮非竹的手腕看了眼時間,又說:“還有十七分鐘上課,我們玩一會兒就回來?”
夏烈覺得他們好磨叽,邊等邊不耐煩地問:“日天,你表怎麽還在非人手上。”
石昊說:“我總打球,每次打球前都得解下來,太麻煩了,幹脆就讓非竹幫我戴着。”
難道每次看時間都得抓非人手腕不是更麻煩嗎?夏烈不能理解:“會玩。”又催促道:“你們不去的話我先去了?”
阮非竹不好意思了:“石昊,你去玩吧,我想把徐老師上課講的再看一遍。”
石昊想了想,艱難地說:“好吧。”
阮非竹留在教室複習數學,注意力卻一直不太集中,時不時看眼窗外。他嘆口氣,在柱體的一個面上畫了條輔助線,突然聽到有人叫他。
“非竹——”
是石昊的聲音,石昊的叫法。聲音很遠,阮非竹循着快步到了窗邊,果然看到石昊在下面朝他揮手。
“你看——”
石昊的身邊用雪堆了個愛心。形狀并不完美,但很大,讓阮非竹在樓上都能看得清楚。阮非竹估計着堆起來要花一些時間,那石昊是不是沒和夏烈一起打雪仗,想着想着再定睛一看,石昊不見了。
阮非竹張望着,手扶着窗框,身子向外探,還是沒看到人,只有那顆愛心在原處。他蹙起一點眉,胳膊突然被拉住,是熟悉的觸感,是石昊把他拉離了窗戶,石昊說:“身子往外那麽多幹什麽?很危險的。”
阮非竹把胳膊收回來,眉松開,說:“我不知道你回來了。”
石昊神采飛揚的,邀功般地問:“好看嗎?喜歡嗎?”
阮非竹笑:“好看。喜歡。”
石昊突然向他走近了一步,嘴巴湊他耳邊小聲地說,像是說秘密:“那顆心會化,但我的不會。”
這是在教室,阮非竹被驚着了,猛地擡起手想推石昊,沒控制好幅度打到了石昊下巴。石昊“嗷”地叫了一聲,直起身子,不解地看向阮非竹。
阮非竹微愠:“你幹嗎吶。”
其實因為後悔自己反應過激,又擔心是不是打得太重,阮非竹責備的語氣一點也不重。但石昊聽了還是有點委屈,說:“我只是想說你不要覺得孤單,我會一直陪着你。”
所以說,說話的場合和語氣很重要。這樣令人浮想聯翩的話,石昊捂着下巴委屈地說出來阮非竹就覺得能夠承受。但他臉上還是泛起一層粉,邊往座位走邊說:“下次說話不要離那麽近了。”
石昊揉着下巴跟上他:“離得近就會挨打嗎?”
阮非竹沒說話。
石昊樂了:“挨打我也不怕。”
阮非竹走在前面聽着,還是不理會他,想:這個人說的都是什麽話。
又輕輕地嘆口氣:他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麽話嗎。
樓下,夏烈還在激烈戰鬥着。打雪仗的原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打雪仗的樂趣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他深谙打雪仗的樂趣,很快與一衆人結仇,成了圍攻的對象。
雪地裏不敢跑太快,夏烈幾乎躲不掉砸來的雪球,頭發上臉上衣服上全是雪。不過越是處于逆境越不能放棄,他占據了一片小灌木,看也不看清面前是誰,攏緊一團雪就丢,還是往高了丢的,專砸臉。
駱翊、丁瀚的罵聲相繼傳來,夏烈又砸了個大雪球出去,收回了一個無奈的笑:“你這是打雪仗還是報複社會啊?”
夏烈抹了把臉上的雪,看清了面前肩膀上有一小團雪的江問語。
夏烈看似抱歉其實不是很抱歉地笑了笑,問:“江老師,你怎麽來了。這裏這麽危險。”
江問語本來想和班上男生一起打雪仗,可看到他們過分有激情,又覺得算了吧。他想着自己果然是沒三年前有活力了,說:“我看梁夢玥她們堆雪人很和平,只有你在這制造動亂。”
夏烈拉哥們下水:“不只有我,還有駱翊張臨他們,我們一起的。”
被點名的駱翊舉雙手作投降狀:“我不是我沒有,我是在理智娛樂,你是在瘋狂殺戮。”
江問語聽了笑:“行了,玩差不多得了,手不冷嗎?記得等下覺得熱別脫衣服,容易感冒。”
大家面上點頭說“好”,個個都心裏盼着江問語快走,他們好開始下半場戰鬥。不過江問語走了,夏烈卻莫名沒了興致,說:“你們繼續吧,我歇一會兒。”
張臨不放過他,丢了個雪球過來:“怎麽就累了,烈爺不行啊!”
夏烈把雪拍掉:“不行你大爺,我是養精蓄銳!”
這一片的雪差不多被糟蹋完了,駱翊他們去了另一邊。夏烈還在他的小灌木旁,目光追着江問語漸漸融進白色裏的背影,突然想到了譚深昨天念的:
“把發熱的面頰
埋在柔軟的積雪裏一般,
想那麽戀愛一下看看。”
唔……
夏烈把灌木上最後一點雪在手上攏成蓬松的一團,遲疑了一下,臉埋了進去。
先是柔軟的冰冷,然後沁涼,最後有點潮濕,臉竟然更熱起來,引着心裏一暖。事先并沒想到有這暖,這會兒感受到後,甜也泛上來。
是這樣的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