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怎麽悄沒聲兒的
開學典禮升完旗後,第一節 課是數學。數學老師叫徐雲春,年近五十的婦女,上課鈴響後說了兩句話:
“集合比較簡單,我會講得很快,大家上課注意力要集中。”
“數學作業會比較多,我需要兩個課代表。誰數學成績比較好?”
太狠了。
沒人敢接話。徐雲春又問了一遍,張臨率先坑同桌:“駱翊數學好!”
駱翊數學确實很好,初中他就是數學課代表。徐雲春就近問了前排幾個女生知不知道駱翊中考數學成績,問到是滿分後說:“好。那駱翊當一個,下課來找我一下。”
駱翊心裏哭得好大聲。
“我們再選一個女生吧,男女搭配。有沒有女生毛遂自薦?”
夏烈生物鐘還沒從假期調回來,昏昏欲睡地想你這麽兇誰敢當啊,結果衛婷舉了手。徐雲春挺高興地說“下課和之前那個一起來辦公室找我”,夏烈突然覺得自己這同桌真剛。
随便吧,夏烈困了。四組一排的座位最适合睡覺,他微低着頭,手撐在顴骨處,安心地閉上眼睛。不過他睡得不太安穩,總夢到江問語叫他醒醒。
夢裏的自己趕蒼蠅似的揮揮手:“別鬧。”
可江問語陰魂不散,又湊過來說:“睡得這麽香?”
夏烈無奈地醒過來,想看幾點了,看到江問語坐在自己旁邊。
“靠!”夏烈吓得在座位上彈了起來,身後丁瀚“噗”地笑了一聲。
已經下課了,夏烈想到自己上課睡覺被江問語發現還爆了粗,想到江問語趁衛婷去辦公室坐邊上吓自己,不知道該臊還是該氣,臉憋得通紅。倒是江問語善解人意地拍拍他說:“喝口水,緩一緩。”
夏烈沒拿水杯,帶着沒睡夠的勁兒脫口而出不滿:“江老師,你怎麽悄沒聲兒的,我吓得心差點蹦出來。”
Advertisement
怎麽說話的這是?上課睡覺這麽理直氣壯嗎?江問語想,按理不至于被吓成這樣吧。他開玩笑說:“蹦出來好,看看你心有多大。你問問丁瀚我叫了你幾句。”
夏烈聽他這麽說心虛起來,原來夢和現實混了。這麽想着他又清醒了幾分,開始為自己不遵守課堂紀律的行為找補:“江老師對不起,我昨晚失眠了,今早特別困。”
行吧,言語正常了就好。江問語笑着起身:“小小年紀失什麽眠。還有幾分鐘上課,再休息會兒吧。”
夏烈連連說“好”,翻開文具袋看抄的課程表,接下來是……物理連堂?
夏烈好累。
雖然一點兒沒預習,但夏烈還是不願聽江問語講質點參考系,努力撐了半節課又睡了過去。
學生總會覺得自己坐得多靠後或是多偏僻,老師看不見我看不見我,但其實老師站在講臺上,每個角落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江問語看到夏烈又開始睡覺,笑了笑,繼續講課。他一向不反對學生上課做自己的事,包括睡覺寫作業,只要不影響到其他同學就行。
并且雖然夏烈總是滿嘴跑火車,萬一昨晚真的失眠了呢。
兩節課下後江問語還是叫醒了夏烈,叫他去辦公室拿作業。夏烈伸了個懶腰說“馬上來”。
夏烈抱着一大疊練習冊回教室才想起自己竟然是物理課代表,剛才睡舒坦了都忘了這回事。他忘了同學們可沒忘,紛紛抱怨為什麽開學第一天就有作業,抱怨得他心情也不太爽,在教室安靜了小會兒的當兒說:“我也煩啊,誰想寫作業啊。”
轉身知道教室為什麽安靜了。江問語站在門口。
夏烈已經要麻木了。
下午比起上午幸福太多了,潇灑風趣的語文老師,積極上進的生物老師,認真勤懇的化學老師,溫柔動人的英語老師,全都沒布置作業。
高一非住校生還不強制上晚自習,夏烈和駱翊約了晚飯後去學校籃球場打球。他倆家離學校近,夏烈家是為他上學租的學區房,騎自行車十分種,駱翊家是自己的房子,騎自行車十五分鐘,來去都特方便。
駱翊投進一個三分,說:“你同桌挺厲害的。我們上午去辦公室,徐雲春嘚啵嘚啵說了一堆課代表注意事項,然後讓我們複述,她全說出來了。”
夏烈也投了一個三分,沒進。球彈遠了,他邊撿球邊說:“看出來了。看起來挺想證明自己的。不是一路人。”
駱翊點頭表示贊同,夏烈說:“你覺得江問語有沒有記仇?我今天數學課上睡覺睡到了下課,江問語坐我旁邊把我吓了一跳。”想了想又客觀地補上,“雖然不完全怪他。”
“你被江問語吓了一跳?我錯過了這麽精彩的畫面?”
“你正經點行不行。”夏烈把球傳給駱翊。
“行。男人不能說不行。”駱翊跳投又中了一個,“我覺得沒有吧。我昨天和我媽說你被選作物理課代表了,我媽還挺羨慕的。她說江問語上屆物理課代表一開始成績特別不好,尤其物理,最後考了他們班第二,物理接近滿分,去了W大。”
夏烈昨天回家和段莉說,段莉第一反應也是特開心,還讓夏烈好好表現不要辜負老師的期望。夏烈不能理解:“為什麽家長都覺得這是好事?完全不是啊。”
“不知道,可能她們覺得和老師走得近就是好事吧。”
夏烈不置可否,駱翊接着說:“不過徐雲春那樣的誰敢和她走太近,感覺說錯一句話就會被罵得狗血噴頭。還是唐老師好。”
唐老師是唐麗恬,英語老師。夏烈調侃:“你女神要換人了?”
“別瞎說。”駱翊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我永遠喜歡梁夢玥。”
夏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并不是很想聽駱翊表決心,把話題岔開了。
夜晚的風只剩涼意,柔柔地拂落幾片葉,葉也甘願。他們打得徹底沒力氣後坐一邊吹風,駱翊仰着頭問:“喝不喝汽水?”
“走。”
青年路是一條商業街,離學校有點距離,有一家新開的網紅汽水店。他倆自行車留學校,打車去了。
工作日人不算太多,但隊還是沿街排了挺長,他倆正排在一家炸雞店門口。店裏飄來的香味惹人犯罪,夏烈肚子叫了一聲,終于忍不住說:“你接着排吧,我去買份炸雞。你要嗎?”
“要。小份的。”
夏烈比了個OK的手勢往店裏走,突然又停住了。駱翊看他像被點了穴,問:“怎麽了?”
夏烈指指店裏面。駱翊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阮非竹。
不是在吃炸雞,是穿着工作服,在幫人點餐。
駱翊懵了,夏烈也懵,拉着駱翊脫離了排汽水的隊伍離開了炸雞店門口,免得阮非竹看到他們尴尬。
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下一陣沉默,他倆漫無目的地四處逛。駱翊先開口,不确定地問:“剛剛……非人是在……打工?”
“應該是吧。”
“他這麽優秀,學校不給他點助學金什麽的嗎?”
“會給吧,可能還是不夠他日常生活開銷。”
“他會不會……初中就在打工,只是我們從來沒碰見過啊。”
又是一陣沉默。
阮非竹是孤兒,這是個公開的秘密。初中起他就住校,從沒人來看他,他也從沒去過別處,包括過年。現在一想,他們只記得了不要在阮非竹面前提相關敏感話題,從沒仔細想過這樣一個孤兒,哪裏有經濟來源。
“初中是義務教育,非人每學期都拿獎學金,可能勉強能應付。并且學校知道他的情況,肯定會免他一些學雜費。”夏烈心裏有點亂,“不過他也要吃飯,還是得打工。我看他剛剛的樣子很熟練。”
“高中還有學費,不知道學校會不會給他免。”駱翊也不好受,“他是不是還要攢錢上大學。”
兩人養小孩似的一通亂算,駱翊嘆口氣問:“你說我們資助他的話,他會接受嗎?”
夏烈覺得換個人可能會,但阮非竹肯定不會。他從來都是最弱勢的那個人,卻從未讓別人看到過他的傷痕,更別提用傷痕去換取什麽。
月光很好,月光下卻并不是每個人都在過很好的生活。夏烈和駱翊都沒心情吃吃喝喝了,晃悠到商業街入口準備回家。
“我們要不要告訴江問語?”
“住校生不是要上晚自習嗎,非人沒去,江問語肯定知道,知道就肯定會問清楚。”
駱翊點點頭,揮手打車時又想到:“非人是不是怕大家碰見,特地到離學校遠的地方打工?”
“不知道他是坐公交來的,還是走來的。”
夏烈看起來點兒譜沒有,但認真起來,感知比常人都敏銳些。駱翊被他說得紮心,幹笑兩聲想緩和過分凝重的氣氛:“你信不信,就這樣非人還是照常考第一。”
信。夏烈都能想象到阮非竹一邊趕路一邊背古詩詞、晚上做作業到淩晨三點的情景。他提高了點音量說:“駱翊你真是垃圾,這樣你都考不過非人。”
“靠!怼我幹什麽!你先管好你自己,我比非人低二十分,你比我還要低二十分!”
“那是你爸爸我物理不行。我物理比你低二十分,其他的考得和你也差不多。”
“我語文作文能比你低十五分,承認吧,爸爸數化生還是比你好一大截。”
“生物都是死記硬背,拿來比爸爸都替你害臊。”
“我給你那道Z省數學高考題你有思路了嗎?要不要爸爸給你講講?”
兩傻逼都當自己能無性繁殖,怼來怼去走到了公交車站。跑了大老遠汽水沒喝,餓得叫的肚子也沒填,回去坐的是開兩三分鐘停一站的公交,心裏卻莫名輕快了些。
月光下并不是每個人都在過很好的生活,但至少月光總在陪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