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孩子不能留
這日是雲暮五歲的生辰,特意央求阿紫帶他上廟裏拜佛,說是張嬸告訴他,凡孩子的生辰都是做娘的受難日,為娘的得忍受巨大的疼痛方能産下孩子,雲暮便想在這日替娘親祈福,感謝娘親辛苦生下自己。
虧孩子懂事又有孝心,阿紫明知不該與他一同出門,但一股母愛湧上心頭,忍不住還是帶他去城外一座香客不多的佛寺參拜。
雲暮鮮少與阿紫一起出門,開心不已,一路蹦蹦跳跳,阿紫見了又是一陣感慨,一般孩子與娘親出門再普通正常不過,可對他們母子而言卻是不容易,得閃閃躲躲不說,還不能顯出真正的關系來,這會兒她臉上戴着薄紗蒙面,好不教人認出身分,暮兒則只能喚她為姑母,不能稱娘。
她不禁低低嘆氣,自己能給這孩子的實在太少,欠暮兒的太多。
來到佛寺,母子倆參拜大佛,雲暮對着大佛嗤哩咕嚕不知說了些什麽,阿紫聽不清楚,不過大致是請求佛祖保佑她平安健康之類的話,她心裏又是陣陣感動。
小家夥與佛祖講完一串話後,就吵着肚子餓了,剛巧旁邊有香客經過,笑着告訴他們佛寺今日有供應素面可食,讓他們過去嘗嘗。
阿紫謝過這人,帶着雲暮去到後方的膳房要碗素面吃。
膳房的小和尚見這一大一小,身上的衣飾不凡,尤其是雲暮,唇紅齒白,濃眉下的一雙大眼睛格外有神,模樣十足讨喜,小和尚因而舀了特大一碗的面給他,還附上別人沒有的甜湯圓。
小家夥瞧了歡喜,朝小和尚甜滋滋的道:“謝謝小師父了。”
“這分量有點多,小少爺若吃不完,可以請你娘也吃一些。”小和尚瞧了一眼牽着雲暮手的阿紫,如此說道。
“小師父誤會了,這不是我娘,是我姑母。”雲暮用童稚的聲音更正,他謹記娘與張嬸的交代,在外頭不能承認與娘是母子。
“這樣啊,那就請你姑母一道吃,別浪費了食物喔。”小和尚笑咪咪的提醒。
“姑母,這是佛祖賞賜的東西,咱們一起吃光光好嗎?”雲暮笑着轉頭問阿紫。
阿紫含笑點頭,“嗯,咱們不浪費,你若吃不完,姑母也會替你吃幹淨的。”
母子倆端過素面和甜湯圓出了膳房,見外頭擺着幾張桌子,三三兩兩的人坐着吃面,她與雲暮挑了角落的一張空桌,母子倆坐下享用食物。
雲暮吃得津津有味,這時有人過來找阿紫說話,她剛捐了不少錢給寺方修建廟宇,住持特意過來道謝,阿紫不得不走開一會兒。
有個中年人見雲暮一個人吃面,也端着碗面靠過來了。“這裏能坐四個人,大叔與小少爺一起坐如何?”這人笑臉問。
“這桌子是我和姑母坐的,但你要坐也是成的。”雲暮大方同意。
這人坐下後開始吃面,邊吃邊與他閑聊道:“小少爺生得聰明侍俐之相,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雲暮見他和善,露出小貝齒笑道:“是雲家的啊!”
“哪個雲家這麽有福氣,能生出這麽讨人喜愛的孩子?”大叔呵呵再問。
“就城郊的雲家啊!”雲暮童言童語的回說。
“城郊有不少戶姓雲的,這樣說大叔還是搞不清楚到底是哪家,不如說說你爹娘的名字吧?”
“暮兒沒有爹。”雲暮嘟起小嘴搖頭道。
“這樣啊……那總有娘吧?”
“娘嘛……”
“是啊,你娘叫什麽名字呢?”
“我娘叫……叫娘啊!”
這人表情有些微僵了,正要再多問兩句,阿紫已和住持說完話回來了,見雲暮身旁有陌生人,馬上警惕的拉過雲暮要走。
“欸,您別急着走,我只是過來湊桌吃面的,見小少爺相貌好,多聊兩句,問他是哪戶人家的孩子,他倒逗趣,只回城郊雲家的,您教得好啊,這孩子不容易拐,不過您若嫌我羅唆,不想被打擾,我換桌坐便是。”這人摸着油肚,識相的說。
她低頭瞧向雲暮,以眼神詢問他說的話可是屬實。
雲暮點頭,這人沒說謊。
阿紫這才又将目光調向這人,見他身材圓胖,模樣老實,就像是一般的香客,因此沒再多心。“小孩不懂事,哪裏說得清楚什麽,呃……你留下繼續吃吧,咱們還有事,本來就該走了。”她不願與人多說什麽,帶着雲暮離開了。
阿紫與雲暮一走,這人樸實的眼神馬上變得犀利起來,挺着圓滾滾的肚子朝那住持走去。
兩人一同走到寺裏的偏僻之處,那住持當着他的面脫下袈裟,扔在地上後,由懷裏掏出一本冊子,交給這圓胖的人。“事成了,将這物事交給萬大人吧!”
當夜,承乾殿內,谷若揚瞪着手中冊子裏的某幾個字,一雙眼諱莫如深,久久未語。萬宗離大氣也不敢喘一個的看着他,自是明白他為何會如此,事實上,當自己看到這冊子的內容時,也是極度吃驚不信的,更因此猶豫着該不該據實以告。
他向來以鐵面着稱,從不曾對誰心軟過,但,此事若對皇上說出,那女子必是沒有活路了,而他,并不想她死……
“這确實是她親筆所寫的?”谷若揚陰沉問道。
“是的,臣屬下親眼見她寫上去的。”萬宗離回道。
谷若揚驀然閉上眼,臉色有抹死灰。
萬宗離暗自嘆氣,凡是捐獻佛寺的錢不管多寡,都要登記,而他交給皇上的就是登記捐獻者姓名的冊子,郡主寫的捐獻人姓名是雲暮,但因雲暮年紀小,捐的錢又大筆,寺方怕這錢來歷不明,要求再注記真正捐獻人的姓名以及與孩子的關系,而關系欄上,郡主寫下的卻是“母子”兩字。
低沉的笑劃過谷若揚的臉龐,一股狠辣的力道拂過去,禦案上的東西盡數掃到地上去。
“朕不信!”阿紫怎會有孩子,怎可能,怎有可能?!
尤一東落膽,吞咽了幾口唾沫後,忙對萬宗離問:“除了這個冊子外,還有什麽能證明那叫雲暮的孩子是郡主生的?”他希望這不是真的,要不然,自己不能想像愛了郡主多年的主子會是怎樣的痛心與憤怒。
“下官曾去見過郡主,也問過她一些與雲家相關的事,郡主說雲家除了她沒有第二人,可她說這話時,眼神閃爍,下官善于觀察人的表情,靠這觀察入微的功夫破了不少案,而下官清楚瞧出郡主沒有說實話。”
谷若揚雙拳緊緊握起,他猜想過千百個阿紫逃避他的原因,但絕無這一個,絕不是因為她有私生子而拒絕他!
“那孩子……是什麽時候有的?”他聲線冷凝的問。
“臣查過了,推估那孩子是郡主十五歲那年上峨嵋山時懷上的。”萬宗離說。
“啊,那年郡主在峨嵋山休養身子,任皇上怎麽帶訊讓她回京,她都不肯,直到一年後才下山,原來這是留在那裏産子?!”尤一東驚訝道。
“她那男人在峨嵋山?”谷若揚滿臉怒意的問,她說愛上別人了,他不信,原來是真的?
“那男人也許死了,也許失蹤了。”萬宗離告訴他。
“死了?失蹤了?萬大人這話怎麽說?”尤一東趕緊替主子問仔細。
“下官派人跟蹤了郡主兩個月,她除了幾次去探望孩子外,不見她再與什麽人見過面,且下官也細查過,城郊的那處宅子五年來,除了慶王經常造訪,以及偶爾來為孩子看病的大夫外,從無其他訪客,且孩子只說有姑母沒有爹,這麽多年了,若這人還存在,又怎會不來看孩子一眼?所以下官大膽推斷,孩子的爹早已不在了。”
“若真死了最好,否則,朕必定将他碎屍萬段!”谷若揚妒恨湧現,摧心剖肝的道。
“皇……皇上,恕奴才多嘴,那郡主已失節,您……您還要她嗎?”尤一東忍不住顫聲問。主子愛了郡主多年,那郡主卻是背着主子生下別人的孩子,郡主已是殘花敗柳之身,連侍奉皇上茶水都不夠格,如何還能做皇上的皇後?
萬宗離也望着谷若揚,想知道他有何打算。身為帝王,對一個已經委身他人,身子不潔的女子他還想要嗎?
殿內一片恐怖的寂靜,仿佛一切在瞬間都可能毀滅,萬宗離與尤一東心驚膽跳的等待谷若揚的答案,但下一瞬,他人卻旋風般地消失了。
睡夢中的阿紫頸上傳來劇痛,那火辣辣的痛楚,令她無法呼吸,甚至想叫也叫不出聲,她驚醒的睜開眼睛,看見谷若揚大手正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她心中大驚,“住手……”她扭動着身子抵抗。
“為什麽……為什麽……”谷若揚雙目盡是猙獰的血絲,那暴戾的神色仿佛是一只野獸。
她的脖子快要被擰斷了,疼痛不已,目光漸漸渙散。
忽然間脖子上的壓力松了,她甚至來不及看清他眼裏的瘋狂是什麽,他已經堵上了她的唇,沒有愛意,沒有溫柔,只有發洩和懲罰一般的吮吻。
她掙紮着,用力去捶打他,可他似乎失去了理智,鋼鑄般的身子壓着她,她肩胛一涼,傳入耳裏的是衣衫被撕裂的聲音。
她又驚又駭,羞辱的眼淚登時汩汩流下。“您瘋了嗎?”
“是,朕瘋了,你讓朕瘋了!”他肆虐她雪白的頸子,吮咬得她疼痛不已,可他毫不心疼。
她和別的男人有染,生下別人的孩子,她怎麽敢?!他的三千愛寵都給她,到最終換來卻是一場背叛?激烈的憤怒波濤洶湧、無法抑止,他想殺了她!
她忍無可忍地咬破他的唇,鮮血從他的口裏混到她的口中,血腥味彌漫。
他更加狂亂了,手探到她破損的衣襟裏,重重的揉捏她的豐盈,她渾身戰栗起來。
“住手,我求求您住手……求求您……”她幾乎泣不成聲的哀求他。
他身子一震,終于停下動作了,看着神情驚恐萬狀的她,他心髒用力一縮,揪痛起來,眼睛熾暗得無法形容。
阿紫揪着淩亂的衣裳,淚光模糊的望向他的同時,也是一怔,因為她從沒有看過他如此受傷甚至絕望的眼神。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她曉得他此刻恨不得殺了她!
“若……若揚哥哥……您怎麽了?”她顫聲問。
這聲“若揚哥哥”,登時讓他恍惚起來,她上峨嵋山以前都是這麽喚他的,他的阿紫回來了嗎……
他身子顫抖了,尤一東問,自己還要她嗎?不,他怎能忍受身心都不潔的女人?!他如何會想再要她?!他不要她了,不要這女人了!
但……如果不要,自己怎麽會這樣的恨?恨得想殺了她……
“若揚哥哥,您這樣……阿紫……怕……”她發抖的要去觸碰他的臉頰,而他在她的手碰到自己前,用力将頭顱埋進她頸項間。
殺她,他竟想要殺她,他怎麽做得到?他怎麽能殺得了她?!
他緊緊的抱住她,緊得她幾乎窒息,可她不敢掙紮,怕再度刺激了他,她的手在他背上輕拍着。
瞬間,他身子又萍度僵硬,狠戾的推開了她。“雲縧紫,你聽着,朕不會放過你,此生此世,不管你愛的是誰、心裏有誰,你都只會是朕一個人的!”憤恨、狂烈、溫柔、不舍,所有複雜的情緒,一一從他眸中交錯而過。
城郊,雲宅。
是夜,粉雕似的孩子阖目正睡得香甜。
他今日向佛祖祈求賜福給娘,讓娘平安健康、長命百歲,也順道請佛祖幫幫忙,讓他能時時刻刻與娘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游戲,還一起睡覺,他不知佛祖是否答應了,但想佛祖心腸好,再加上這是他的生辰領望,相信佛祖不會小氣不允的。
因此,他直至入睡,嘴角都是上揚的。
他正好夢中,渾然不覺外頭正落下淅瀝大雨。
而一個黑衣人靜聲走進屋子,來到他的床前,這人眼底流露出一股殺機。
黑衣人剛拔出腰間的匕首,一道響雷便閃下,那匕首在雷光中顯得無比鋒利。
這人嘴角輕揚,殺人對他來說輕而易舉,更何況對方還只是個孩子。他舉起匕首,神色一狠就要朝孩子的咽喉落下——
與此同時,雲暮突然張開了眼,黑衣人一驚,微頓了手,但僅是一瞬間的遲疑,很快的又要再往下刺去!
“住手!”驀地有人在門邊大喊。
黑衣人心驚轉頭之際,手中的匕首立即教人格開了,另一個蒙面男子出現與他打鬥,而方才喊住手的人正是阿紫,她趁殺手被逼開的空檔沖至雲暮的床前,一把将他抱進懷中,死死扣着。
那殺手眼見阿紫出現,要殺孩子不容易了,且又有蒙面人阻撓,一咬牙,與蒙面人虛應幾招後快速跳窗逃走。
蒙面人見狀也不追,待那人走後立即揭下面罩,這人赫然是萬宗離。
“孩子沒事吧?”他快步走過來關心的問阿紫。
“暮……暮兒……”阿紫臉色煞白,自己要再晚一步,就要失去暮兒了!她膽顫心驚,久久不能自已,幾乎無法回答萬宗離的話。
“娘,您別怕,暮兒平安無事。”雲暮見娘抱着自己顫抖不已,安慰她道。許是這場變故太過突然驚悚,他也忽略了不能在旁人面前叫“娘”,母子天性,自然而然喚出最理所當然的稱呼。
“你……你……”她依舊心跳如鼓,害怕的情緒無法平息。
“娘別緊張……您抱痛暮兒了……”
她一聽,手一顫的松開他,她竟差點勒死暮兒了。
“瞧來雲暮遇事比郡主還鎮定,這都不哭不鬧,還懂得安撫您。”萬宗離見阿紫驚慌失措的樣子後,不禁取笑她。
阿紫倏然紅了臉,真正有危險的是暮兒,可暮兒卻只是臉色稍微蒼白,沒哭也沒尖叫,反倒是自己完全慌了手腳,她确實是不如兒子。
這麽一想,頓時尴尬得很,“幸虧有幸虧有萬大人相救,阿紫萬分感謝。”她只得先朝萬宗離道謝了。
“郡主不用客氣,下官這也是情非得已才通知您的。”他斂容說道。
這事他本不該涉入,也不能涉入,但,唉……他長嘆一記。
“娘,為什麽有人要殺暮兒,暮兒做錯了什麽嗎?”雲暮不安的問。他畢竟是孩子,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這會兒更是後怕不已。
阿紫重新再将他攬回懷裏輕抱着。“要殺你的人是……”話到口中,她猛然頓下了。
“娘,您為什麽不說了,要殺暮兒的人是誰呢?”雲暮扯着她的袖子追問。
“暮兒先別多問好嗎?這事娘以後再告訴你。”
“可是——”
“張嬸,你來得正好,暮兒也驚也一身汗了,你帶他去洗個澡吧!”她見張嬸聞聲剛剛趕來,馬上讓張嬸将雲暮帶走,有些事她必須先搞清楚,不好吓了孩子,因此不讓雲暮再問下去。
張嬸會意,忙先将雲暮抱走,阿紫随即嚴肅的朝萬宗離問道:“方才為了趕來救暮兒,我也無暇多問,這會請你将事情說仔細,皇上為何會知道暮兒的存在?又為何要殺他?”
萬宗離來通知她暮兒有危險,且要殺暮兒的人居然是谷若揚,她本不信,可想起谷若揚一個時辰前突然出現,又對她……那模樣十分吓人,她不敢再遲疑,這才與萬宗離趕來救兒子。
“其實當日雲暮出水痘,你來照顧孩子時,皇上就已派人跟蹤,知曉此事了,至于皇上為何要殺雲暮,是因為下官告訴他,雲暮是你的孩子。”
她睜大了眼,“你說的?你又怎麽會知道?”
“下官奉命查明您和這個孩子的關系,查出後必定得回報。”他沉色道。
她愕然,“既是你告訴皇上的,那又為何要幫我救暮兒?”她不解的問。
他對她深深一望,那裏頭有着說不出的異樣情緒,阿紫驀然心悸,那眼神她如何不明白,他竟對她……
她深吸一口氣,沒想到萬宗離會對她産生情愫,可她既不能接受谷若揚,同樣也不可能接受他。
“你今日所為已背叛皇上,他日他若知曉,必然饒不了你。”她苦澀的說。他今日雖蒙面幫她,但沒有不透風的牆,他雖是谷若揚寵信的人,但谷若揚也絕不容臣子違背他的意志行事。
“下官知道,但……下官無悔。”他定定望着她。
阿紫心擰了起來,竟是不敢再朝他望去。
他見她如此,不禁嘆了一口氣。“郡主不需有壓力,是下官心甘情願幫您的,只不過雲暮的危機并未過去,皇上下決心殺他,不可能就此打住。”
她心髒一陣緊縮。“我有負于他,他要殺便殺我,為何要殺暮兒?”她激動的問。
“下官只能說,皇上愛您甚篤,您雖失節仍不肯放棄您,他願意接受您,但那孩子絕對
不能留!郡主失節有子之事若傅開,不僅無洗在西朝立足,更遑論做這西朝皇後,皇上是為保護郡主才這麽做,皇上要的是您,唯有雲暮死,您未婚有子之事才不會曝光。”
她聞言身子猛然一顫。
他沉聲再道:“事實上,下官若是皇上也會做出一樣的決定,殺孩子保全母親,但,下官知道您絕對不想為了讓自己活下而犧牲骨肉,所以才會暗中相救雲暮。”
“不……我不能讓他殺暮兒……不能……”她心慌的搖首。
“要殺雲暮的人是當今天子,他要誰死,又有誰能活?今日雲暮能僥幸逃過,明日過後,就是下官也幫不了您……下官若是郡主,當有所取舍,也許聽皇上的也是好的……”他話鋒一轉,凝重地看着她。
“你要我舍暮兒保全自己?”她面色死白。
“這……似乎已不是你能選擇的,不是嗎?”他殘忍的告訴她這個事實。
外面傳來陣陣雷聲,磅礴大雨落個不停。
承乾殿內靜谧得可怕,阿紫趴伏跪在谷若揚身前。
“你何事求朕?”谷若揚似笑非笑的問。
阿紫的腦袋搗蒜般在地上叩得咚咚作響。“臣女有罪,請皇上賜死!”
他臉色一變,“賜死?你想死?”
“是,臣女願一死以消皇上之怒。”
“你有何罪,又知朕怒的是什麽?”在一殿跳動的燭光中,他眼睛閃着莫測的光芒。
她喉頭微哽,“臣女不潔有辱皇恩,罪該萬死丨”
“你終于告訴朕真相了……可惜太遲了。”他的語氣比外頭的雨水還要冰冷。
她貝齒把唇咬出血來了,簌簌而下的淚水與唇上的鮮血混融在一起,顯得怵目驚心。
“請皇上放過暮兒!”她終于艱澀的說出來。
“你敢讓朕放過那孽種,你竟敢說出口?!”怒氣從他心裏噴湧而出,再也無法忍受一絲一毫,猛然捏緊她的肩。
她肩上劇痛,卻不退縮。“有錯的是臣女,污穢的是臣女,與孩子無關,請皇上不要遷怒無辜。”她啞聲道。
他眼瞳裏盡是灼烈的怒火,額上青筋浮現,“無辜……你說他無辜,那朕呢?你又有何面目見朕?你枉費了朕對你的一往情深。”
她閉上眼睛,任淚水蔓延。“對……對不起。”
他眼裏怒氣懾人,狠狠地揪起她到自己眼前。“說,那男人是誰?”他要将那人碎屍萬段。
“臣女……不知。”
“不知?雲縧紫,你好,你到了今天還想保護那人嗎?”她是他的,只是他一個人的,她的心裏怎能還有另外一個男人?!嫉妒的情緒瘋狂啃噬他的心。
“不,臣女是真的不知——”
“雲縧紫!”谷若揚怒不可遏,低頭狠狠堵上她的唇,連帶把她所有的眼淚和聲音都吞進自己咽喉。
他恨她,她知道,本來以為,自己肮髒了身子,他不會再吻她,可他卻……
她眼中懸着大顆大顆的淚珠,悲不可抑。
“雲縧紫,朕要你說實話,把那男人交出來,若交出那男人,朕就放過你與他的孽種!”他放過她的唇,狠聲說。
她淚崩道:“臣女交不出那男人來,因為,臣女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他怔愣住了,“你不曉得他是誰?”
“沒錯,臣女不是與男人相愛才生下暮兒的,臣女……臣女是讓人辱了身子。”她終于大聲說出口,眼淚同時激烈的流下。
“你說什麽?!”他震驚到無與倫比,自己愛逾入骨的她,曾被人辱了身子?
“當年臣女上峨嵋山游歷,卻讓惡人擄走,臣女只記得當時被關在一間妓院裏頭,等清醒過來身子已遭辱,臣女本想立即死去,可後來發現竟懷了孩子,臣女甚至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再想起這段,她的心就像被撕扯成碎片一般的痛楚。
他錯愕不已,“你……怎會不知……是誰辱了你的?”他的心像被人割開一道血口,語氣破碎顫抖。
“或許是那段受辱的記憶太過不堪,臣女失憶了,更可能是那時臣女頭部受到創傷,所以記不起來,總之,臣女不曉得自己是如何受辱的,所以對不起,臣女不能把那男人交給您。”她淚眼婆娑的說。
谷若揚臉色白得駭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臣女求求您,放過暮兒,他還只是個孩子啊,您恨的是我,所有的怨氣與不甘都沖着臣女來吧,只請您放過他……”她嘶聲哭求。
“阿紫……”他怔愣了良久後,終于伸出顫抖的手去抹她臉上冰涼的淚水。
她慌然抱住他的手,“臣女求求您,求求您了。”她沙啞着聲,含淚凝望。
他此刻心中對她是愛是怒,還是其他,他分辨不出來,只知所有的一切仿佛在她痛苦的哀求中破碎。
他忍不住用力的抱住她,死死将她往自己懷中揉,心裏悲憤得像是被什麽堵塞住了,尋不出一個出口,更無處可宣洩。
“你知道朕不能放過那孩子的,那孩子的存在只會讓你将來陷入萬劫不複。”他說。
“臣女知道,這臣女都知道,但,暮兒是臣女的孩子,臣女不能眼睜睜看他死,他若死,臣女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又有何臉面活下去?”
“你心裏只有孩子,可曾想過朕?”
“阿紫身子已不潔,今生只能辜負您了……”她的淚水早已沾濕衣襟。
他再度怒了。“辜負朕,你能想的就只是辜負朕?!”
她悲苦卻別無選擇,“阿紫這身子,連替您——都不配,您丢棄了阿紫吧!”
他怒極冷笑,“朕要不要你豈是你說了算,朕有一個條件,你若答應,朕願意放過那孩子。”他陰沉着臉說。
見有轉圓餘地,不管他的條件是什麽,她馬上點頭,“您說,我都答應!”
“你先別急着同意,朕的條件是讓你進宮做朕的女人。”
她神情一僵,“進宮做您的女人……”
“你不願意嗎?”他靠近她的頰邊,聲音裏有份低沉粗嗄。
阿紫怔怔地看着他,見他陣中顏色深了。“您還要阿紫?阿紫髒了……”
“住口!誰敢說這個字,朕殺了這人!”他語氣凜怒。
她把淚意咽下,忍住心頭的酸楚,想不到他依然要她。“您這是何苦,阿紫不值得您忍受的……”
堂堂的一國之君,天下的至尊,卻甘願接受她這樣一個殘花敗柳,這令她更加自慚形穢,且倘若讓他人知曉他的女人是怎樣一個不堪之人,身為天子的他又有何面目見人?天子之威将因她受辱。
珞鐵般的手臂将僵硬的她按進了懷裏。“值不值得朕心裏有數……”他輕聲說。
三日後,一道聖旨送到慶王府,谷明華親手替阿紫接下聖旨——
他手中握着聖旨,沉着臉來到阿紫的屋裏。
“皇上封你為嫔,七日後進宮。”他肅然道。
“嗯……”她輕點頭,表示明白。
他瞧她淡然的模樣,不禁惱火。“嫔?我慶王府的女兒居然只是個嫔,這樣你也願意?”女兒本是皇後的命,而今竟只落得個地位低下的嫔而已,這怎能不令他生氣!
阿紫苦笑地望着他。“父王,女兒非完璧……皇上肯接納我,已是萬幸……”她哽咽地道。
這話一出,谷明華登時無話可說,頹然地嘆了口氣。阿紫已經告訴過他,暮兒的事皇上知曉了,本以為慶王府因為欺君一事,從此要跌落深淵,怎知皇上并未降罪,甚至還要阿紫入宮,女兒說得沒錯,這已是皇恩浩蕩,但,嫔,這未免太委屈女兒了,他不忍啊!
“你就不怨嗎?”他還是不舍的問。
阿紫搖首。“女兒還有資格怨什麽嗎?”
他閉眼一嘆,“若非發生那件事,你必會是西朝的皇後,這命運……唉!”
“父王,阿紫如今只想保住暮兒的命,至于我自己,不必多想了。”她澀然說道。
“你這傻女兒,當初父王就不該心軟答應你生下孩子的,你若沒有暮兒,也不會讓皇上捉到把柄委屈入宮,當個小小的嫔,父王悔不當初啊丨.”
“父王何必這麽說,女兒不後悔生下暮兒,這一切都是女兒的命罷了。”
“命?是苦命吧!唉,既然你想得開,父王也無話可說,只是今後,父王再也護不了你,你得自己保護自己了。”他無奈地說。
“女兒明了,父王也得保重自己,原諒女兒以後不能常在左右侍奉您了。”她含淚說道,其實進宮她最放心不下的是父王,他年紀逐漸大了,沒有她相伴,必定寂寞。
他拍着她的肩,千言萬語只化成一抹疼愛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