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沾染陳醋的衣服貼着身體有些發涼的觸感,酸澀的味道濃烈得難以忽視。
林擇把別進腰裏的襯衣稍稍扯出些,彎腰撿起摔裂的瓶底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拿東西的時候拿穩一點,玻璃渣容易劃手,衣服沾上醋不好洗。”
他說得很慢,像是在跟學生講運算法則。先乘除後加減,有括號先算括號裏的。
程妍站在臺面邊挑眉看着他,像是有點看不明白。
“怎麽了,”老邵坐的離廚房最近,聽見響動也最先起身進來,“什麽東西摔了。”
他跨進屋裏瞧見地上的狼藉,神色頓了頓有些沉默。
“我剛剛拿醋的時候沒拿穩,”程妍若無其事得收回目光,伸手去解圍裙,“把他衣服弄髒了,你拿件你的給他換吧。”
“不用,”林擇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是聲音冷淡得回了句,“我去衛生間洗一下。”
他說着轉身往廚房外走去,剛走到門口,就跟從飯廳過來的方遠碰上。
方遠站在推拉門邊看了眼他身上的印漬,又擡頭看向把圍裙放在臺面上的程妍。
他還沒開口說什麽,老邵的媽在外面先問起來:“沒什麽事兒吧裏邊。”
“東西我來收拾,你先出去陪他們吃飯,”老邵拍了拍程妍的後背,轉頭對方遠示意道,“進去右手那間卧室,找件衣服讓林擇換一下。”
走廊過去右手那間是主卧,但衣櫃門一打開, 裏頭空蕩蕩得只挂了兩三件衣服。
方遠站在立櫃前伸手撥了幾下,從衣架上取下那件黑色的襯衣:“程妍跟你說什麽了。”
林擇在旁邊解着衣服的紐扣,聽見對方問擡頭望了眼他的後背,又繼續解道:“說她跟你好過。”
程妍長得漂亮,聽他們說話像是老相識,要真說方遠跟她有什麽也合情合理。
衣櫃前的人回過身來走到他跟前,視線從他解扣子的手往上:“然後呢。”
林擇停下手上的動作擡起了眼,他其實對方遠之前的感情并不在意。如果在意,陳儀那會他就會問。
“柿子挑軟的捏,”他看着方遠直視過來的雙眼,想起剛才程妍說話時的神情,“我又不是第一次被诓。”
他聽不出她說的真假,但他了解方遠。這種作繭自縛的事對方不會上趕着去做。
她要是跟方遠好過,方遠不可能帶自己來這吃飯。
“那你剛才臉色那麽難看,”方遠擡手去握他放在身側的手,嘴角勾起笑了笑,“想詐我。”
林擇沒直接答他的話,但也沒把手抽回:“衣服給我。”
他伸手想去拿對方搭在手臂上的襯衣,被跟前的人順勢握住手腕擋了下來。
方遠單手抓住後領把身上的衣服脫下扔在床邊,又站近半步挑着眉去松他沒解完的扣子:“穿我的。”
老邵的襯衣上帶着點古龍水的味道,他看見對方扣好紐扣去翻領子時擰了下眉頭,臉上的表情不大痛快。
等他們再回到飯廳,桌上的話題已經換了幾茬。
侃南侃北的聊得多了,老邵他媽的态度終于緩和下來,話匣子也跟着打開:“我剛進屋那會本來還挺氣的,以為又是他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在外面混也就算了,居然還叫到家裏來。”
老邵他爸有些無奈得提醒她:“你別這麽說,什麽不三不四。”
“我難道還說錯了,”對方一提這事兒就來了氣,聲音尖銳得刺耳,“這還好是把婚結了,不然還不知道要混到什麽時候。”
老邵他媽剛見好轉的臉色又冷下去,這頓飯吃的也費勁。
撂下碗後沒多久,老兩口就說要回去。
老邵留他們在家住一晚,他媽拎着包已經走到了門口:“不住了不住了,我跟你爸明天還有事,你有空多陪陪程妍我就很高興了。”
“婚也結了心也收了,差不多也該有個小孩,”她坐在玄關的板凳上換好鞋,起身捋了捋衣擺,“趁着年輕多要幾個,家裏也養得起。”
她說了一大堆老邵也沒反駁,只是輕描淡寫得笑了一下:“再說吧。”
老兩口被送到了電梯門口,老邵很快就折身回來。
桌上的碗碟七七八八得擺着,飯廳裏只有林擇。
他把手上的戒指取下來放回了褲兜,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對了,剛才那瓶子是程妍摔的吧,不好意思。”
林擇對這事沒怎麽在意,聽老邵這麽一說,又想起程妍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沒事。”
他應答完後遲疑了兩秒,似乎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她這個人其實沒什麽壞心,”老邵把碗疊放在了一起,筷子拾掇拾掇收攏在手裏,“就是有時候任着性子鑽了牛角尖。”
程妍靠在陽臺的扶手上抽着煙,她抽的是女士煙,細長的一根,味道很淡。
身後的隔斷門被嘩啦嘩啦得拉開,她眼皮撩了一下/身子沒動:“這樣就給哄好了,他可真好哄。”
方遠沒接話哐啷把門關上,右手揣回了褲兜裏:“彩禮錢你收了老邵多少。”
“十萬,”程妍回答得倒快只是聲音是懶的,夾着煙側頭對他笑了笑,“我算不算是賤賣。”
“他給錢挺爽快要多少都給,我該謝謝你在中間牽了線。”
她這話不知道是調侃還是挖苦,把煙身送到嘴邊慢慢抽了一口,吐出寥寥的煙霧來:“別說我了,說說你好了,你到底怎麽想的玩過家家嗎。”
程妍聲音一頓在煙霧中擡起眼來:“還是說你真的喜歡他。”
她沒有等到對方的回答,她也知道等不到什麽回答,方遠不是那種會老老實實坦白的人。
“老邵他們家的情況你也看見了,事情麻煩着。”
程妍把煙放回嘴裏,看着遠處被燈火點亮的夜色:“就算沒有這些外力的幹涉,你跟那個姓林的老師又好得了多久。”
哪有什麽長久的東西,都是自欺欺人自己感動自己。猜忌厭倦争執,感情來的時候轟轟烈烈,最後崩塌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她以為方遠都明白,以為對方比自己看得更通透。
“你在我身上找你要的答案,”站在陽臺邊的男人神色淡然得看着她,手指在兜裏的鑰匙上敲了敲,“你覺得你能找到什麽。”
他本來還打算問點別的,話說到這裏突然覺着沒有必要了。
方遠拉開隔斷門跨進屋裏時,林擇正站在沙發旁握着手機回消息。
他望着對方被屏幕光線掩映的側臉,話卻是對從廚房裏出來的老邵說的:“先回去了,改天聯系。”
林擇聞聲擡起頭來,視線跟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程妍跟對方在陽臺聊了些什麽,他并不清楚。回去的路上他坐在副駕駛座,也沒覺得旁邊的人情緒有什麽異常。
半道碰見紅燈,方遠像往常一樣松開控着變速杆的右手,握着他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得把玩。
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十點,家裏還是白天那亂糟糟的陣仗——紙箱擺得到處都是。
林擇把下午去商場買的東西放在了飯桌上,從袋子裏翻出牙刷,拆了包裝遞給走在後頭的方遠。
“下個星期年級組織去盛陽學習,”他給完牙刷又回過身來,清點着袋子裏的日用品,“我把你的電話給了家電城,電視送來的時候你簽收一下。”
方遠從後頭伸手撐在了桌沿上,手臂靠着他的腰把他半環在懷裏:“不是都放假了,怎麽還有培訓。”
年年放假培訓學習都沒少過,他這句話問得有些多餘。
林擇在袋子裏找到了牙膏又翻出了香皂,感覺身後的人靠着他還是沒有要去洗漱的意思,頓了片刻側身望過來。
方遠就着這個姿勢壓低身把他抵在桌旁,聲音很低得在他耳邊說道:“你就沒別的話想跟我說。”
林擇望着對方近在咫尺的輪廓,一瞬間有點恍惚。他突然想起那次聚餐回來,被意識不清得壓在馬桶蓋上,方遠貼着他的耳廓說過的話。
他一直不确定,總覺得是自己沒聽清。
“有件事我沒和你說過。”
林擇腰側抵着桌沿擡頭看向他,對方的神情難得地怔了一下。
他想得很明白,所以程妍給他難堪時沒覺得生氣。他們還很年輕,以後碰到的事情會更多。
“那天在浴室你說的那句話,”他看見方遠很快反應過來的表情,嘴角勾起很淡得笑了笑,“我其實聽到了。”
那不像是他會說的話,他也的确沒有說過。
“是嗎。”
方遠右手撐着桌沿低頭笑了一下,在有些淩亂的屋裏跟他交換了一個溫吞的吻:“我只說那一次。”
只不過現在,他對未知的以後不再畏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