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晚上睡覺都怕掉土。
故此,屋裏倒騰的亂七八糟,下不去腳,陶陶索性搬了板凳出來,讓漢子在院子裏坐了,漢子沒想到陶陶是這麽個點兒的小丫頭,頗有些意外:“你,你一個丫頭做什麽買賣?”
陶陶不樂意了:“丫頭也得吃飯,不掙錢喝西北風啊。”
“ 不,不是有你爹娘嗎。”
陶陶:“你不也有娘嗎,不一樣去街上擺攤子。”
“俺,俺跟你不一樣,俺大了,俺娘有病,就該俺養家。”
陶陶給這老實頭弄得心頭火氣,一插腰:“你今兒來就是跟我擡杠的不成。”
漢子不想她這般悍,有些局促:“俺,俺不是擡杠的,你不說讓俺找你來嗎,俺問了俺娘,俺娘說你是個有本事的,叫俺跟你合夥做買賣。”
陶陶臉色緩了緩:“既是合夥你管我是丫頭小子,再說,我爹娘早就沒了。”見漢子直看柳大娘 ,忍不住翻了白眼:“柳大娘是我家鄰居。”
柳大娘正端詳漢子,聽見話點點頭:“是啦,我是二妮家的鄰居柳大娘,聽你的口音像是山東人?”
漢子:“俺家是山東陽信高家村人氏,前幾年鬧,村子裏的人餓死了大半,實在活不了才,逃了出來。”
陽信?柳大娘目光有些閃動,又仔細端詳他半晌:“說起陽信高家村,我娘家倒有一門親戚在哪兒,是我的一個遠房表舅叫高得水,不知可聽說過?”
柳大娘一提,漢子疑惑的看着柳大娘:“這是俺爹的名兒。”
柳大娘頓時激動起來:“俺就說瞧着長得有些像,只是不敢認,你是大栓?”
漢子有些無措:“您怎知道俺的名兒?”
柳大娘:“我可不止知道你的名兒,還知道你家就住在高家村西邊兒的村頭兒上,籬笆圈的院子,院子邊兒上不遠有個大水坑,坑邊兒上有個長了好些年的棗樹,結的棗子又大又甜,對了,你還有個兄弟叫二鎖,算着年紀,今年也該二十了,比你整整小了兩歲,生日跟你一樣都是六月,正熱的時候,日子就差三天,我說的可對?”
Advertisement
見漢子有些傻,嘆了口氣:“若論起輩分來,你該叫我一聲表姐呢,小時候總去表舅家玩兒,那時候你還小,大約不記得了,後來嫁到柳家又遇上了災年,逃了出來,親戚們便都失了聯系,不想今兒在這兒遇上了,快着帶我去瞧瞧表舅表舅母,一晃有十幾年不見了,心裏實在惦記。”
說着把圍裙摘了跟陶陶道:“二妮兒,我先跟大栓兄弟家去瞧瞧老人,一會兒再讓他回來跟你商量正事兒。”
陶陶忙點頭,剛柳大娘幾句話說的她心裏酸酸的,世間最無情的便是天災,不知毀了多少和樂的家園,生離比死別更傷情。
廟兒胡同這些人,哪一家不是如此,若不是真的活不下去,誰願意背井離鄉的跑到京裏來,京城再好也不是故土,故土難離是刻在中國人骨子裏的東西,哪怕千年萬載也不會磨滅,這是中國人獨有的情結。
故此,她十分理解柳大娘的迫切與激動,他鄉遇故知,人生之大幸,更何況還是親戚,都是可憐人抱在一起取暖,多少有些慰籍,面具的事兒本來也不急,等一會兒怕什麽。
只是柳大娘跟老實頭走了之後,陶陶看着空落落陌生的院子,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爸媽,不知他們發現自己沒了,怎麽着急呢,別看她爸平常對自己看似嚴厲,其實她心裏知道爸最疼自己,每次去外地出差,都會給自己帶來許多好吃的。
媽媽雖愛唠叨,卻總是把自己的生活打理的妥妥貼貼,唠叨也是唠叨自己找對象,想早些抱上孫子。以前自己總覺得爸媽煩,如今做夢都想聽媽媽唠叨。
越想越難過,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哭了一會兒,擡頭瞧瞧還是這個院子,也只能認命,抹了抹眼淚,去那邊兒井臺兒上,洗了把臉,覺得舒服多了,哭了一場,心裏也敞亮了些,不能回去便只能努力的過日子,自己的日子過好,爸媽也能放心了。
陶陶一直認為親人之間是有感知的,她能感知到爸媽平安,爸媽同樣也能感知她,所以她不能讓爸媽擔心。
踩着板凳,把舊的窗戶紙扯下來,用濕布過一遍水,等晾幹了再抹漿子糊上新紙,陶陶買的是明紙,雖比尋常的窗戶紙貴些,但白淨透亮,還密實,糊上之後,屋裏外頭都覺亮堂了許多。
陶陶把兩個窗戶糊好,柳大娘跟老實頭也回來了,老實頭擔着挑子,挑子裏有做了沒燒的面具,還有些雜七雜八的工具,挑進來放到地上,瞧意思倒像搬家。
柳大娘明顯哭過,眼圈都是紅的,開口道:“這些年不見也不知道,我表舅跟我那二鎖子兄弟早沒了,丢下孤兒寡母的逃荒出來,苦巴巴的熬日子,我聽大栓兄弟說了,二妮想跟他合夥做營生,正好表舅母搬到了咱們廟兒胡同,這些東西就叫大栓兄弟挑你這院來了,先在你這邊兒擱些時候,等大娘那邊兒騰出地方來就挪過去,你瞧成不成?”
陶陶:“搬家了?”
柳大娘:“是我做主搬過來的,我去了才知道,他們母子倆住在城外亂葬崗子邊兒上,沒個正經屋子,娘倆就窩在個破席棚子裏頭,不遮風不擋雨的,舅母又病着,哪成啊,以前不知道就罷了,如今瞧見了斷沒有眼瞧着他們娘倆受罪的理兒,可巧我家旁邊兒那一家子回鄉了,空了間屋子,我叫男人賃下來,本想着收拾出來給大虎二虎住的,一年年的大了,也不好總跟我們擠到一塊兒,如今先給大栓兄弟娘倆兒安置下吧,這開了春雨水就多了,娘倆在那個破席棚子裏可不行,往後跟我們夫妻一塊兒住着,多少也有個照應,只是又得麻煩你了。”
陶陶暗暗點頭,柳大娘一家的日子過得并不寬餘,男人早出晚歸的出去扛活兒,柳大娘無冬歷夏的給人漿洗衣裳,就是兩個小子年紀不大,也隔三差五出去尋些零碎活兒貼補家用,這麽着,才混了個溫飽,伸手幫這個忙,是有些勉強的。
雖說是親戚,到底是隔着幾層的表親,又多年不走動了,柳大娘便不理會高大栓娘倆兒,也沒人會說什麽的,卻義不容辭的伸了手,可見人心。
陶陶頓時覺得,即便這個古代社會人與人之間也是有溫情的,忽想到陶大妮,或許這樣的溫情只存在于尋常老百姓之間,那些權貴眼裏,人命如草,哪來的溫情。
陶陶覺得自己運氣還算不差,至少到目前為止遇上的大都是好人,美男王爺長得雖帥,可他的身份地位在哪兒擺着,想當好人只怕不易。
當然,也不能說壞,只是他們那樣的人,目下無塵,哪會管下人的死活,也正因如此,陶陶很難理解美男來找自己的動機,是抽風想日行一善,還是說大妮伺候的太好,讓美男王爺念念不忘,進而愛屋及烏的連自己這個奶娘的妹子都能眷顧一下,想把自己接到王府裏當差。
大概在所有人看來,這都是破天荒的恩典,但陶陶可不覺得當個奴才是恩典,她是堂堂正正的人,有手有腳有腦子,做什麽想不開跑去當奴才。
等自己發了財,把這個院子好好收拾收拾,有吃有喝有住的,這小日子要多熨帖有多熨帖,做什麽給人當丫頭。
當然,發財的目标相對遙遠,先得有個賺錢的營生才行,賣面具是個不錯的選擇,如今老實頭搬到廟兒胡同,成了自己的鄰居,就更方便了,哪有不答應的,點頭道:“大娘說這個就遠了,我可也沒少麻煩大娘呢,這邊兒院子寬敞,有的是地方,以後就在這邊兒做面具好了。”
柳大娘高興的道:“這可好了,往後不用跑野地裏燒陶去了,當年表舅燒陶的手藝,十裏八鄉都有名聲,其實也不一定非燒什麽面具,做些平常家裏使喚的家夥什燒出來,拿到市集上,應該好賣些,莫非這手藝表舅沒傳給你?”
高大栓:“爹的手藝倒是傳給俺了,只是燒制器皿不比面具,窯口得大,也費料,俺剛來沒多少日子,沒錢置辦,就先燒了幾個面具賣,想着往後攢幾個錢再說。”
陶陶眼睛一亮:“你還會別的?”
高大栓憨憨的點頭。
柳大娘:“二妮是不知道,這燒陶是我這個表舅家傳的手藝,從祖上就靠這個吃飯,傳了幾輩子了,什麽都能燒出來。”
陶陶眼珠轉了轉,這還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自己随便找了個順眼的合夥人,瞧這意思是撞上大運了,就說老實頭的手藝不尋常,果然藏着大本事呢,既如此,自己便要好好計量計量,除了面具燒點兒什麽陶器能賣上價兒……
☆、有我呢!
等爺沐浴過後,估摸着收拾妥當了,洪承方才躬身走了進去,見爺側身歪在炕上的大迎枕上,手裏拿着琴譜,有一搭無一搭的瞅着,頭發散在身側。
新雨跪在一邊兒,捧着一塊羊肚子毛巾小心的擦拭着爺的頭發,動作輕柔,表情恭順,一雙杏眼時不時落在爺身上,萬般心思都在裏頭了。
洪承早就見怪不怪了,莫說爺這般尊貴的身份,就算抛開身份,只論外貌,在這紫禁城的衆位爺中也拔了頭籌,只不過爺的脾性有些孤高,能入爺眼的人少之又少,府裏的女人是不少,可能近身伺候的卻沒幾個,即便秋岚,也是瞧她心思細膩,做事妥帖方才擱在跟前兒伺候的。
至于這個新雨,是娘娘前些日子剛賜到府裏的,年紀不大卻頗有心機,打着娘娘讓她伺候爺的幌子,只要有機會就往爺跟前兒湊合,本來娘娘賜下的,總有些體面,像沐浴這樣的差事不該她伺候,可架不住這位非要往跟前兒湊啊。
洪承也睜只眼閉只眼,一個是娘娘的體面得顧着,再一個,若伺候幾次沐浴就能上位,那自己真得從心裏服了她,當爺是大皇子呢,略平頭正臉的丫頭,不管什麽香的臭的都往炕上劃拉,他們爺眼高着呢。
這丫頭除了在娘娘跟前兒伺候過幾天,論姿色,身段,品格,哪樣兒也沒拔尖而啊,以為露個胸脯子就能把爺勾上手啊,差的遠着呢。
果然,洪承眼瞅着新羽那半截子露在外頭的胸脯正要往爺身上蹭,就見爺揮揮手,新雨臉色一滞,心裏雖一萬個不想,卻知道爺的脾氣,只得低聲道:“是,奴婢退下。”不情不願的出去了,臨走還瞪了洪承一眼,那意思分明是嫌洪承壞了她的好事兒。
洪承心裏暗暗撇嘴,你自己沒本事,怨誰,真不明白娘娘怎麽賜了這麽個狐媚子進府,莫不是聽說了什麽?
想到此,不禁冒了一身冷汗,自己可得想好了,回頭娘娘找自己問話的時候,該怎麽回妥當,惹惱了娘娘,自己這條命可都懸了,這會兒得先回爺交代的事兒。
略擡頭見爺放下了手裏書,知道是要聽他回事兒了,忙道:“派去盯着的小子回說,陶二妮兒……”說到這兒見爺眉頭略皺了一下,忙改口:“說陶二姑娘在城西的市集上找了個賣陶制面具的漢子合夥做買賣,那漢子如今已經搬到廟兒胡同,二姑娘隔壁的大雜院裏住去了,聽說要在房後搭土窯,想來是燒陶。”
陶制面具?晉王眉頭挑了挑:“她膽子倒大,不知根不知底兒的就敢找人家合夥做買賣,就不怕遇上壞人坑了她不成,可叫人查清楚了,那人是什麽來路?”
洪承:“回爺的話,查清楚了,那漢子叫高大栓,山東陽信高家村人氏,去年鬧了災,爹跟兄弟都死了,就剩下母子倆逃到京裏靠着做面具謀生,先頭住在城外,是那天在井臺洗衣裳的柳婆子的遠房親戚,認了親才搬到廟兒胡同去的,祖上靠燒陶為生,身世倒也清白。”
說着瞄了主子一眼,小聲道:“奴才瞧二姑娘那個性子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若像讓她乖乖進府來,不吃些虧是不成的,到底年紀小,前頭又有她姐護着,不懂得謀生不易,不若先由她折騰,等吃了虧就知道鍋是鐵打的了。”
晉王拿起書:“去吧。”
洪承忙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出了書房的院子方才舒了口氣,心裏越發納悶,主子對秋岚到底跟別人不同,秋岚雖死的冤,能得爺這般照顧她妹子,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只是爺非要把陶二妮接到府裏來做什麽?難道想讓她跟秋岚一般在身邊兒伺候?
洪承自覺看人相當準,雖不知陶二妮是怎麽是這麽個蠢笨的丫頭,可指望她伺候人,別想,洗衣裳做飯都是柳婆子幹的,就自己這幾天所知,那丫頭除了吃就是睡,跟豬仔兒差不多。
要真是豬仔兒還好,王府這麽大,養頭白吃白喝的豬仔兒也不叫什麽事兒,偏這丫頭非的窮折騰,爺念着秋岚的情分,又放不下,弄得自己天天都得派人盯着她,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兒。
對啊,自己怎麽傻了,剛在爺跟前兒不是挺機靈的嗎,既然這丫頭吃了虧能老實,就讓她吃些虧不就得了。
洪承是沒想到,自己的招兒還沒使呢,這丫頭自己就把自己折騰大牢裏頭去了。
說起這事兒,陶陶都稀裏糊塗的,親眼見識過高大栓燒陶的手藝之後,陶陶便放棄了先頭只做面具的想法,當然,面具還是要做的,畢竟相對別的簡單的多,而且,大栓做出模子之後,可以批量生産。
短短幾天,城西的小孩子幾乎人手一個面具,有狐貍,有兔子,有老虎,有獅子……各式各樣。
因為制作簡單,成本大大降低,賣的也就便宜,五個錢就能買一個活靈活現的面具回去,便是城西這些過慣了苦日子的老百姓也覺得值。
這又一次證實了一個真理,無論什麽時候,女人跟孩子的錢都是最好賺的,尤其孩子,大人再苦也不願意苦孩子,有限的條件下買個玩意兒能博孩子一笑,也算苦日子裏的一點兒慰籍。
所以,城西的市集裏總少不了賣小孩子玩意兒的。
面具熱銷之後,引來了許多走街串巷的貨郎,陶陶幹脆搞起了批發,三文錢一個批給這些貨郎,一來二去的倒開辟了一條新銷路。
找來的人越來越多,陶陶就跟大栓一商量,找了幾個小子過來幫忙,城西這個地方都是外地逃荒的窮人,像大虎二虎這樣的小子有的是,給不給工錢無妨,只管飯就成。
有句話叫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這麽大年紀正是能吃的時候,日子富餘的自然不把吃飯當回事兒,可對于窮人來說,能填飽肚子并不容易,故此,打零工的勞力有的是,不用招呼,陶陶一開口,柳大娘就找了好幾個來,都是旁邊大雜院的孩子,加上柳家的大虎二虎,兩天過來就會了。
陶陶跟大栓得以騰出身子來研究新的東西,陶陶畫,大栓做泥胎,先頭做的是大肚子娃娃,賣的一般。
陶陶正發愁呢,聽見來進貨的貨郎說起朝廷大考的事兒,陶陶眼前一亮,心說自己怎麽忘了這些人了。
朝堂大考可比高考都隆重,古代能讀書的,家境就沒有太差的,飯都吃不飽,根本沒閑錢上學,讀書在古代是極奢侈的,大多老百姓都是大字也不識,寒門說的可不是老百姓,老百姓是賤民,是草芥,連讀書的資格都沒有,所以這些讀書人的錢不賺白不賺。
至于怎麽賺?卻要好好想想,陶陶想了一晚上,想到了一個簡單的,讓大栓做了文殊菩薩,文昌帝君,魁星跟孔子的陶像,特意下了大本兒上了彩釉燒出來,大栓的手藝沒的說,成品極精致漂亮。
再授意貨郎散出話兒去,說只要買了陶記得陶像家去日夜上香,保準能金榜題名,陶像還沒做成,京城裏已經傳的沸沸揚揚,許多讀書人拐彎抹角的掃聽着跑來廟兒胡同來買陶像。
陶陶讓大虎在院子外頭豎了個牌子說,鬥大的幾個字,陶像已售賣一空,再掃聽就說燒制這樣的陶像頗費工夫,至少要三個月雲雲。
中國人買東西的心态古今皆同,一是紮堆湊熱鬧,二是買高不買低,越是買不着越要變着法兒要買到手,如此便炒高了價格,最後她手裏的陶像賣到了一兩銀子一個。
一見這個賺錢,哪些貨郎便讓陶陶再多做些,說一百個陶像實在不夠賣,陶陶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明兒就大考了,這錢是抄上的,等過後瞧吧,大街小巷不定多少賣陶像的呢,到那時誰還花一兩銀子買這個,除非腦抽了嗎。
再說,信這些子虛烏有的舉子,都是那些心裏沒底的草包,真是才高八鬥,滿腹經綸,能成大氣候的,斷不會相信一個啞巴陶像,不管怎麽說是賺了。
轉天早上陶陶正在屋子裏算賬數銀子,除去成本,這一筆買賣就賺了四十兩銀子,自己跟大栓對半分了,還能落下二十兩,這可比前頭賣面具賺多了。
雖說這是一錘子買賣,到底挖到了第一桶金,這些銀子加上陶大妮留給自己的,可以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開個店,弄個前店後廠,以後也就不愁銷路了,自己就成了名副其實的老板,等有了些家底兒,自己還可以去江南走走,若是能倒騰點兒南北貨,應該是個賺錢的營生。
如果一切順利,自己這買賣就做大了。
陶陶正美滋滋的想着自己的大買賣呢,就聽外頭柳大娘叫她,聲兒有些不對,極為驚怕:“二妮兒你快出來,官府的差爺來了,要拿了大栓去問罪呢。”
陶陶一驚,飛快把銀子包起來塞到牆洞裏,這是她前幾天想到的招兒,沒保險櫃只能挖牆洞了。
藏好了銀子,跳下地跑了出去,見幾個衙差橫眉立目閻王一樣,大栓已經上了枷鎖,跪在地上,七尺的漢子,哆嗦成了一個,可見心裏有多恐懼。
柳大娘渾身直哆嗦,緊着拉陶陶,話都說不出來一句。
陶陶知道她怕,拍了拍她安慰:“大娘別怕,有我呢……”
☆、扯大旗吧
陶陶話音剛落,當頭的幾個衙差笑了個前仰後合:“哎呦喂,這丫頭年紀不大,口氣倒不小,別怪爺沒告訴你,你這案子大了,這幾位瞧見沒?這幾位可是刑部的爺,專門來辦你們這案子的,萬歲一早就下了旨,嚴查嚴懲考場作弊的舉子,你們倒好,頂着風的犯案,這是活膩歪了上趕着找死來的啊,別說你這麽個屁大的小丫頭,這院子裏頭有一個算一個,誰都別想活命。”
柳大娘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幾晃,陶陶急忙扶住她,柳大娘一把掙開她,撲通跪在地上,一個不落一個磕頭,額頭磕在院子裏剛漫的青磚上,咚咚的響,嘴裏不停的說:“”官爺饒命,官爺饒命,我們家就是陶家的鄰居,來這兒借井水洗衣裳的,陶二妮鼓搗什麽,俺們可不知道,真不知道啊……”
陶陶倒不怨柳大娘,心眼再好也是人,是人便有私心,生死關頭,夫妻都不見得一條心,更何況八竿子打不着的鄰居了。
陶陶在腦子裏迅速轉了幾過子,很清楚這次的事只怕不是銀子能了得,便能使銀子,這些衙門裏的差人,可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主兒,不拿出銀子還好,若拿出來,只怕會變成跗骨之蛆,不把她身上的血肉吸食幹淨,絕不會罷休。
老百姓在他們眼裏就如案板上的豬肉,只能任其宰割的份兒,如今的境況下,唯有扯大旗作虎皮,或許能混過去。
想到此,鼓起勇氣挺胸擡頭:“你們別想糊弄我,我可不傻,走到哪兒也得講個理字,我們就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做些小買賣糊口罷了,你說的什麽考場作弊跟我們有什麽幹系,更別拿刑部的差爺吓唬我,莫說刑部當差的,就是刑部尚書來了,也得講個是非曲直,沒說平白無故冤枉人的,再有,案子沒定,公堂未過,你憑什麽就斷定我們不能活命,難道你能替尚書大人斷案不成。”
那當差吓得臉色一變:“你,你這丫頭好刁的一張嘴,你別在這兒耍嘴皮子,等把你拿回去,先一頓鞭子下去,看看你還有沒有力氣嚼舌頭。”
陶陶卻一點兒不怕,哼了一聲:“我還就不信你一個府衙當差的敢私自用刑。”
“你,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爺現在就讓你嘗嘗滋味。”衙差給陶陶激出了脾氣,唰一聲從腰後抽出馬鞭子來,揚起手對着陶陶就抽了下來。
眼瞅這一鞭子就要抽到陶陶身上,卻給那個刑部的漢子攔了下來:“兄弟莫沖動,這位小姑娘說的是,案子未過堂,你在這兒私下動手的确不妥。”
那人自然不敢得罪刑部的人,悻悻然放下了手裏的馬鞭子,哼一聲:“看在耿爺的面兒上,今兒饒了你這丫頭,不然,非讓你嘗嘗爺的鞭子是個什麽滋味兒不可。”
這位刑部的耿爺轉過身來,瞧了陶陶幾眼,暗道這丫頭的幾句話粗聽刁蠻,仔細一琢磨,卻不然,字字句句都扣着一個理,且最後還激的衙差要動手,若今兒動了手,這丫頭若是鬧将起來,還真是有些麻煩,卻忽然瞥見旁邊木牌子上的字,愣了愣:“你念過書?”
陶陶:“沒念幾天兒”
旁邊的差人,哧一聲笑了起來,指着她:“你還真敢說啊,莫說你這麽個窮丫頭,就是那些家財萬貫的富人,也沒聽說讓女孩兒念書的,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姓耿的卻不理會差人,打量了打量院子:“這院子是你爹娘留給你的?”來的時候聽底下人說,陶家就剩下一個丫頭了。
陶陶目光閃了閃:“我爹娘死的早,這院子是我姐買下的。”
姓耿的愣了愣,沒想到陶陶還有個姐姐:“那你姐呢,怎麽不見人?”
陶陶還沒開口,柳大娘先一步道:“陶家大姑娘在晉王府王爺跟前兒當差事,府裏事忙,也就年節兒的回來瞧瞧妹子,故此少有人知,擔心二妮年紀小,便托付我們這些左鄰右舍的照應着。”
晉王府?柳大娘一句話,在場的差人臉色都變了,雖說這案子皇上下旨嚴查,可把晉王府牽連了進來也極為不妥,況,還是晉王身邊兒伺候的人。
柳大娘明顯話裏有話兒,這幾個當差的什麽人,哪會聽不明白,心道,還說這趟差事能落些大好處呢,畢竟陶家那些陶像在外頭賣什麽價兒,誰不知道,之所以拐彎抹角也得把陶家牽扯進來,就是想落些好處。
城西這塊地兒先頭是個三不管兒的地兒,可如今官府造冊登記,那就是他們的地盤了,陶家蔫不出溜做了這麽大個買賣,他們可是一個大子二都沒見着兒,要都跟陶家似的,他們這些人吃什麽喝什麽,不整治整治,真當他們是擺設了。
不過,這下頭怎麽掃聽事兒的,不說陶家就一個死了爹娘的丫頭嗎,怎麽又蹦出來個在王府當差的姐姐,這不是捅了馬蜂窩嗎 ,而且,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後悔也收不回來了。得罪了晉王府往後有他們的好兒嗎。
尤其剛才對着陶陶揮鞭子的衙差,兩條腿直打顫兒,哪想到這醜啦吧唧的黑丫頭竟然有個如此厲害的姐姐,回頭這丫頭告上一狀,自己全家的命都別要了。
越想越怕,卻忽然想到,不對頭,若真有在王府得臉的親姐姐,早接着享福去了,哪會把人留在這兒廟兒胡同,別是這婆子怕受牽連,情急之下扯了這麽個沒邊兒的謊吧。
越想越覺得有理,膽子大了起來:“就看你這丫頭的德行,你姐還能多出息不成,晉王殿下何等尊貴,跟前兒伺候的可都是仙女兒,哪輪到你姐姐伺候,你這丫頭真不知死,竟敢牽連皇親貴胄,等會兒審問明白,活刮了都便宜你了。”
話剛一落就聽一聲公鴨嗓從門口傳來:“哎呦,這不是刑部的耿大哥嗎,這一晃可有些日子不見了,可把小弟惦記壞了。”随着話兒進來個娘娘腔的小子,瞧年紀也就十二三的樣子,個子矮小,尤其跟這些五大三粗的衙差站在一塊兒,更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子,卻一板一眼的拱手,頗有些滑稽。
這小子陶陶見過,是個貨郎的親戚,也想做走街串巷的營生,跟着來陶家進貨,故此,陶陶認得他。
先頭還真以為他是貨郎的親戚,如今哪裏還能不知什麽來處,能跟刑部的差人稱兄道弟的,豈是尋常角色,且看他舉止陰柔,陶陶猜測十有八九是晉王府的小太監。
陶陶倒是沒想到美男王爺對自己這麽上心,自己都那般直白的說不進王府了,且那日他走的時候那張陰沉沉的臉色,跟北極寒冰差不多,好像一千年都再理會自己了一般。不想,卻暗地裏派了小太監來盯着自己。
一想到這些日子自己的一行一動都在別人眼皮子底下,陶陶陡然生出一種不舒坦的感覺,美男是美,可這心思也太陰險了點兒,明明說好不理自己了,怎麽還叫人盯梢。
想到此,不免瞪向來人,那小子到了跟前兒,倒沒先跟熟人敘舊,而是對着陶陶行了個禮:“奴才給二姑娘請安。”
陶陶心裏不爽,有心不搭理他,卻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剛才想把陶大妮祭出來擋災,可陶大妮有什麽,說到底不還是靠的晉王府嗎,自己矯情什麽。
更何況,這時候可不是矯情的時候,便自己能豁出一條命不在乎,可還有柳大娘一家呢,還有那兩個幫着幹活的小子呢,還有大栓娘倆,這是好幾家子人,十幾條命呢,自己哪擔得起。
這件事兒目前雖沒弄清楚,但陶陶也大約也明白了一些,自己淨顧着做買賣賺錢,卻忘了打點上下,看這些衙差的嘴臉就知道,根本是沖着自己來的,不然她真不信,堂堂刑部的差官,能找到廟兒胡同來,只怕還不止這些人。
若自己老實巴交的當她的陶二妮,胡吃悶睡的混日子,或許不會有人找自己麻煩,可她卻折騰出這麽大的場面,又賺了錢,難保有眼紅使壞的。
從到這裏開始,無論是柳大娘還是高大栓都是良善之人,她便疏忽了,忘了這世間有善便有惡,有柳大娘大栓母子這樣的善良的老實人,自然也有衙差這樣的奸惡之人。
自己再不想跟晉王府有牽扯,卻也不能眼睜睜看着這些好人被自己連累,況且,陶陶自己也明白,目前的困境若不靠晉王府,自己是絕無可能解決的,這就是現實。
想到此,陶陶心裏陡然生出一種無力感,難道除了給人當奴才丫頭就沒別的路走了嗎。
陶陶心裏糾結,瞪着小太監發了會兒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在小太監頗為機靈,估摸行禮也是給那些衙差看的,陶陶發她的呆,小太監徑自跟姓耿的說話去了。
姓耿的漢子哈哈笑道:“我還說是誰,原來是小安子兄弟,兄弟不在王爺跟前兒伺候,怎麽跑城西來了,這位姑娘跟王爺……怎麽未進王府,卻安置在這廟兒胡同了?”
小安子多靈,早想好了一套話兒:“爺先頭是接姑娘進府去的,只姑娘有些舍不得家,我們爺憐惜姑娘,便應着讓姑娘在這兒住些日子,到底不放心,便叫奴才在這兒瞧着些,說姑娘年紀小,別叫那些沒眼色的欺負了去,若受了委屈,我們爺可心疼。”
小安子這一番話說出來,陶陶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太肉麻了,這小子太能編了,聽他的話,自己跟美男王爺絕對不止一腿,這什麽跟什麽啊……
☆、威武不屈
小安子說完,院子裏的衙差臉色越發的難看,本來以為這陶家的小丫頭是塊榨油的肥肉,哪想後頭戳了這麽大一尊佛爺。
晉王殿下護犢子哪可是出了名兒的,雖說萬歲膝下這幾位爺沒有一個省油的燈,可要論護犢子,晉王殿下絕對得排頭一位,故此,只要在這四九城裏衙門裏讨生活的,誰不知道趨吉避兇,對晉王府裏頭的人是能避則避,今兒倒好,把王爺的心尖子給得罪了。
雖說瞧着眼前這丫頭怎麽也不像跟晉王府有什麽牽連,可事實就擺在眼前,他們是巴結不上王府的,耿泰可不一樣,耿泰是刑部差官,刑部督察院大理寺是專司審理大案要案的衙門,直接聽命于皇上,跟這些皇親貴胄常打交道,耿泰既然都對這小太監如此客氣,自然不是假的,既不是假的,小太監嘴裏的話就不是胡說八道,若是真的那他們這些人還有好兒嗎?
越想心裏越虛,都沒了主意,齊齊看向耿泰,刑部既來了人,這件案子就大了,不是他們府衙的人說能放人就放人的。
更何況,這些人想撈點兒功勞沾光,剛一路可是大鳴大放着過來拿人的,如今弄成這樣,拿人吧,那是找死,不拿人上頭怎麽交代,只能指望着耿泰拿個主意,別管好歹,有刑部頂着總比他們抗雷的好。
雖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