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節下課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素暗暗松了口氣,看到周宸一手上的礦泉水,說:“你去……買水了?”
“不然呢?”他反問,面色和語氣都很溫和,沒有了之前的戾氣。
徐素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下去,手腕還是被他緊緊握住,勒得有點疼,周宸一沒有要放開的意思,松了松手勁,拉着她慢慢往前走:“出去走走吧。”
“嗯。”
于是,他就那麽輕輕拉着她的手腕,她的步子總是比他慢半拍,兩人以一種奇怪的姿态一前一後散着步,小區的這條小徑,人跡罕至,兩人第一次走時,還是三年前,那時,周宸一很幼稚地半路悄悄躲起來,想看徐素找不到自己而吓得花容失色的樣子,可她最終大大的掃了他的興。不但沒有花容失色,連發現他不見了,也是半個小時後的事。
月光很清冷。
他們坐在冰涼的大理石凳上,擡頭望着月亮。
徐素悄悄地轉過頭,偷看周宸一。她和他朝夕相處,卻從來沒有仔細觀察過他,他的睫毛很長很密,眼睛很亮,有漂亮的雙眼皮,皮膚好的讓女生都嫉妒,沒有班級裏很多男生一樣的青春痘。他很優秀,無論是學習成績,還是為人處世、辦事能力,都是數一數二的。
可是,即使是這樣出色的周宸一,也有他無法面對的東西。
太多的人,只看到了他的出類拔萃,卻從來沒有人嘗試透過表面,去了解他背後的努力,也沒有人問過他,一直這樣努力,累不累。
她突然很想知道答案,自然而然地問了出來。
“我爸都跟你說了?”他很輕松地笑笑,然後回答她的問題,“其實挺累的。”這麽多年,他的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只要他能夠變到最好的樣子,成為同齡人中最優秀的人,母親就會回來,她不會舍得放棄他。
“英國精神分析學家溫尼科特的親自關系理論很著名,其中有一段關于‘真我’和‘假我’的理論。如果孩子在小時候缺乏父母的關注,對愛的索求被忽視,在成長的過程中,很容易就出現‘假我’,本能地隐藏自己真實得想法,用盡全力來迎合父母,以期得到贊同和肯定。他們太害怕讓人失望,害怕失去,沒有安全感,只有當自己做到最好時,才會得到愛。”
“你總是愛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書。”他皺了皺眉,又很快舒展,“雖然……我可能确實是完美主義者。”
因為是完美主義者,所以才活得那麽累。從母親離開的那一天起,他就沒有長大過。他沒法忘記當年母親決絕的态度和眼神,她用盡全力把他推開,沒有一丁點的留戀。自此以後,他就決定,要成為那種讓人放不下的、最好最好的人。
他要努力學習,所以放棄了假期、電腦游戲,所以他和學霸紀凡成為了好朋友,他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遇到徐素那樣的女孩,永遠有自己的想法,獨樹一幟,不愛學習,但是懂很多東西。更重要的是,她有一種屬于自己的快樂,從來不需要介懷他人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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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一塊磁石,不斷地吸引他靠近,再靠近。
直到,她也把他推開了,而這次的原因竟然是,他太過優秀。
他從母親離開後,第一次懷疑,自己長久以來的想法,是否是錯誤的。
“這麽多年我都一直夢想着再見到我媽,可是她真的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怎麽說呢,覺得心情比我想象中平靜。她沒打一聲招呼就來了,阿姨非常不高興,對她态度也不好,我有點心煩。”
周宸一說完,站了起來,把徐素也拉了起來:“走吧,不早了,回去吧。”
回家的路上他們還是沒有交談,直到到了家門口,周宸一才對徐素說了句:“今天謝謝你。你放心,我沒事。”
徐素回到家裏,客廳電視上放着咿咿呀呀的京劇,爺爺歪着身子窩在沙發裏,手裏拿着遙控器,已經睡着了。徐素走過去,把快要掉下來的遙控器拿了下來,這個時候,爺爺醒了。
“素素回來了啊。”爺爺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你爸爸剛剛打電話過來了,我說你和鄰居家孩子出去玩了,他囑咐你晚上出門注意安全。現在太晚了,讓他早點休息吧,明早給他打個電話。對了,那孩子沒什麽事吧?”
徐素搖搖頭。
爺爺雖然在奶奶去世後脾氣變得乖戾了點,但本質上依舊是那個淳樸、善良的老人,第二天一大早,就把徐素從被窩裏叫出來,讓她去給對門送熬的栗子桂花羹。
“快過桂花季了,現在的桂花沒前陣子香了,這是我從鄉下帶回來的,腌了一個禮拜,加了點藕粉和白糖提味……”
“爺爺,我好困……周宸一他不喜歡吃甜的……”徐素一邊說着,一邊睡眼惺忪地去刷牙洗臉換衣服。然後去敲周宸一家的門。
開門的是陳楓,接過了桂花羹後,說:“宸宸一大早就去學校補課了。”
“補課?”
“對啊,素素你不用去?可能是他們預招班單獨補吧。”
徐素知道這不可能,因為這周學校全部封掉給一場重要的考試騰地方,周宸一怎麽可能去學校。他和陳楓撒了個謊,究竟是什麽原因,她也不知道。徐素點了點頭,回到家裏,用徐天留下來的手機給周宸一發了個短信。
一直到中午,周宸一都沒有回複。
下午說好要陪羅松去一趟城郊公園賞花,徐素走出小區等公交車,卻意外看到一輛白色的寶馬車駛過,駕駛員是個漂亮的女人,而車後的那個人,分明就是周宸一。
徐素這下明白,周宸一為什麽要撒謊了。
等了十分鐘,公交車還沒有過來,那輛寶馬車卻從小區緩緩駛了出來,在公交車站停下。
徐素下意識地往車旁邊走,保持一段距離。
那車又退了一小段距離,車頭到徐素身邊,徐素看到周宸一的媽媽向她露出微笑:“小姑娘,你去哪裏?我送你。”
見徐素一動不動的,她的笑容更加燦爛:“你放心,我不是你壞人,我是周宸一的媽媽。我叫安寧。周宸一,應該和你提過我吧?”
那短暫的一刻,徐素在想,那麽長一段時間分開的歲月,讓曾經最熟悉的兩個人,變得這般陌生,時間在靜默無聲中輕易地擦去了過往的每一點痕跡。
再見,也是周宸一,而不是宸宸。
☆、漫長的旅程
徐素當時為坐在車的副駕駛還是後座,小小的糾結了一會。如果坐在後座,就感覺真的把安寧當成了司機,這樣很不禮貌,而坐在副駕駛,似乎又太過熟稔。因為周宸一的關系,她對安寧,沒來由的感覺到一種敬畏。
最後,還是安寧開口說:“坐到我旁邊吧,可以順便聊聊天。”
說實話,安寧是個挺親切的人,相貌美麗,卻沒有一點戾氣,周宸一的桃花眼來自于她,簡直是一模一樣,還是那個大雙眼皮,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膚。周明本身長得不帥,可是周宸一很好看,就是遺傳自安寧吧。
徐素不知道安寧要和自己聊什麽,心裏難免有些緊張。
“你一定很疑惑我怎麽認識你吧?”
徐素輕輕“嗯”了一聲。
“悄悄告訴你哦,我在周宸一的手機相冊裏看到過你的照片,很多很多照片。”
徐素微微一愣,之後便馬上平靜下來。這并沒有什麽,她對自己說。她和周宸一一起度過幾乎每一個重要的日子,周明喜歡攝影,常常會給他們拍照留念,因而他們有很多合影。
她把這些話都告訴了安寧,安寧臉上維持着溫婉的笑容,徐素突然很想知道,這個此刻看起來如此溫柔的女人,當年是怎樣無情地離開她還那麽小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的兒子。
她們遇上了大堵車,安寧和徐素說:“打電話給你同學吧,估計還要堵很長一段時間。”
徐素問安寧借了手機,從書包裏拿出電話本,翻到羅松的電話,然後打給她,讓她先進公園,說自己會遲一點。
把手機還給安寧的時候,發現安寧在朝自己看,眼神裏有些不可思議。
“沒有想到,你這個年紀的孩子,還會有不用手機,用電話本的。”安寧的語氣有點感慨,徐素倒是很淡定,這已經不是第一個人這樣說她了,她也早就習慣。
“你不喜歡這些東西嗎?我以為你們這些孩子,特別是女孩子,都喜歡趕時髦,追求最新潮的東西。我看到周宸一用的是蘋果,他爸倒也是舍得下本。”
“我更喜歡電腦,平時沒發現手機有什麽用。”
前面和後面的汽車鳴笛聲不絕于耳,這車是徹底堵上了,每一分鐘都很難熬,和安寧的對話,對于徐素來說,也一樣。
安寧很健談,總是出其不意地就問出讓徐素出其不意的問題,自己的事情倒是一個字都沒提,簡直是滴水不漏。後來還扯到了對未來的打算,問徐素:“今後想學什麽專業,想好了嗎?”
這個問題連徐天都沒有問過她。徐素搖頭。
“學文科還是理科?”
“理科。”這一點,她還是很确定的。
“為什麽?”
“我文科不好,理科還不錯。”還不錯,而不是因為對理科的興趣強于文科,人生有太多的選擇是基于實際,而非夢想。越長大越明白,理想在現實面前,根本是不堪一擊的。連徐素這種理想主義者,也頻頻地動搖。
安寧隔了很久都沒有說話,接了一個電話,說了一堆語速很快的外文,好像是法語,也有可能是西班牙語,徐素不了解,但是安寧的發音很好,音調也很好聽。
挂斷電話後,安寧微笑着和她說:“是研究所打來的。我之前一直在國外,研究方向是天文學。”
聞言,徐素終于明白了為什麽周宸一那時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的夢想——天文。“總覺得天上的世界很美,這個星球外存在着不一樣的東西。我想去看看。”,可能都是假的,真正的原因,他不願意與她分享。
徐素有點失望,但是能夠理解。
在和安寧之後的聊天中,徐素了解到,她現在是一個知名的研究人員和學者,看樣子是打算一生分享給科研事業了。而且她非常享受自己現在的狀态。然而她這樣的成功是用什麽代價換來的,徐素不敢想象。
車輛好不容易恢複流通,安寧的手機又響了,接通後,她卻遞給了徐素:“你同學。”
于是,徐素聽到了羅松的聲音,告訴她,花卉展結束了,不用過來了。徐素當時就有些尴尬,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安寧貼心地問她,她才很不好意思地說了出來,末了補上一句“那就在這裏放我下來吧,我自己回去”。
安寧自然是不可能答應的,非常熱心地徐素說“沒事的話一起去市中心逛逛”“我回國沒多久,太久沒回來,這裏變化很大,還要聽你給我講講”……徐素硬着頭皮說“好”,心裏非常後悔上了這趟“賊車”。
同時,徐素擔心,周宸一知道了不知道會怎麽想。
安寧真的是讓徐素帶她逛的,在市中心各大商場,廣場旁邊的大街小巷走了一下午,手裏提了滿滿的東西,安寧自己買了很多衣服,也給徐素買了很多,太過熱情的樣子,讓徐素感到壓力巨大,難以消受。而且,拿人手短,徐素不會傻到真的覺得安寧單純地是想讓她當個“導游”。
晚飯她們在市內一家五星級酒店二十五層高檔的旋轉餐廳吃飯,安寧說,她就住在這個地方。
徐素不知道要點什麽,安寧就幫她拿了主意,點了七分熟的菲力牛排和蘑菇湯。前菜是硬的咬不動的蒜蓉面包,徐素慢吞吞地嚼着,覺得牙齒很痛。
安寧實在是很貼心,牛排上來後看徐素的拿刀叉的樣子有點笨拙,就微笑地接過她的刀叉,幫她細致地把牛排切成小塊,徐素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連忙說“謝謝”。
“我今天想帶周宸一來吃午飯的,可是他就是要回去吃。”安寧語氣中滿是無奈,眉眼中卻是溫柔,徐素不知道她意在何處。
“阿姨,那你沒吃午飯嗎?”
安寧搖搖頭,沖她笑了笑:“研究忙的時候,睡覺、上廁所都顧不上呢,一頓沒吃餓不死的。我在意的是,周宸一不想和我吃飯。”
“阿姨……”
“徐素,阿姨能不能求你幫個忙?”
徐素臉色一僵,但是安寧的眼神裏透出一種乞求的意味,她實在不好意思說不,雖然,她覺得這個忙不是好幫的。
“阿姨你說吧。”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周宸一馬上生日了,我想在那一天和他一起過。我錯過了他這麽多個生日,這次終于回國了,不想再錯過了。也算是個彌補吧。”
彌補?如果如此漫長的缺席所創造出的缺口是短短一次的出席就能填補的,那麽,或許徐素也不用擔心再在周宸一臉上看到那種堪稱沉重的表情了。
安寧根本就不知道,她給她的孩子帶來的傷害有多麽深,深到可能再過五年、十年、甚至是一輩子,都不可能愈合。即使愈合了,那個疤痕也會一直在,在每一次看到的時候,都提醒着他,曾經的那一刻,有多疼。
徐素下意識攥緊了手,眉頭微皺,露出為難的樣子:“阿姨,上了高中後,我和周宸一遇見的機會不多,關系不像從前那麽好,他有自己的主意,不會聽我的。”
“這樣吧,我也不為難你了,那天放學,你負責把他帶到一家餐廳,好嗎?有你在,他不會好意思拒絕我的。”安寧說完,把切好的牛肉推到徐素面前,“拜托你了,徐素。”
安寧口才了得,和徐素分析了一通這件事情的好處,說這完全有利于他們母子之間解開多年的心結,說她會好好利用這次機會,向周宸一誠懇地道歉。
“阿姨,我現在暫時還不能答應你。”
“暫時”兩個字,仿佛讓安寧看到了希望,她自動把徐素的話當成是肯定的回答,滿意地笑了,說:“那我等着你們。”
徐素回到家的時候,剛打開家門,就看到了坐在家裏沙發上的周宸一,他穿着灰色的襯衫和米色的休閑褲,和爺爺下着象棋。
“囡囡回來了啊。”爺爺看到徐素進門,馬上站了起來,說,“你先和宸宸聊啊,我去給你們拿夜宵。”
周宸一原來是敞開右臂,閑适地坐在沙發上,一副大爺的樣子,徐素走過來後,他稍微正了正坐姿,咳嗽了一聲,壓低聲音說:“爺爺馬上要輸了,就趁機溜走了。”
“你怎麽來了?”
徐素說這句話其實沒有什麽別的意思,周宸一卻感到有點受挫,看她的眼神也有點幽怨。
“我……來還早上的桂花羹的碗。順便……就下了盤棋。”周宸一看了看手表,站了起來,說,“那我先回去了。”
“來來來,過來吃夜宵。”這個時候,爺爺拿出兩碗小馄饨,招呼着徐素和周宸一到餐桌邊,徐素朝周宸一點了點下巴,周宸一折回步子,走了過去。
其實徐素晚餐吃的牛排不太消化,現在吃不太下,爺爺一直誇周宸一的棋藝出色,是可塑之才,徐素用勺子搗着馄饨,說:“爺爺,你本來就不該和周宸一下棋。初中的時候全市圍棋、象棋比賽,他每年都是初中組冠軍。”
“爺爺棋藝很好。”周宸一很是謙虛,徐素猝然一笑,看着他的眼神寫了兩個字——“虛僞”。
徐素不知道在自己不在的一下午周宸一給爺爺灌了多少謎湯,估計單單是下棋,就沒少放水,這麽多年來,徐素第一次看到爺爺話這麽多,這麽開懷的樣子。
她看着周宸一英俊的眉眼裏坦率的笑意,和爺爺笑得眯成一條縫的眼睛,覺得很幸福。
他們都是她生命中極為重要的人,她希望他們能幸福,一直這樣毫無負擔地笑着。其實周宸一本來是可以的,只要,他願意面對過去,放下曾經的事情,放過自己。
這或許會是件極難,極痛苦的事情,但是,她已經決定好了,會陪着他,一如當年放學後在夕陽下一起吃着路邊烤串的他們。
與子同袍,是她對他的承諾。
☆、生日快樂
徐素很久沒有這麽緊張過了。
她前一天晚上就沒有睡好,早上頂着大大的熊貓眼無精打采地走到教室,上了半天的課,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正要沖出教室門,樂天揚橫到她面前,問她:“你今天怎麽回事啊?”
“沒怎麽啊。”徐素很急,偏偏樂天揚還一副悠閑自在的樣子。
“還說沒怎麽!我在你後面就這麽看着你那樣子,要把頭發抓光啊……”
徐素幹笑了兩聲:“謝謝關心啊,我真的有事!”說完,繞過樂天揚,直接往教室外奔去。
樂天揚看着她的背影,又郁悶又無奈。這個時候,孫曉榛挽着蕭雨濛走過他身邊,回頭看了他一眼,聲音不大不小地說:“真是傻,到現在還以為對方是什麽好鳥。人家備胎可多着呢……”
樂天揚聞言聳了聳肩,臉上的笑容很輕松但是帶着明顯的嘲諷,什麽話都沒有說,推了推早已睡倒在課桌上的同桌梁瑞,然後拿起飯卡走出教室。
孫曉榛又吃了個悶栗子,漲紅了臉,蕭雨濛看她不走早就不等她走到前面去了,孫曉榛追上去,重新挽住她:“雨濛!你看到徐素,就不覺得生氣嗎?”
“不生氣,為什麽要生氣?”蕭雨濛用校服長袖遮着,低頭玩手機,心不在焉的樣子。
“你之前不是也很讨厭徐素嗎?覺得她很假,很做作什麽的嗎?”
孫曉榛的一大特性就是喜歡把自己的一些想法灌輸到別人腦子裏,明着暗着讓別人和她有同樣的看法。蕭雨濛覺得有點煩了,把手機塞到褲子口袋裏,不耐煩地說:“我活到現在,就沒覺得哪個女的不煩過。孫曉榛你能不能給我省點心,閑着沒事就去惹惹別人,跟小孩一樣。”
孫曉榛第一次被蕭雨濛如此嫌棄,蕭雨濛的直言不諱讓她感到莫大的羞恥。“你……你怎麽能……這麽說啊!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
蕭雨濛用畫着淡淡眼線的眼睛淡漠地掃了她一眼,沒有多理會她,徑直往前走去。
徐素氣喘籲籲地跑到周宸一的教室前,結果他們老師拖課了,教室門緊閉着,她透過透明的玻璃窗,看到他非常不認真聽課的樣子。老師在黑板上寫着複雜的數學公式,他在課桌下做化學題,昨天晚上頭發沒睡好,後面有點不平,看着有點滑稽。
徐素看得有點入了神,下課了都沒發現,直到他們班第一個人走出來,看到站在門口的她吓了一跳,徐素往後退了幾步,再擡頭的時候看到了唐唐。
“徐素?”
“唐唐,我有事找周宸一。”
“嗯,你進去吧。周宸一今天不打算去吃飯了,好像在和紀凡讨論一道化學題,争得不可開交。”
等到預招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徐素走進教室,從後面拍了拍周宸一的肩膀。周宸一轉過頭,看到她,有點意外:“你怎麽來了?”
“今天沒有夜自修。放學一起走,陪我去下西街。”
“好。”周宸一答應地很爽快,可是看徐素的眼神很可疑,“你有什麽事嗎?怎麽突然去西街?而且整個人看上去怪怪的。”
徐素搖頭,有點心虛:“買點東西……”
“那我們速戰速決。我爸和陳阿姨囑咐我們早點回家,怕冰激淩蛋糕放久了不好吃。”
旁邊的紀凡“啧啧”了兩聲,一副晚景凄涼的樣子:“有些人,三個字,沒良心。”
“你少來了。我上個星期就叫過你和林江了,你們自己說有事不來。這麽多年,這是第一次。”
“我說過了,我和林江有事。”
周宸一不再搭理他,對着在一旁發愣的徐素說:“那我們等會校門口見?”
“沒關系,我來你們班找你好了。”徐素說完便離開了。
紀凡和周宸一開着玩笑,說你們家這位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還挺好哄的,周宸一白了他一眼,嘴角卻忍不住揚起,特別是,紀凡不經意地說,說不定徐素給他準備了一份大禮。大禮什麽的,周宸一根本不在乎,對他來說,重要的唯有對方是徐素。
這麽多年來,他們幾乎共度對方的每一個生日和日歷上每一個節日,她從來沒有一次會讓他失望。徐素不是個心思細膩的女孩,很多時候神經比較粗線條,喜歡的東西也很普通的女孩不一樣,但是她同樣給周宸一打過圍巾,做過泥雕,刻過圖章,拼過模型,她送給他的每一件禮物,都是親手制作、無比用心的。
周宸一有一個玻璃櫃,專門用來放她的禮物,他沒有戴過圍巾、用過圖章,因為不舍得用。去年有一次,親戚家的一個熊孩子到家裏來,進了他的房間,他正好不在,裏面的一個模型被拿走了,當時周明和陳楓不知道那個模型對他有多重要,直到周宸一回家後發現。
他當天晚上就到了那個親戚家裏,忍着怒氣說明原因,把模型要了回去。
想想那個時候的自己,未免太過沖動,可是若換成現在的自己,差別可能也只是把時間換成第二天早上吧。徐素難得有那樣的耐心,他知道她的用心,所以也會用同樣的用心去珍惜、愛護她的禮物。
樂天揚去食堂的路上走到一半,發現忘拿飯卡了,不巧的是,梁瑞屬于那種常年不帶飯卡,直接刷樂天揚的然後把錢記賬上的那種,樂天揚無奈,只好讓梁瑞先去排隊,自己火速奔向教室去拿卡。
走進教室,裏面只有孫曉榛一個人,她趴在課桌上,身子一起一伏的,樂天揚輕輕走過去,才聽到她是在啜泣。想到剛才自己的态度,他突然覺得有點心虛,拍了拍孫曉榛的肩膀,遲疑地問:“孫曉榛,你……沒事吧?”
孫曉榛擡起頭,眼睛都哭腫了,那個樣子吓了樂天揚一跳。
“對不起啊,我剛才沒什麽惡意……”
“你們這種人根本不會理解我這種人!”孫曉榛忽然一改剛才淚眼婆娑的狀态,“嘩啦”站了起來,昂着頭直視樂天揚的眼睛,神情有些悲壯,“因為我和你們是不一樣的!你們聰明、好看、人緣好,而我呢?我除了耍耍小聰明,用小道消息和八卦來吸引別人注意,除了蕭雨濛,就什麽都沒有了!我也想像你們那樣!可是我沒辦法!你們從來都不給我機會!我也從來走不進你們的圈子!對!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覺得我笨,我胖,我醜,我三八!可是我有什麽辦法?我孫曉榛就是這樣的人啊!上天對我就是這麽不公平!”
樂天揚的第一反應除了震驚還是震驚,想“這貨是《簡愛》看多了吧”——“如果上帝賜予我一點美,許多錢,我就要你難以離開我,就像我現在難以離開你一樣。我現在不是以社會生活和習俗的準則和你說話,而是我的心靈同你的心靈講話。“
孫曉榛到現在,依舊是一點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而是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在別人的身上。不肯正視自己,是她悲劇的源頭。
樂天揚嘆了口氣,說:“孫曉榛,沒有人要針對你。只是你的很多行為,會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聽了他的話,孫曉榛抹了抹眼淚,吸吸鼻子,說:“那你到底要我怎麽樣?!”
“什麽叫我要你怎麽樣?”樂天揚算是徹底無語了。孫曉榛不僅行為奇怪,腦子也很奇怪。這樣的女孩,給他一種無藥可救的感覺。
這個時候,徐素剛好進教室,看到他們的時候顯然愣了一下,問樂天揚怎麽這麽快就吃完飯了。
樂天揚回答說忘帶飯卡了。
“噢,那一起吧,我去給周宸一買個飯。”
樂天揚答應了聲,剛要邁步,又轉過頭,望向一邊對着小鏡子發呆的孫曉榛,問:“孫曉榛,我幫你帶飯吧?”
徐素聞言看了樂天揚一眼,沒有說話。
孫曉榛轉過頭,遲疑了一秒,然後點頭,說了聲“謝謝”。
徐素心中雖然有些疑惑,但也沒有去問樂天揚發生了什麽事,買完飯在食堂看到龔老師,讓她去教務處拿一下下半學期的班級出勤表和登記冊,徐素想了想,就把周宸一的飯拜托給樂天揚拿過去了,還一度擔心會不會送過去飯菜涼了。
樂天揚當時就不高興了,搖着頭感慨:“世态炎涼,這差別待遇也太大了……你放心,我吃飯很快,吃完就送過去。”
周宸一拿到午飯的時候,還是非常意外的,特別是當看到送飯的人是樂天揚的時候。
他當時站着,下意識就皺着眉後退了一步:“你……”
“你別誤會,我幫徐素轉交的。”樂天揚還是一貫笑眯眯的樣子,态度特別好。
周宸一這才接過飯來,說了句“謝謝”,然後坐下來心滿意足地吃起來。雖然,有點小心眼的腹诽:怎麽又是樂天揚。
心裏有事的人一般都會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每分每秒都很難熬,這天下午的徐素和周宸一就是這樣。可區別在于,周宸一是因為期待,徐素則是因為心虛。
徐素之前在腦海中腦補過無數次可能發生的情形,周宸一發現自己是為了幫安寧把他騙到飯店後,會有多憤怒,拂袖而去或者大聲地質問她,從前沒有在他身上表現出的情緒,她都做好了接受的心理準備,可是,就是沒有想過,他會那麽平靜。
周宸一站在安寧和徐素面前,視線淡淡地掃過她們,然後坐了下來。
那頓飯吃的很安靜,也很壓抑。那是家非常高檔的西餐廳,他們穿着學生的衣服,顯得格格不入,安寧坐在他們對面,穿着精致的裙裝,化着淡妝,笑容從容自信。
徐素發現,周宸一的餐桌禮儀不輸于安寧,之前他們一起吃飯大多都是在家裏,她沒有意識到,可是現在,她看着他熟稔地用各式各樣的刀叉,優雅地切着牛排用餐的樣子,感覺像是一個城堡裏的王子。
安寧問周宸一什麽,他都只回答“是”“嗯”,絕不多一個字,徐素之前還期望借助這頓飯幫助他們走出第一步,現在只覺得後悔不已。
她不知道周宸一有多生氣,但是一定很生氣。認識這麽久,她知道他生氣的樣子。最是這麽波瀾不驚,最是嚴重。
吃完飯後,安寧說要帶他們去看音樂會,周宸一拒絕了,安寧倒也沒強求,就送他們回家了,臨別時,給他們每人一個禮物。
“給周宸一的是生日禮物,給徐素的是謝禮。”安寧笑容美麗溫婉。
徐素心虛地接過,似乎能感受到周宸一漠然的視線。
上樓的途中,兩個人什麽話都沒有說,周宸一走在前面,走得很快,徐素跟在後面,跟上他的步伐有點吃力。
徐素能感覺到,周宸一其實……很生氣,很生氣。
“對不起,周宸一。”在分別的時候,徐素終于把那三個憋在心裏很久的字說了出來,而周宸一只是背對着她,繼續在書包裏翻着鑰匙。
徐素走過去,拉了拉他的衣袖,動作幅度很小。
周宸一的動作頓住,他一轉頭,一低頭,看到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樣子,罕見的可憐兮兮。
他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最終還是心軟了。
“徐素,我和我媽的事情,比你想象中複雜的很多。我知道你想幫我,但是以後,你還是不要插手了。”
徐素點頭:“我知道了。”
周宸一回到家中,陳楓和周明從房裏出來,陳楓的臉很黑,周明也皺着眉,看樣子兩人剛才吵過架。他們今天本來是要幫他過生日的,周宸一發現徐素把他帶到了安寧訂好的餐廳後,給家裏打了個電話,當時是陳楓接的,她沒多說什麽,但是周宸一能敏銳地發現,她言語中的冷淡。
周明随意問了他幾句,就讓他早點回房休息。
周宸一到房間,疲憊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然後視線望向安寧給自己的禮物。
他把禮物厚厚的包裝拆掉,然後拿出裏面的一堆卡片。
卡片已經有些發黃,裏面的油墨字跡也有點模糊,但是周宸一清楚地記得他當時繪制這些卡片的時候的心情。每一年的母親節,安寧的生日,新年,勞動節,婦女節……然而每一張卡片上都有撕痕,那是安寧精神面臨崩潰的時候,親手制造的痕跡。
她後來又用透明膠布細心地修補好,遠看,根本看不出一點痕跡。
周宸一突然想到,今天,還沒有人和他說過生日快樂,安寧、徐素,都沒有。
他覺得有點好笑,重新把卡片收好,然後扔到了垃圾桶裏。
☆、裂痕
這個冬天的雪來的勢頭特別的猛,還沒有做好準備,鵝毛大雪就撲面而來,正如即将到來的期末考試。
龔老師特別強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