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相送
公子均的車馬在後面,道路這麽寬當然可以和前面的人一起。但其中一個是霸蠻的楚人,那還是稍微要掂量一下。
楚人出了名的大脾氣和霸蠻,和他們講道理根本行不通。何況這些人都是奉楚王之命前來新鄭,那麽就算是鄭伯自己都不敢得罪這行人。所以公子均暫時憋一口氣,自己在後面,可是考慮周全。
只是這考慮周全做出的決斷,不一定符合他如今的所思所想。
驷駕之上有三人,除去中間的禦人之外,就是公子均和雍疑。華勻在另外一輛車上站着,最後就在後面呢。
“公子,下次還有機會。”雍疑見着公子均的面色黑的沒法看了,不禁膽戰心悸的安撫他。
“叔姬還是在乎公子你的。”
“這個我當然知道。”公子均面色難看,但是面上沒有半點神色。他面無表情的看着那邊的車架,楚人們的頭發在風中被揚了起來,看着讓人有一種見到了衆蠻的錯覺。
“領頭的那個楚國行人于叔姬有恩。”公子均道,“就憑借這個,我也不能對他們怎麽樣。”
這恩情可以說還不小,畢竟是因為那個楚國男子的出現,徐嬴的計謀才沒有實現。不然這會恐怕叔姬已經不在新鄭了。
“公子,下回不如請叔姬到宮邸中來,公子你……”雍疑說着面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叔姬看起來就比自己本身的年紀還要美豔,而且他也打聽了,叔姬離及笄已經不遠了。公子若是提早下手,也不失為一個妙計。
雍疑和華勻兩個原本是勸說公子均選擇一位有同母兄弟的鄭國公女,但是公子駒你說如今他哪裏還有資格對鄭伯的公女們挑三揀四。其實依照公子的容貌,想要女子對他傾心應該不難,只不過公子自己不想而已。
也是,叔姬那樣貌,一堆女子都被比作了相貌平庸的,而且叔姬可不是個木頭美人,美豔風情樣樣不缺。就連他自己和華勻兩人,見着叔姬,也會情不自禁的發癡。既然公子如此鐘情叔姬,他心裏覺得幹脆就把此事定下算了,要是叔姬有妊,直接向鄭伯行委禽之禮。
鄭宋兩國又不是沒有聯姻過,憑借公子的出身和叔姬正好相配。
“……”公子均自然知道雍疑未盡的話語是個什麽意思,他面對鄭媛,每次都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将自己內心的蠢蠢欲動給強壓下去。叔姬沒有明說,他便是不能。生怕自己不一小心就唐突了佳人,日後兩人就不來往了。所以他寧可自己忍,也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雍疑這麽一說,他心中也有些意動。可是他也不知道鄭媛願意還是不願意,他總不能強迫一個女子吧?
“看看再說。”公子均道。沒有十足的把握,最好是暫時觀望一下,他看向那邊楚人的驷車,眼裏的陰郁多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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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媛說要謝謝屈瑜,所以送他到賓館去。照着周禮來說,行人出使別國,如果帶有軍隊,軍隊必須從戎車上下來,将箭矢捆成束,以示自己的誠意。可是楚人很明顯就沒有。屈瑜出使鄭國,手下有百來人的武士。這些武士們是屈氏的私兵,到了新鄭城牆下,絲毫沒有半點從戎車上下去的意思,更別提将箭矢捆成紮了,都好好的在他們的箭袋裏頭呆着。
還別說其實行人入都城要事先告知此國的國君,做了安排之後才能入城。
如此無禮之舉,鄭國人瞧見了也只有忍着。城牆兩邊的士兵,眼睛瞅在楚人背着的弓箭還有他們手上所持的鋒利的銅戟。金黃的銅戟在日光下折射出令人膽寒的寒光。
鄭人們見着有楚人路過,而且不是一個兩個而是百來人。楚人們的裝束和語言和中原人完全不同,楚人只束一半頭發,另外一半披散的裝束,在人群中更是惹人注目。路邊的鄭人們頻頻回首,看着這群傳說中茹毛飲血的荊蠻。
鄭國曾經依附于楚,前一代鄭伯甚至還從楚國帶回了大量楚王贈予的銅,當然這些銅只能用于鑄造銅鐘等物,不能鑄造兵器。不過新鄭裏頭還是有許多人沒有見過楚人。
鄭媛坐在車中,哪裏會察覺不到外頭的變化。許多經過的車輛都放慢了速度,一個兩個的全往這邊看。她以前出行的時候,都沒有這種轟動的效果。
既然以前沒有,她也沒有盛裝打扮,那麽自然是身邊的屈瑜了。
“我出自芈姓的屈氏。”屈瑜這會離鄭媛也比較近,他雅言說的要比其他楚人好的多,甚至都察覺不出他楚地的口音。
“屈氏?”鄭媛見着那邊的屈瑜和喝了酒似得興奮不下來,不得不順着他的話說下來,“我記得屈瑕是屈氏的先祖?”
屈瑕就是那個倒黴催打了敗仗回來就把自己挂在樹枝上,開啓了楚國打敗仗必須死的兇殘習俗。鄭媛對楚國也知道一些,畢竟如今的強國,一個楚國,一個晉國。說是争霸,其實也就是這兩個諸侯打的你死我活。
之前的齊國已經成了昨日黃花,欺壓一下自己周圍的諸侯,例如魯國是可行的。可是想要稱霸是不行了。
秦國也不小,可是眼下秦伯被晉國所攔,擋在了函谷關外,秦晉大打一場,在殽之戰之後黯然退出,去和北面的犬戎死磕去了。
楚國在南邊幾乎是根本沒有遇到對手。
鄭國就是夾在這兩國之間,左右為難。所以鄭媛也留心楚國,或多或少都知道些。
“吾子知道?”屈瑜聽到鄭媛這麽回應,立即高興道。他還以為車中的人對楚人一無所知呢。
畢竟楚人一向不被中原人看得起,中原對楚國也是不屑于記載個只字片語。
“嗯,在簡牍上讀到過。”鄭媛見着年輕人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我記得屈氏一族才人輩出。當年齊侯南巡,正是屈完前去會見齊侯的吧?”
鄭媛說的南巡就是齊桓公帶着諸侯聯軍去伐楚,結果到了邊境上,楚人如臨大敵,雙方一面談判一面做好作戰準備。加上諸侯聯軍的補給線拉的太長,齊侯也只好讓楚人給周天子進貢苞茅之後就沒下文了。
“那是我的祖父。”屈瑜說起這個,面上都是笑。他容貌不錯,帶着年輕人獨有的爽朗,牙齒潔白整齊,看起來就養眼。
“真是想不到。”鄭媛說着,面上的笑意更濃,“果然是青年才俊。”
鄭媛說的話,其實屈瑜有些不太聽得懂,他十二三歲之前學習中原的雅言還有詩,到了十四歲之後就開始學習六藝中的禦和射。其實說是蠻夷,但是在君子六藝上,他還真的半點都不輸給中原人。
可是他有些不太習慣鄭媛方才說出的話,幸好意思聽得明白,那是在誇他呢。
“不,我眼下還是沒有多少建樹,擔不起叔姬此言。”照着楚人的習慣,直接就應下這話了,可是他還是想給鄭媛留下一個好印象,學着中原人自謙了一把。
有楚人聽到這話就在一旁翻白眼,美人說他好,還不趕緊的應下,說什麽擔不起幹什麽?要是美人因為這話看不起他了怎麽辦?
心裏這麽想着,不禁速度快了那麽一分,好讓自己在鄭媛面前露個臉。
男子們對美人總是格外抱有好奇心,在美人面前也有充沛的表現欲。鄭媛當然看得出來這些男人的小心機,無他,見得太多了。
鄭媛擡起袖子掩了一半的臉,眉眼彎彎。哪怕看不到她唇邊的笑容,但是那美目彎彎的模樣也讓人神牽夢萦。
“那日……”屈瑜已經搜腸刮肚的想要和鄭媛說話,可是一圈談下來,他都不知道要和鄭媛說些什麽,女子喜歡什麽,喜歡和人說起什麽,屈瑜完全一抹黑。天知道每年仲春的雲夢之會,他都去幹什麽了。
這會若是找人求助,那還不如靠他自個。
那日自然是指的在公宮時候,兩人初遇。不過那會他将自己拇指上的玉韘送給帷車中的女子,可是被她拒絕了。哪是他沮喪不已,後來想起只怪自己魯莽。才發生那事,平常女子自然都是驚吓不已,哪裏還會想着怎麽和男人定情?
尤其那一日庭燎的火光還不能照到他們那裏,至少眼前女子應當是沒有看清楚他的容貌!
屈瑜對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相貌堂堂身形高大,就算是在郢都,他也受不少貴女喜歡。若是看容貌,他自信不會輸給方才那個年輕男人。
帷車內的女子看了他一眼,面上表情沒變半分,“那日多謝吾子了。”
屈瑜聽着這話似乎有些不太對勁,他想要知道她到底是鄭伯的第幾個女兒,到時候好讓人來求娶,不過少女只和他說其他的,每次快要問到排行的時候,就會被她另外找個話題給繞過去。
“吾子來新鄭,可以嘗嘗新鄭的青棗。”鄭媛說着眼眸中光彩流轉,對他一笑。
新鄭出棗,棗子算是新鄭的特産了,清甜可口。
“嗯,好。”屈瑜見着她的笑容,原先的打算也不記得了,只是點頭。
不多時,鄭媛便将人送到了賓館,賓館裏頭的胥吏已經得了消息,讓阍人打開門,迎接來自楚國的行人。
既然人已經送到,鄭媛不打算和人說的太多,令禦人調轉馬頭。
“吾子!”屈瑜在車上見着鄭媛要走,立即大呼。他這一聲引來旁人的側目。
“吾子,我們何時能再見?”屈瑜帶着點兒小心翼翼問道。
帷車上的帷裳垂下,白紗下映照出車內人的窈窕的身影。就是這般不見全貌,所以才惹得一衆人越發心神蕩漾。
幾個楚人在車上脖子都快要伸出去了,被人從脖子後面提着似得。
“我和吾子還會有再見的時候。”車中人過了一會,似乎從帷裳中傳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那一聲如雲似煙的嘆息聽得一周人心都要碎了。
“嗯,好。”屈瑜也是點了點頭,只是一雙眼睛還在那輛帷車上,久久不肯離開。等到車都行遠了,他還站在車上。
賓館裏頭的胥吏瞧着這個楚國行人癡癡傻傻的眺望已經遠去了的帷車,有些擔心這哥楚人其實是個傻子。
“吾子……”胥吏擠出一抹笑容,看向屈瑜。
屈瑜沒反應。
“吾子?”
還是沒應。
“吾子!”
“該回神了!”有楚人看不過去,手指在車輪上咚咚的敲了好幾次,給屈瑜回神,“美人都走遠啦!”
說起這個楚人無限唏噓。
“……啊?”屈瑜這才反應過來,他從車上下來,讓胥吏叫來豎仆将馬拉入馬廄裏頭去。
“到時候你可別因為此事,忘記了國君的囑托。”有人說起這話有些不懷好意。
“國君之命,臣從未忘記。”屈瑜正色答道。
他不是那種見到美色就将所有事都忘記了的人,如今哪怕心急如焚,想要知道美人的身份。但他還是沒有忘記他為何到鄭國來。
這事只能先放到出使之後,等到辦完了再慢慢打聽。他也不好一上來就問鄭伯,他哪個女兒最美。鄭伯對楚王俯首稱臣,不又是對他,好歹一國之君,不能夠這樣。
一切都已經打算好。
屈瑜的面色越發愉悅起來。
他愉悅了,自然也有人不開心。公子均将鄭媛送到公宮宮門處之後才回來,回來之後面色陰沉,車進了門,他從車上下來,一言不發。
華勻和雍疑都知道公子均為什麽不高興,可是這男女之間的事,真心不好勸說,怎麽勸呢。他們想的是公子趕快利用自己的貌美将公女媛拿下。
公子均文武皆可,而且容貌又如此出衆,他們根本就想不到會有婦人拒絕這麽一個美男子。
可是公子怕叔姬不肯,就這麽擱置在一旁。
華勻的想法和雍疑差不多的,不過他說話可沒沒有雍疑那麽直接,他只是對黑着臉的公子均說,“公子擔心叔姬不願,不妨試探一二,看看叔姬對于公子到底是怎麽個看法。”
華勻讓公子均面色好了些。
不過公子均還有顧慮,“今日那楚人……”
那個楚人突然就從蒹葭裏冒了出來,不但驚吓到人不說,這次的狩獵也是不了了之,他這次都沒有射殺太多的獵物。
“那楚人暫時不足為慮。”華勻道,“叔姬若是對他有意,就不會那樣疏遠了。”
那楚人正在興頭上,可是他們可看出來了,叔姬對楚國行人其實疏遠的很。
公子均面色好起來了!
鄭媛回到公宮,第二日她出去在路上遇見楚國行人,還把楚國行人送到了賓館門口的消息迅速就被那些側室們知曉。
作者有話要說:
其他人倒還好,知道了私下裏說說笑笑也就罷了,可是徐嬴偏偏要到姚子面前。
“看來啊,吾子很快就要将女兒送入楚國了。”徐嬴說這話的時候,眉梢眼角半點都不遮掩她此刻心裏的痛快。
她之前謀劃了許久,還買通了公子蠻身邊的寺人,她知道鄭媛性情比較警惕,不是相熟的人絕對不會上鈎,誰知道半路上還是被瞧出了端倪,差點就讓她跑了。結果當然也是沒成,誰知道她自己竟然招惹了楚人,早知如此,當初她又何必來費這個力氣?
她一邊說一邊就去看姚子,眉眼裏頭都是痛快。
姚子母女都是美人,而自己和妱,哪怕妱處在青春年華正好的時候,也比不上媛。她唯一覺得有些安慰的,便是自己還有一個公子。妱日後有個同母的兄長可以依靠,可是男子麽,是個什麽樣子,她哪裏會不清楚。
“我沒聽說國君要将媛許配給楚人。”姚子擡頭看了一眼那邊的帷幄,錦繡的帷幄之後,露出一抹茱萸秀紋的衣角。
“……”徐嬴臉上的笑容頓時凝住,“媛都送人去賓館那裏了,恐怕也就差那麽一點了吧?”
“那可不一定,媛還時常去找那位宋國公子呢。”姚子說到這裏笑了笑,她看向一旁的侍女,讓侍女送溫熱的蜜水來。
“而且,媛不是要及笄了麽,聽宮中女胥的意思,應當就是定在這些日子了。然後陳國等過來了不少求娶的人。這些可都比楚人要堂堂正正的多。”姚子語速不慌不慢,帶着從容。
對面的徐嬴一邊聽,一邊面色漸漸的就不好看了。
妱的歲數和鄭媛比較相近,也是快要及笄了,雖然也有人來求娶,可都是她看不上的小國諸侯。
“姚子倒是心大。”徐嬴冷笑。
“哪裏呢。”侍女将蜜水斷了上來,姚子端起漆卮,擡眼看向徐嬴,眼中有冷意,“為人母親的,總是希望子女能好,擔心他們會被人謀算。”她說到後面,眼直直的盯着徐嬴。看的徐嬴心快跳起來。
“你說……是嗎?”姚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她,不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小的動作,嘴唇微勾,露出個略帶譏諷的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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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小天使的霸王票
卡夫卡布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6-09-03 05:3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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