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私心
大理寺的地磚都是黑瑪瑙色的,順着地面一直轉到男子身上,傅壬章仍舊是傍晚落日時的暮紅色錦袍,長發僅用一根長簪挽住,幾根碎發飄飄蕩蕩的在額前,忽而轉了圈視線定朱珏身上,“小紅豆總是亂跑,感情好,本王又救了你一次,該如何回報我呢?嗯?”
順着輪椅縫隙往外看去,大理寺的院子裏全是禦林軍,黑壓壓的成片,于外還有個明黃色身影,正氣氛凝滞膠着呢。
傅壬章揮手示意小厮把他倆放了,讓人推着出去。
景歷帝已經氣的火冒三丈,恨不能立刻拔.出來一把劍殺了這個混賬,絲毫不聽他解釋,“老大,你以為朕真不知道你在背地裏的那些事兒嗎?你是真希望朕早死,好給你倒出來這個皇位,是不是?”
傅子宴沖動過後才覺察出來上當,他不應該自負的以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殺了他們二人,如今也就沒了利勢。
“兒臣不敢,父皇,你相信兒臣,都是他們做的圈套引我過來的…”
話未說完,景歷帝轉身出去,完全不聽他解釋,臨行前不忘讓叮囑下人,“擡轎穩些,別颠着章兒。”
“是。”
鄭鐘揚跟朱珏最後才出來,院子裏已經沒人了,只有幾個衙役圍過來,躬身聽寺卿吩咐,“人都收回來去賬房領銀子,放個三五日的假回家好生歇歇吧。”
衆人應喏,紛紛擡眼瞥他左臉上的疤痕,到底沒人敢吱聲,都退着出去。
朱珏松下一口氣,劫後餘生的笑了笑,同鄭鐘揚講說,“其實,剛才我也害怕,你看手心裏全是汗。”
鄭鐘揚就着濃濃的夜色低頭看他白嫩嫩的手心,忽而覺得這個小白臉很可愛嘛。
半張臉上還是駭人的血跡,鄭鐘揚後知後覺的疼,揮手讓人請大夫,邊舔了下後槽牙問他,“你有什麽不明白的,我現在給你講。”
啊?
朱珏趕緊擺手,“不用,我,那個,不敢耽誤大人時間。”
鄭鐘揚邪性的抿唇,單眼皮的眼眯着,見他局促也就沒說話,反而往後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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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步就到了朱珏這幾日住的卧室裏,那頭大夫過來,鄭鐘揚就坐堂裏的圈椅裏偏頭看門口站着的朱珏,“你把案卷拿過來,今夜結案,我有的是時間。”
什麽?
朱珏剛經歷了生死綁架,這會兒還精神,剛才黑天,沒看清他的模樣,這會兒進門後有燭火了,才看清他左臉的傷勢,心下一沉,果然,那邊大夫拱手說道,“大人,刀傷很深,怕是會留疤痕。”
鄭鐘揚一貫的冷清,表情沒有一絲的波動,嗯一聲,反而擡頭問朱珏,“朱大人,覺得如何?”
呃…
朱珏像被咬了舌頭,焦急的解釋,“我,我覺得很好,不,不,那個,還可以,也,不是,就是鄭大人還是英俊,英俊不凡的。”
鄭鐘揚竟然意外的笑了笑,他即便笑也是一種如刀般淩厲的感覺,如果衙役見了,就會知道,他們大人露出來這種笑,一般就是有了讓犯人開口的法子。
可朱珏不知道,渾身一寒後,趕緊小跑幾步進廂房裏挑案卷去了,這個鄭鐘揚真的很可怕,把人心算的準準的,可他很崇拜啊,厲害,不愧是大理寺寺卿。
包上傷口,兩人并排坐書案前,朱珏拿出來的大多是以往的案卷,鄭鐘揚都熟稔于心,說起來也沒有大起大伏,但朱珏聽着卻有滋有味,破案就像捉迷藏,不知道在哪兒就藏着驚喜。
朱珏聽着聽着就犯困了,眼皮直打架,這幾天總熬夜,他白日睡的又少,驟然放松下來,覺得渾身都軟了,半支着胳膊看案卷,聽那邊突然問,“你和九千歲确實是那種關系嗎?”
下意識的反問,“什麽關系?”
朱珏處于疲累的狀态,說話倒是流暢,實際上腦子沒跟上去。
鄭鐘揚斟酌了一下語言,半真半假的說,“就是,情人關系?”
“唔,不是,他那是欺負我,看我軟和,等我處理完京城的事,就請旨外出做官。”
那個混蛋玩意兒,我才不要那樣的情人呢…
鄭鐘揚看着他如玉俊朗的側臉,慢慢倚着靠背,他半生孤寂,如今終于見着點亮光,怕是會一頭栽進去罷。
摸了下唇角,笑的開懷,怕個甚,反正得了就是他的幸,不得也是他的命。
“好,你若還有不懂的,就盡管來找我,我随時恭候,今日太晚,你睡吧。”
朱珏還迷糊呢,聞言站起來送他出門口,折身就回床榻上躺着睡熟了。
第二日早朝最為熱鬧,分三派對大皇子刺殺貴妃的事件做出奏請,大多數是兩不摻和的,一派為多的還是替大皇子求情的,畢竟皇子為根基,宮妃只是陪襯,像上次九千歲殺害宮妃,聖上也只是輕拿輕放,如今又怎麽會降罪?
而另一派卻是認為大皇子德行有虧,若是這樣的人繼位,唯利是圖,見利忘義,該是危害朝廷的。
景歷帝穩坐龍椅寶座,珠簾下的臉上盡是滄桑,昨夜貴妃依舊沒見他,站到天亮了,才回禦書房換了件龍袍上朝,從年輕開始,他就愛慕她,如今都快遲暮了,仍舊一想到她就心痛的很,兀然拍了下龍椅扶手,下首一衆官員不敢再争執,聽帝王沉穩無比的下命令,“拟旨,大皇子性惶無德,貶至皇陵守先家之墓。”
衆人皆驚,這是,要貶嫡?
跪下紛紛求情,卻見景歷帝倏然站起,一揮龍袍回了後殿。
後殿中鄭鐘揚和朱珏正等着,景歷帝沒有獎賞的心情,瞥了眼随同一起回來的褚乾州,對着朱珏下旨意,“你去大理寺做案錄吧。”
朱珏掀袍跪下謝恩。
而後鄭鐘揚被單獨留在殿中說了好久話,而外的褚乾州站臺階上挑眉看他,一副不屑的模樣,“朱大人好運道,竟值得九千歲興師動衆的去救你。”
話鋒一轉,“不過,下次可就沒那麽幸運了。”
朱珏雙手負後只聽,不曾回答,這個褚什麽的一直就對他敵意頗深,早就不想幹這個勞什子的起居注官了,去大理寺更得他心呢,嘚瑟什麽。
等着鄭鐘揚出來,兩人一同下臺階,鄭鐘揚停下看他一眼,清冷道,“朱大人回府歇息幾日吧,暫不需要案錄官的事。”
呃?
朱珏恭敬不如從命,拱手嗯了一句。
邊走邊嘆氣,日後的這個上司有些兇啊,完全摸不着他脾性,正想着呢,從後面突然追上來一個人,“瑾瑜,好久沒見了?”
聞聲回頭,傅辰郜巧巧的停他前面,面容璀璨奪目,一雙眸子尤其發亮,好多天了,他一直等着他進宮,可算是見着人了。
溫潤而言,“瑾瑜,上次我們約好去寺廟的,明日有空嗎?”
朱珏想了想,确實有空,點點頭答應,“後日吧,我困的很。”
淩晨的時候才眯了會兒,然後就被召進宮,眯瞪的不行,傅辰郜特意看了他容色,眼底一圈的青痕,心尖疼了疼,為何非要為官,就在他保護下随心随欲的生活不好嗎?但這話卻不能說,傅辰郜靠近他,替着擋了處風口,溫柔體貼的說,“行,我送你出宮。”
至宮門的路不遠,很快就到了,傅辰郜依依不舍的停住步子,依戀的看他的影子,“最近發生了很多事,瑾瑜,你若有困難,盡管派人去尋我。”
傅辰郜聽聞他遇險時驚憤不已,既有對大皇兄的怨恨,也有對自己的悲哀,他愛他入骨,卻在面臨生死時無能為力,這才是他最不願意面對的。
“六殿下客氣了,我自己應付的來,這就告辭。”
墨紫色的袍角飄飄蕩蕩的出了紅漆色的門檻,旁邊的侍衛行禮後,關合上了宮門。
隔着一道宮牆,還有個人正等着他,朱珏沒上轎就看見了楊鎮的馬車,疾行幾步過去,拉開簾子喊他,“大哥等我呢?”
楊鎮閉着的眼睛驟然睜開,寒意盡退,彎腰拉他上來,馬車緩緩行進。
“大哥擔心了吧?”
朱珏随手捏了塊桂花糕吃起來,聽楊鎮低沉的嗯一聲,問他,“沒受傷吧?大理寺可不是個好相與的地方,你別掉以輕心。”
世家中已經将昨天事情驚險的傳遍了,楊鎮雖然一直跟他通着消息,但還是後怕,萬一呢,萬一九千歲沒去,一切可就毀了…
“沒事,我都算計的準呢,鄭鐘揚和康權侑原本就有舊怨,經過康權侑那麽添油加醋的勸疏,大皇子肯定坐不住,必定是要明着冒出頭來,大理寺可是塊肥肉,參誰誰死,再加上刑部,這些官員還不乖乖的聽他的話,誰敢起刺就弄死誰,大皇子有這個野心的。”
還有一項他沒說,就是大皇子還惦記着豫恩伯府的鐵卷,兩全其美的好事,他豈會放過?
楊鎮點頭,“但,還是覺得大皇子不必,待聖上千秋後,這皇位肯定是傳于嫡子的,他何需冒險?”
朱珏已經吃了三塊,拿白帕子擦手後,繼續解釋,“大哥家中沒有庶子吧,若是老侯爺不疼你,反而極其寵愛庶子,你當如何?”
誰都有私心,尤其皇家無父子這一說,只有君臣。
作者有話要說:夜深,鄭鐘揚問:朱大人不看案卷了?
朱珏拒絕:我要回家睡覺了,累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