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指尖僵硬着正要将手機揣回,卻在這時手機一震。一絲連陸觐然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欣喜從眼前劃過,可待他看清來電顯示上出現的“蕭岸”二字,那抹欣喜“噗”地就滅了。
“陸先生,我們到了,是直接去你給我的這個地址麽?”
“可以。”
宋靜雲這時便有些尴尬了。其實她早就發現了陸觐然的心不在焉,只不過她如此相中的新銳畫手竟不受他半點賞識,這一點确實出乎她的意料——作品尖銳,性格怪異,這本該是陸觐然的菜才對。
可能他最近真的太忙了,度個假都電話不斷,自然也就無暇顧及其他。宋靜雲只能這麽安慰自己。
等陸觐然挂了電話回頭一瞧,那話都說不利索的畫手已經離開。
“不好意思宋姐,搏了你的面子。”
“原來你也知道你表現得太不禮貌。那孩子滿腔熱情地和你聊,你呢,就知道看手機。”
陸觐然笑笑。一副虛心接受屢教不改的樣,轉而看向牆上那副畫,“我承認他的視覺語言表達很有技巧,破碎、解析和重組都玩得很溜,但很可惜我沒有看到他所說的被時空吞沒的絕望,我只看到了對大師的模仿。技巧成分越少,藝術成分才會越高,但顯然他在反其道行之。”
雖然他嘴裏沒一句好話,宋靜雲依舊笑了——這小子眼光太毒。
宋姐這麽一笑,陸觐然倒也輕松了,趁她心情轉好趕緊坦白些事情——
“宋姐,我得跟你說件事。”
他一嚴肅正經起來宋靜雲就發怵,不由得默默退後半步,好生琢磨起他此刻的表情來。
這時候倒輪到陸觐然難以啓齒了。該如何合理解釋婚紗被毀一事?
他一時噤聲,宋靜雲就暗叫不好:“你該不會已經……”
陸觐然一挑眉。顯然他的遲疑套出了某個與他有關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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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起的眉毛默默又收了回去,陸觐然不動聲色,且聽宋姐把話說完——
“……知道宋栀和克雷澤取消訂婚了吧?”
陸觐然當下傻眼。
他這麽一傻眼,宋姐也懵了——得,猜錯了……
宋靜雲也大概知道這小子和自己女兒當年分手分得很不愉快,也不知怎的,這二人老死不相往來了一段時間,突然又和和諧諧地做起了朋友,并且一直和諧至今。
誰說分手了還能做朋友是因為沒愛過?反正這套理論用在這倆孩子身上,宋靜雲是不信的。
但很快陸觐然就收起了震驚,只淡淡地回了句:“哦是麽?她沒跟我提過。”
這小子心思深,宋靜雲反正也猜不透,索性不猜了:“那你想說什麽?”
取消訂婚……
取消……
訂婚……
這幾個字眼如走馬燈在陸觐然腦子裏反複打轉,克制力全用在了掩飾震驚上,以至于原本難以啓齒的某些事,就這麽一時不查溜出了口:“您後天應該是試不上婚紗了。”
“……”
“……”
他的話題轉變太快,不怪宋姐一時沒反應過來。
“婚紗不小心被我……損毀了。不過蕭設計師已經在來這兒的路上,會趕在19號之前重新制作一件。”
顯然宋姐還以為自己聽錯,語氣都是遲疑的:“可今天已經15號了。”
她雖然一直很欣賞蕭岸,尤其那件令他名噪一時的黑天鵝婚紗,可是——不到5天時間重新制作出一件婚紗?即便對蕭岸來說,也是同樣的天方夜譚……
陸觐然回到酒店時已是傍晚——蕭岸帶着四個設計師助理風塵仆仆地抵達之後他才離開畫廊。
開着車還一直在走神,好不容易遇上紅燈,已思索良久的陸觐然終于拿起手機,敲着字,手速飛快——
我剛從宋姐那兒回來,晚上一起吃飯?叫上克雷澤……
信息都已經編輯好了,卻在點擊發送的前一秒反悔,一股腦全部删除,狠狠把手機丢向副駕。
也不知在生誰的氣。
直到後頭傳來刺耳的喇叭聲,陸觐然才再度回過神來,透過擋風玻璃朝外一看,交通燈早已轉綠。
陸觐然這才重新發動車子。
回到酒店房間,車鑰匙直接甩飾物櫃上,外套直接甩衣柱上,自己直接甩沙發上。
雙手舒展搭在沙發背上,睜着眼看天花板,陸觐然用這種方式讓腦袋放空,摒除一切,尤其是某個漸漸在他腦子裏攪和的、不切實際的想法。
可即便自控能力強如他,依舊是一時不查,便又被鑽了空子——
你該不會已經知道宋栀和克雷澤取消訂婚了吧……
宋姐的聲音如魔似蠱,就要再度撕裂他引以為豪的自控力,重新鑽進他的腦子,就在這時——
“啪!”
“啪!”
“啪!”
不知何處傳來的拍窗戶的聲音,一點一點将他拉回現實。
陸觐然終于循着這詭異的聲音拉開窗簾,頓時啞然。
一個身影背靠落地窗而坐,估計已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只能慢悠悠地垂下原本拍着窗戶的手。而那撮本該服服帖帖貼着頭皮的小髒辮,愣是給凍成了竄天辮……
陸觐然把她從陽臺抱進來的時候她渾身還打着哆嗦。把這“冰棍”放到沙發上,又馬不停蹄地沖進卧室,抱了床被子出來,密密實實罩住她,只留倆眼睛和那凍得通紅的鼻尖,俨然一尊俄羅斯套娃。
陸觐然對自己這成果還算滿意,欣賞了一會兒這俄羅斯套娃。這才去廚房倒了杯熱水回來。杯子塞她手裏,無意間碰到她的指尖,凍得跟冰棍似的。
她的手也僵得壓根拿不住杯子,陸觐然只能把杯子放一邊去,也沒多想,就這麽将她的手護進了自己手心,往裏哈着氣。
若不是吸鼻涕的聲音突然響起,陸觐然還不知道要幫她取暖到何時。畢竟凍了一下午,正常人都要沒了半條命——
可他此刻擡頭一看,就見又一挂鼻涕從她鼻尖流下,當下陸觐然的動作就定格了。她卻全然不覺,繼續當着他的面呲溜一吸。眼看那挂鼻涕在那兒上上下下、收放自如,陸觐然再也忍不住,立刻就撒開了手。
嫌棄得直皺眉。
陸觐然進浴室放了缸熱水再回來,遠遠就瞧見那原本凍直了的小髒辮已恢複柔軟,随着她擤鼻涕的動作靈活彈跳。
她擤完鼻涕,把紙一團,一個抛物線扔進垃圾桶,又準又穩——看來是徹底緩過來了。
見他走近,她竟還有力氣抱怨:“我剛喊你半天,你怎麽不理我?”
雖然聲音蔫兒不拉幾的,但起碼能說話了。
他那時候正坐在沙發上走神,哪有多餘精力去分辨從窗外傳來的,到底是夜風聲,還是她在喊他名字以及“問候”他老母……
陸觐然就沒接她這茬,直接上前扯掉她裹身上的被子:“去泡個澡。”
陸觐然依舊坐在沙發上。
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忍不住胡思亂想;如今平白無故多了個人,此刻他的腦袋裏唯一能想的便只剩下——
浴室的水聲已經停了這麽久,卻依舊不見她出來,該不會暈倒了吧?
當這個念頭就快要驅使着他敲響浴室門時,門卻在他眼前豁然拉開。
眼前的小髒辮臉已洗得紅紅透透,身上不是浴袍更不是浴巾,而是換回了她之前穿進浴室的那套髒衣服。
剛才水聲停了那麽久也不見她出來,恐怕就是因為她在裏頭換衣服。
這小髒辮平時看着沒心沒肺,男女有別這事上倒分得很清。陸觐然不知怎麽就覺得挺好笑的,他應該是潛意識裏壓根沒把她當女人看,才會忘了在把她推進浴室前,從她前一晚帶來的行李中拿一套幹淨衣服出來、讓她帶進浴室。
又或許……他現在都不能再叫她小髒辮了——她洗了頭,辮子早已解開,現在就是個炸毛的黃毛丫頭。
鐘有時一邊甩着發尾的水珠一邊大喇喇地走向被冷落了整整一天的餐車:“你是不是想泡她?”
陸觐然還站在浴室門邊,注意力被她此刻奇怪而生動的發型所吸引,有些接不上她的思路:“誰?”
“宋栀啊!”她用手指挑熔岩巧克力上的巧克力吃,是真的餓。
“……”
“全冷了,可惜……”鐘有時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又突然調轉槍頭,殺了陸觐然一記回馬槍,“今兒宋栀一出現,你就本能地把我藏門後,你會對她沒什麽?騙誰?”
他應該繼續把她關陽臺上的——陸觐然現在莫名有些後悔。
“把你腦袋裏那些肮髒的小想法收一收。”
他已經板起了臉。
鐘有時可不吃他這套:“她可有主咯,人男朋友可是知名攝影師,怎麽着?你還想小三插足?”
“……”
“……”
身後突然沒了聲音,鐘有時回過頭,吓一跳。
陸觐然已悄無聲息地來到她身後,那模樣——
“你幹嘛?”
陸觐然眼睛眯着,片片寒意:“你知道的太多了。”
鐘有時吓得後退一步。
可她退一步,他便近一步,鐘有時被逼得一矮身就跌坐進了沙發。
“你你你——你要幹嘛?”她此刻的聲音比被關在陽臺幾小時之後還更抖得不成樣子。
陸觐然竟跟着她俯下.身來,“我要滅口。”
他的聲音一貫的冷靜自持。說着竟真的一手按住她肩膀,一手伸向後,分明是要去拿一旁餐車上斜插着的刀。
我靠!真要滅口啊——
鐘有時眼都直了。
下意識的就要反抗,動作特歹毒,提腳就要往他裆'下踹,哪還有半點之前病怏怏的模樣?
可惜他身體一側就躲了過去。
他真的要拔刀了——
“我錯了我錯了!她現在又還沒結婚,戀愛期間公平競争這種不算小三!你不是小三!不是不是不是!”
吓壞了的鐘有時開始閉着眼睛大吼大叫——為了條小命半點原則都不講,德行……
陸觐然嘴角一勾,伸向餐車的手角度微偏,直接越過刀柄改而抄起一旁的面包棒,一把塞進了她嘴裏。
鐘有時睜開眼,陸觐然就近在眼前。
她直愣愣看他,顯然被吓破了膽。而他,按了按方才被她吼得生疼的耳朵,面無表情,眼底得意。
她身上還挺香——
這個想法在腦中滋生的那一刻,陸觐然才意識到,他靠她太近了。
她的皮膚應該很薄,這麽鬧了一會兒,她脖子都紅了,這層紅暈一直從脖子向下延伸,延伸進領口……
陸觐然嚯地起身。
背過身去。
但他的聲音毫無異狀:“下次再多嘴,我就把你小髒辮全剃了。”
“是哦!我好怕哦!”嘴上這麽說,卻連害怕的樣子都懶得裝,咔滋咔滋地嚼起了送到嘴邊的面包棒。
她是真的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