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站在秦淮河上的和彥是沒有理由哭着臉的,所以他總是笑着。
夜晚秦淮河上的畫舫處處歌舞升平,達官貴人縱情聲色,白衣書生強賦閑愁。有的是被趨勢所迫,官場無奈,有的借酒澆愁是真的有愁,還有身在亂世安隅之處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之說。
本地人士不曾感受到來自戰争施加的恐怖,尚有閑情逸致來飲酒作樂,流離之人早已無所畏懼,得過且過。
無論如何,金陵此地尚且是一處看似長治久安,百姓安居的所在。
和彥不在這其中,他勉強算是一股清流,既沒有飲酒狂浪哀嘆這個他覺得已經無藥可救的國家,也沒有和別的商人一樣去依附權貴,谄媚巴結。
他只是靜靜的站在燈火闌珊之上,望着眼前的百樣千紅。他一身白衣,負手而立,嘴角帶笑,好像佛堂裏無情無欲的佛陀悲憫慈愛的看向世人。
不管是不是真慈悲憐憫,至少現在在韓謹的眼裏是這樣的。
他心裏有時候都會想,什麽時候這樣的人兒會露出他真正的面目呢,又是誰能令他動容,他看着眼前這人好似雲煙,一下沒看住就飄遠了。
然而這一副白衣負手而立,青衣美人冷面的景色,在外人看來就是總愛笑愛裝逼的和大少又帶着他家小厮出來為禍世間了。
抱着美人的官員說:完了,完了,他一來美人都不看我們了!還是忍不住扭頭再看一眼,跟懷裏含情脈脈看着別人的美人比較一下,得嘞,美人都去看更美的人了。
別誤會,這扭頭看到這一眼,看的不是白衣翩翩愛裝逼的和大少爺,是他身邊那位美的慘絕人寰的小厮,除卻這小厮人前總是一冷若冰霜,到叫人想起來雪山上冷冽的冰花,是在與他的相貌身份不符之外,直教人分外說不出話來。
外來之人大多都會說:“空有一副好皮囊,胸無點墨,倒叫你們如此推崇,當真膚淺至極。”大多會遭周邊人群的齊齊白眼,這場景經歷過一次的人都不想再有第二次,真好似自己幹了什麽愚蠢至極的事。
要是碰到稍微長點腦子的外來人大約會問:“不知這位美貌至極的仆從是何人,竟叫人如此推崇?”
碰到心情好的人大概會跟他解釋一番,諸如這樣的解釋:“此人名叫韓謹,乃是和家大少爺的貼身仆從,甚得大少爺歡心,這和家乃是當今天下第一皇商,和大少爺就是這一任家主,北境蠻人侵我南梁國土,連年征戰,國庫空虛,多虧了和家大少爺國難之際,伸出援手,仗義舒財,救國救民…….”
每回說道此處大約都會被聽衆打斷:“這事兒南梁國土上的人都知道,我用聽你說啊,我問的是你們為啥對這叫韓謹的小厮如此推崇?”此時約莫都會收到白眼和齊聲的調笑。
金陵城百姓都頗愛美人,不管是原來就住在金陵的,還是躲難躲進來的,都會被金陵民風所震撼,然後跟着全體居民喜歡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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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謹自己也明白,金陵人士對他的誇獎并不是出于一種尊重的推崇,只是作為風雲人物身邊最親近的小厮的一種調笑。
世人都不喜歡被人說膚淺,若認真說道說道他為何被人如此推崇,大約是因為……他美?
沒錯,作為一位流連煙花之地腰纏萬貫的商人,和彥家主最不差的就是錢和風流名聲,然而,卻從來沒傳出過他與哪位良家女子或清倌名妓生出纏綿悱恻的情愛故事來。
故此,就有了韓謹出名的契機。
一位美人,出身不夠好,大家少爺的貼身小厮,據說是走哪都帶着。這誰能頂得住這麽一位美人貼身伺候,有思維跳脫的人甚至覺得這小厮就是個女嬌娥,大少爺命她扮作男裝,只是怕美人惹人垂涎。
不管真相是啥樣,反正市井上流傳出各種和家大少爺與他的美貌小厮不可言說的二三事之類的話本子,銷量甚好。
夜晚的河道兩旁熱鬧非凡,吆喝聲此起彼伏,酒鬼撒潑,小娘子潑辣,劍客獨飲,宦者憂國憂民或飲酒作樂,如此百态民生,似是忘了苦樂,只當太平盛世來狂歌。
這秦淮河上的拱橋上來往之人如流水,一身白衣的公子一如既往溫潤如玉,不知是夜色太濃的緣故,倒是身後的青衣人有了幾分世外高人的仙氣飄飄。
任由市井嘈雜,和彥此時仍是巋然不動,冷靜自持,嘴角含笑微微上揚,讓人覺得豐神俊朗,溫潤如玉就該這副模樣。
韓謹努力把自己放在小厮的位置,站在大少爺身後三步的距離,面目表情,沉默不語。只是看夜色甚濃,便出聲提醒道:“少爺,天色已晚。”
您該回去休息了。正常人應該都會這麽理解的。
但和彥本就不是正常人,他轉頭沖自家小厮微微一笑,眉目含情, “你先回去吧,許久不曾來這秦淮河畔了,甚是想念那些個姑娘,來一趟不容易,本少爺要與她們敘敘舊,你先回家吧。”
不等青衣小厮回答,便轉身而去。
那一身出塵的白衣飄過秦淮河的百年歲月,飄過金陵城的百年繁華,飄過南梁的壯麗山河,翩然而至世人眼前。
韓謹眼看着和彥的身影漸漸下了秦淮河的石橋,漸漸消失在遠方的燈火處,轉身便也回去了。
此番場景倒是讓不少的有心人看在眼裏,只是如今是沒幾人在乎一段風月話本的主人公是如何分離的。
秦淮河水悠悠,明鏡澄澈,可惜當下夜晚是看不清楚的
………………………
是昨夜的淮水格外的熠熠生輝,亦或是今日的酒越發醉人。
反正第二日的清晨,有人看到了和大少爺,從秦淮河畔最為怡人的含煙樓出來的。
據說招待他的還是前任風姿綽約的花魁娘子寞娘,這位花魁娘子次日于門口相送低聲道:“大少爺,可莫忘了哦。”這含羞帶怯的模樣,風采不減當年,遇到詢問小娘子眼帶桃花是何緣故呢?和大少爺甚好。
和大少爺酒伴着清晨微光,帶着一臉不知所以然的表情歸家,就瞧見韓謹穿着青衣練武。那件青衣的樣式和花紋,都是大少爺親自選的,當年選的這一件,後來讓他自己選,死心眼的,就選了一模一樣的。
大少爺也不着急回房歇息,就倚靠在院裏納涼的樹幹,也不做聲靜靜看着。
青衣人手持短劍,一招一式甚是平緩,美人舞劍本就風姿動人,這美人青絲未束,鳳眸中寒光微露,鬓角發絲幾縷被薄汗打濕,臉頰微紅,端的是雌雄莫辨,倏然流露出些許少年人的意氣奮發,到叫人覺得短劍不甚相襯。
觀少年人手指骨節,不說蒼勁有力,卻有少年風骨,此等少年叫人覺得合該活的肆意風流,負劍走天涯。
和彥站在一旁捏着下巴看了一會兒,心道:好像是進步了。
此時的韓謹正要收勢,瞧見和彥站在一旁,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韓謹很生氣,并不想知道大少爺在想什麽。
大少爺依舊淡定如斯,嘴角帶笑,待韓謹站定,只是看着眼前人薄汗輕貼鬓角,不複以往的面無表情,眉頭輕皺,丹鳳眼中未見精明,鼻梁挺拔,紅唇微張。少年身量尚未張開,仍有幾分瘦弱,五官雖仍現稚嫩卻已初見風采。
韓謹見自家少爺站立一旁,看着精神還好,不像是一夜放縱的模樣。仍是昨夜的那件白衣,只是有些褶皺,心道:這是穿着衣服去床上滾了一圈嗎?
然而定睛擡頭一看,仍是一副面帶微笑的欠扁的模樣,看得韓謹忍不住道了一聲:“大少爺回來了?”
只聽大少爺甚是沒底氣地回了一句:“嗯,回來了。”
聽得韓謹更是火大,招呼不打一聲轉身就走,只聽到身後的和彥小聲發牢騷:“脾氣真是越發見長了。”
可他今天實在是忍不住啊!他用腳趾頭想想也能想到如今這大街小巷裏會傳出什麽八卦趣事。肯定是和家大少爺夜宿青樓,美貌小厮傷心欲絕之類的市井奇談。
韓謹越想越覺得生氣,和彥他怎麽就不知道收斂些呢?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這氣生的簡直莫名其妙。
韓謹迅速把自己收拾幹淨後,換上了一如以往的青衣裝束,站在自家少爺身後側充當護衛。
此時,和大少爺仍然穿着一身白衣,只是明顯已經更換了,不是方才的衣衫不整,想來大少爺是極喜歡白衣的,一樣的衣服不下百十來件。
大少爺恢複了往日的端莊自持,面帶微笑,斟起了一盞茶,茶蓋輕撇,這一口茶水剛入口,便見慈祥溫和的老管家帶着皮笑肉不笑的陰險笑容進來禀報:
“少爺,聽聞您昨晚夜宿含煙樓,現如今,街上已經傳遍了,都說您與前任花魁娘子春風一度,技術甚好呢。”
韓謹聽此言心道:老管家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含蓄隽永,精簡扼要,‘技術甚好’,真是委婉又明了啊!
和彥聽及此,一口茶水嗆在喉嚨,頓時發出一陣咳嗽。
老管家視若無睹,接着說:“想來老爺夫人去的早,未有人能替少爺張羅婚事,老奴沒什麽本事,再則咱們家也是商戶,不敢高攀那些世家女子。想來這位寞娘姑娘雖年紀稍大了些,但公子如今也已經二十有一了,相較之下也是可以嫁于公子做妻的,不知公子可有考量,是否選個黃道吉日迎這位寞娘姑娘進門?”
此話一出,和彥也不敢再咳嗽了,整個表情頗有幾分呆若木雞的意思。就是不知他驚的是年逾半百的老管家還能毫不停頓地說下這一段話,還是驚訝他這麽快就能娶媳婦兒了。
老管家見狀嘆了一口氣:“哎,想來少爺也是頭一回,不知該如何是好,那不如就讓老奴來選個黃道吉日吧!”
此時和彥與韓謹同時感到一陣穿堂風席卷而來,莫名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