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傍晚六點,明知走出小區門口,看見顧問站着靠在一輛車旁邊,手裏握着手機。
自裏斯本一別,他們将近兩個月沒見了。
真要算起來,今天也才是兩個人重逢之後的第三次見面而已。
顧問穿了一件淺咖色的寬毛衣,下搭灰白調直筒棉褲,腳上是手工制楦的慢跑鞋,看上去簡單又舒服。
對比前兩次,他看上去有了些直觀上的不同:手上的腕表換了,柔軟的頭發長了點,習慣地往側梳,露出優越的下颌線。
最重要的,是他的金屬手杖不見了。
明知還在走神時,顧問已經挂了電話,回過頭來,看到他想見的人正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精神呢,不太集中。
顧問朝着自己走過來的時候,明知其實已經回過神來了。
但是,出于個人的一點小私心,他沒有往前挪動腳步,就這樣看着對面的顧問慢慢走向自己。
明知的視線不動聲色地跟随着顧問邁開的步伐,心想跟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很端正,很健康的走姿。
在與明知還有兩三步的距離時,顧問停住腳步,将一只手放在他的頭頂上,稍微彎下|身來,平視明知的眼睛。
“你好。”
明知看着眼前的顧問,微微笑了一下。
“你好。”
話音剛落,顧問雙眼倏地睜大少許,好奇地瞅着明知,過了兩三秒,問他:“你昨晚沒睡好嗎?”
明知近距離地與顧問對視着,才發現他眼底浮着幾根不明顯的血絲,同樣也是睡眠不足的下場。
但明知沒忍心拆穿他,因為昨天的這個時候,他還在太平洋的另一端呢。
明知點點頭:“有點失眠。”
顧問沒有深究他失眠的原因,因為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明知額角的那塊醫用創可貼給吸引了去。
創可貼混合着消炎劑,散發着一種不太放心的味道,令顧問的眉頭倏然皺了起來。
他把明知額前的劉海往上撥,有些嚴肅地說:“你們公司,應該增設員工防身培訓。”
明知把他的手拉了下來,笑着說:“好了。”
顧問像是不太茍同他這種輕易的寬容,低着頭看他,樣子仍挺嚴肅。
明知學着他皺眉,語氣卻反着來:“去吃飯吧。”
顧問沒動。
“走吧。”
明知把他推轉過去,稍微推了他的背一下,竟然沒推動。
他伸手又推了一下,用了點力氣,居然還是沒推動。
明知從顧問背後探過頭去,仰臉問他:“你現在就要跟我讨論防身術了嗎?”
話剛說完,顧問的目光探了下來,明知察覺到他眼底浮起了笑意。
伸手輕輕一推,這回推動了。
***
明知選的地方離他住的小區不遠,趕上下班高峰期,為了避免時間都花在無謂的堵車上,明知讓顧問把車停在小區的地下車庫,兩個人一起走路去吃飯的餐廳。
春天的傍晚,太陽早早落了山,灰藍色的天幕看上去有種透明的玻璃感。
明知與顧問走在不窄不寬的人行道上,質地不同的衣袖時而摩擦在一起。
走到一半,明知實在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叫了顧問一聲。
顧問轉過頭來:“什麽事?”
明知看着他,問道:“你的腿是怎麽傷的?”
聞言,顧問眼珠微動了下,遲緩兩秒,抿唇道:“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聽到這個答案,明知感到十分意外。
他很難想象,顧問這般細心沉穩的人,居然會從樓梯上失足摔下來。
明知有些納悶,扭頭問顧問:“為什麽?”
顧問收回視線,低下頭,抿嘴笑了一下。
“因為高興。”
明知一聽,更加困惑了:“什麽事這麽高興,讓你連路都不看了?”
這時候,前面走來一個牽着兩條狗的太太,原本不寬的人行道一下子擁擠起來。
顧問眼疾手快地把明知拉到自己身前,給那位太太讓出道來。随即,他低下頭去,湊近明知的耳朵,輕聲道:“以後再告訴你。”
明知因他這一句話而臉頰發燙,飛快地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人行道的盡頭就是路口,還沒有走近,明知已經看到了紅綠燈柱上跳動的綠色數字。
等他們走到路口,距離紅燈還有幾秒的時間,身邊的行人紛紛趕在綠燈轉紅之前從斑馬線上飛奔過去。
這時候,顧問忽然拉了一下明知的手肘。
“等等吧。”
明知轉過頭,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不急,” 顧問對他笑笑,說,“我們等下一輪。”
明知微微定睛,借着還未全亮的路燈,重新專注認真地打量着顧問的臉,随而默默轉過身去,看着對面已經轉紅的信號燈,唇角倏地揚了起來。
明知呢,是一個沒什麽個性的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個随和過頭的人。但在等紅燈這件事上,他異常地堅持,寧可遲到或者等久一點,也絕不會闖紅燈。而當碰到離紅燈還有幾秒的情況,他也不會繼續往前走,而是選擇等下一輪。在他看來,踩着點趕着過斑馬線,是一件不太必要的事情。
他以前有過一段十分短暫的戀情。當時那位前男友屬于浪漫派,頻頻追求平淡生活中的刺激與冒險。他常常說明知太過死板,總是堅持一些無所謂的原則,尤其是在等紅燈這一件事上。
一次,也是在過馬路的時候,明知的那位前男友硬是拉着他在紅燈的前兩秒從一條很長的斑馬線上飛奔過去,驚得一衆司機在車內問候了他們兩個全家。
事後,那位前男友在路邊喘着粗氣,大笑着問明知覺得刺不刺激。
答案是否定的。
沒過多久他們就分手了,理由是性格不合。
明知從來不認為自己做的事情一定都是對的,但他有自己的堅持,堅持本身是正确的。
這一輪紅綠燈很久,明知與顧問在原地等了很長一段時間。
最後,在離綠燈還有幾秒鐘的時候,明知轉過臉去看顧問。
此時,整條街的路燈都亮了起來,顧問沉靜的面容在光亮中尤為清楚。
他低頭看明知,問道:“怎麽了?”
“沒事,”明知搖搖頭,輕拉他的手肘,微笑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