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一夜,明知意外地難以入睡。
稍縱即逝的倦意,居心不良的分神,好像一簇簇頑固的赤地玫瑰,在明知的腦海中野蠻生長,使得他一次次迷失在無眠的荒原中。
暖黑的房裏沒有時間,明知不得已打開了手機。
淩晨四點多,洛杉矶此時正是下午。
這個時候的顧問,應該正坐在他的辦公室裏,游刃有餘地處理着各種文件。
他一向起得早,今日睡眠不足四個鐘,可能正在喝着一天之內的第二杯咖啡。
明知默默點開了通話記錄,異國電話幾乎占據了整塊版面。
他慢慢往下翻,看的雖然是記錄,卻也是他與顧問不知在何時建立起來的,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默契。
每一通電話,幾乎都是掐着休息的時間點打過來的。
當然,偶爾也會有失誤的時候。
一個多月前,尤為慘烈。
看着滿屏紅色的未接來電,明知忽然覺得顧問有些可憐。
畢竟,顧問能夠通過十三個鐘的時差來推算出這邊是上午還是下午,卻無法推算出他毫無規律的工作時間,各式各樣的突發情況,以及有時被消耗殆盡的耐心與精力。
他與顧問的溝通,一開始也并不是很稱心的。
在一段雷雨天氣,航班全面延誤的混亂時期,明知接連幾天都錯過了顧問的電話。
那一天,他心情不是很好。最後一通電話,他給挂了,把手機也給關了。
在那之前,他從來不會挂顧問的電話。
等他回到家,疲憊不堪地塌陷在沙發裏面時,才想起了被他遺忘的顧問。
他看着時間,給顧問打了一通電話。
電話連線得比以往都要久,就在明知準備挂斷時,顧問接起了電話。
他和顧問,第一次以沉默開場。
明知沒什麽精神地組織着語言,告訴他機場這段時間的忙碌與混亂,聲音聽上去啞啞的。
顧問一直在聽,幾乎沒有開口。等他說完以後,顧問問他這幾天有沒有按時吃飯。
明知忽然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半垂着頭,幾番嘗試用力握緊手機。
“顧問,其實你可以不給我打電話。”
他聽出來了,顧問也有些累了。
顧問沉默了一陣,開口道:“簡訊你回得慢。”
聽見顧問的回答,明知忽覺喉嚨隐隐作痛,仿佛有根刺卡在裏面,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電話兩端都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明知感覺沒那麽難受了,準備說點什麽時,顧問開口了。
“明知,我打擾到你了嗎?”
明知覺得顧問可能誤解他的意思了,否認着:“沒有。”
“我只是,”他往後靠向沙發,手托着半邊腮,用不太清楚卻很平靜的語氣告訴顧問,“不想看你這麽累。”
随後,他重複了一句:“你沒有打擾我。”
電話那頭的顧問沒有馬上說話,安靜了一會兒才開口。
“明知,我離你很遠,”他隔着手機,對明知緩慢地坦白,“我見不到你,又很想你,所以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打擾你。”
他還是用了“打擾”這個詞,聽起來既內疚又不自信,一點都不像他。
明知在這邊聽着,手指節抵着唇,沉思片刻後,對顧問說:“我以後不會挂你電話了。”
後來,他們接着往下聊。
那通電話講了很久,他們說了很多的話。到最後,通話結束時,兩個人都已經忘記了那個不太愉快的開場。
在二十一世紀,這個擁有着最先端科技的時代,維系一段良好的關系,方式有千千萬萬種。
而顧問,選擇了最老派,最傳統的那種。
***
明知醒來的時候,居然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
他避開額角的傷口,捏着兩邊的太陽穴,覺得自己像是宿醉未消的酒鬼,或者是長了兩條腿的氦氣球,整個人輕飄飄的。
等到他洗漱完畢,從浴室走出來時,聽見手機響了。
是顧問的電話。
明知接起電話,自然道:“晚上好。”
顧問習慣地停頓兩秒,才對他說:“下午好。”
明知拿着手機,走到吧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聽見顧問在電話那頭問他。
“好點了嗎?還有不舒服嗎?”
明知握着水杯,回答他:“好多了,傷口消腫了,也不痛了。”
頭暈呢,還是有點的。
顧問輕輕道:“很好。”
明知喝了一口水,正想囑咐他早些休息時,忽然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女人的聲音。
他陡然放輕了語氣:“你身邊有人嗎?”
顧問沒有停頓,卻答非所問:“你今天有安排嗎?”
明知壓下心底的好奇,抓着水杯,答道:“沒有。”
顧問依舊沒有回答問題的意思,又問他:“你喜歡驚喜嗎?”
“……”明知拖沓幾秒,遲疑道,“還行。”
“明知。”顧問忽然叫了他一聲。
明知放下水杯,背靠着吧臺,應了他一聲。
随即,顧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每個字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能見你嗎?”
明知沒聽明白:“什麽?”
顧問只好換一個說法:“我回國了,能見你嗎?”
明知有些茫然:“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一個小時前。”
明知:“……”
他握緊了手機:“怎麽突然回來了?你最近不是很忙嗎?”
“是很忙……”
“但更想見你。”
顧問就是這樣,從來都不掩飾他對明知的想念。
明知不說話了,他依舊覺得自己是長了兩條腿的氦氣球,整個人要飄到天上去了。
“我能見你嗎?”顧問又問了他一次。
明知還沒來得及回答,突然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女人的聲音。
“阿問,今晚要備你的飯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一下子拉遠:“等等……”
下一秒,又被拉了回來——“阿姨問我今晚在不在家吃飯。”
顧問貼着電話,來征求他的意見。
“你覺得呢?”
沒辦法,明知只好揉揉眉心,抿嘴笑着把答案告訴他。
他剛說完,便聽見電話那頭的顧問回了身邊的人一句:
“不用了,方姨,我今晚出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