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你錯了
窦威揮了揮手,淡淡地說道:“窦虎,送他回草原,讓窦歸立刻趕來。另外,從現在起,你是窦歸的親衛司馬。”
窦虎臉色一變,想要說話,卻沒敢吭聲,應了一聲,行了禮,轉身出去了。席安面無表情,只是眼神一黯,他知道,窦返完了。
“元平,讓窦靖來一趟。”
“喏。”席安眉梢一挑,又遲疑了一下:“大人?”
“不用擔心,去吧。”窦威平靜地說道:“他如果要殺我,我的人頭早就挂在寧城城頭了。”
席安無聲的嘆了口氣,轉身出去找窦威的親衛将窦靖。窦威一動不動的坐在案邊,轉着手裏的玉杯,慢慢的停了下來,手越握越緊,青筋暴露,“啪”的一聲,玉杯裂成幾片,碎片紮進掌心,鮮血溢了出來,一滴滴的滴在案幾上。
“大人。”走進帳門的席安吃了一驚,連忙趕了過來。窦威搖搖頭,張開手掌,看着掌中的鮮血,一時有些出神。席安不敢怠慢,連忙招呼人來替他包紮。
窦威起身出了帳,親衛将窦靖帶着兩個全副武裝的親衛候在帳外,看上去有些緊張,窦威也不吭聲,舉步向不遠處的小山坡走去。席安、窦靖等人緊緊相随,亦步亦趨。
“你們很緊張嗎?”窦威突然停住了腳步,微微的皺起眉頭,略有不快地說道。
“我們……”窦靖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窦威搖了搖頭,轉身繼續向前走去,一直走到山坡之上,背着手靜靜地站在那裏。窦靖和席安互相看了一眼,急忙又跟了上去。窦靖不由自主的握緊了刀柄,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和那兩個親衛很自然的散開,形成一個以窦威為中心的半圓。
窦威靜靜地站着,一聲不吭。周圍黑漆漆的,除了草叢中的蟲鳴,什麽也聽不到,遠處胡市上帳篷前的一堆堆篝火如同天空的星星,在夜色中無聲地閃動着。
窦靖等人屏住了呼吸,傾耳凝聽周圍的一舉一動。
什麽聲音也沒有,靜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只有窦威面無表情,平靜如水的臉龐在席安手中的火把照映下忽明忽暗。
不知過了多少,窦威突然看着眼前空蕩蕩的草地朗聲說道:“敦武,別來無恙?”
三步外的草叢一動,慢慢的站起一個身影,默默的站在那裏,就象是他原本一直站在那裏似的。窦靖大吃一驚,本能地想沖上前去,可是随即又站住了。
窦威微微眯起了眼睛,身子依然站得筆直,無聲地打量着敦武。敦武猶豫了一下,拱拱手,卻沒說話,過了一會,才說道:“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窦威反問道。
“自然是為什麽百年窦家居然投靠了鮮卑人。”
“北匈奴人被打敗了,我們還能去哪兒?”窦威淡淡地說道:“難道跟着他們遠遁漠北?”
“窦家最榮耀的事,不是出過幾個皇後,也不是出過幾個大将軍,而是把北匈奴殺得落花流水,橫絕大漠。”敦武突然暴怒起來,走上前去,指着窦威的鼻子大聲吼道:“你們是大漢的窦家,你們是天下人景仰的窦家,你們是……”
窦威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我們是謀反的窦家!我們是被夷三族的窦家!我們是百餘口男丁被殺,如今只剩下不到十個人的窦家!我們是惶惶如喪家犬的窦家!”他鼻息粗重,氣喘如牛,指着遠處的寧城怒吼道:“你知道這邊疆的營妓中有多少女子是曾經錦衣玉食的窦家人?你知不知道老大人現在一看到鮮卑人老遠就得哈下腰?你知不知道我們這些年在草原上是如何像狗一樣,為了有一口飯吃而向人搖尾乞憐?”
敦武愣住了,看着目眦盡裂、臉龐扭曲的窦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知不知道大将軍滿門被殺,連一個後人都沒有?你知不知道,太後孤零零的死在南宮,不能入土為安?”窦威聲音沙啞,指着敦武破口大罵:“我不是什麽百年窦家,我現在是一個人人唾棄的叛逆,我是一個你這樣的人都可以指着鼻子臭罵的叛逆!”
“我算什麽?”窦威猛的揮了一下拳頭:“我什麽也不是!我只是一個想活下去,想報仇的狼,我日夜所想的只有報仇!報仇!報仇!”
敦武仰天長嘆,好半天才慢慢地低下頭,轉身慢慢地向前走去,飄忽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既然如此,那你好自為之吧。從此一別,但願不要再有相見的時候,你可以只想着報仇,我卻不願意帶着窦家人的血去黃泉之下見伯向先生。”
窦威看着漸行漸遠,快要沒入黑暗之中的身影,忽然叫了一聲:“敦武!”
“不要再叫敦武了。敦武雖然只是一個武夫,手上卻沾滿了胡人的血,不願意與胡人為伍。”敦武繼續向前走去,揮揮手道:“就此別過!下次再見面,我一定取你項上首級。”
“敦武!”窦威大聲叫道:“不會有下次了。”
随着他的話音,五十步開外突然站起一圈人影,每個人手裏都端着一張弩,弩上的箭矢直對敦武。與此同時,窦靖帶着十幾個親衛沖了上來,一下子将窦威和席安圍在中心。
敦武停住了腳步,掃了那些嚴陣以待的親衛一眼,緩緩的轉過身來,偏着頭看了窦威一眼,嘴角輕蔑的一挑:“看來你不僅沒有了榮耀,而且沒有了勇氣。”
“因為你是敦武。”窦威恢複了冷酷,聲音冷得像冰:“因為你一句話,最骁勇的窦虎不敢面對你的弟子。因為你來了,從來沒有膽怯過的窦靖緊張得像初上戰場。你既然不願意再幫我窦家,我不殺你,又怎麽能睡得安?”
“殺了我,你就睡得安?”
“良心上的不安,我早就不在乎了。”窦威擺擺手,似乎為了說服敦武,又像是為了說服自己:“至于你那個弟子劉修,我保證他很快就會來陪你。”
敦武一皺眉:“他不是我的弟子。”
“就算他不是,可是他接連幾次折辱窦返,我依然不能放過他。”窦威根本不給敦武解釋的機會,轉身向後走去。敦武沉默了,他看着保持着陣形,慢慢地将包圍圈越縮越小的窦家親衛,長嘆一聲:“窦威,你錯了,本來我可以死,可是你這麽說,我反而不能死了。我因為自己的愚蠢已經連累了兩兄弟,不能再連累一個無辜的年輕人。”
“教頭,你不要亂來——”窦靖大聲叫道:“你跑不掉的,向大人認錯吧。”
“我何錯之有?”敦武冷笑一聲,“要說有錯,也是眼拙,沒看出人可以變得這麽無恥!”說完,他忽然一聲長嘯,向離得最近的兩個窦家親衛沖了過去。
刀光忽現,箭弩呼嘯,慘叫聲驀然響起,驚破了草原上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