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鐘俊同洗完澡出來時,時沂正蹲在地上整理他的行李箱。他看着時沂從夾層裏摸出包裝完整、一粒不少的維生素片。
鐘俊同的身體不自覺地繃緊,支吾着辯解:“我......我發燒了,不能吃維生素片。”
時沂“哦”了一聲,把藥片塞回小袋子裏。
兩個人躺在床上。時沂在陌生的床上很容易睡不着。就比如現在,他小幅度地翻來覆去,二十分鐘以後翻坐起來:“我去客廳裏睡吧。你不舒服,別影響你休息。”
話音剛落,他又被攬着腰輕****,鐘俊同嚴絲合縫地貼上來,手腳并用地把他纏住。他身材高大,四肢修長,把清瘦的時沂整個兒罩在懷裏也不費勁。他蹭蹭時沂的側臉,黑發淩亂,眼睛還微微眯着似乎困倦,有種非常執拗的孩子氣,“不要。”
時沂不說話了,任由半睡半醒間的鐘俊同迷迷糊糊地拿手撫摸他的脖頸和背,又一路流連向下,攬住臀更緊地扣在懷裏。他像是一直在調整零件一樣調整自己和時沂,希望得到一個完美貼合的姿勢。
最後他終于滿意,把手放在時沂的腰上,呼吸均勻地睡着了。
時沂卻依然睡不着。
他借着水銀一樣的月光注視着熟睡的鐘俊同。他突然想起來,他們第一次做完之後,鐘俊同因為技術太差發揮得很不好,懊惱地翻來覆去睡不着,好半夜了還輕輕說,我只是有點緊張,我沒弄過。時沂作為年長的愛人,心裏覺得他可愛,實在愛極了他的笨拙坦誠。他主動騎上去,唯一一次主動放浪又溫柔多情地把自己一點點打開,也想讓新婚丈夫有一點快樂的體驗。
事後,鐘俊同總算睡安穩了。時沂也像現在這樣在月光裏看着鐘俊同。
銀白色的凝固的鐘俊同,像是剛剛鑄成的還有溫度的雕塑。時沂簡直不敢多看,頃刻之間,一種奇異的摻雜着喜悅和酸澀的飽脹情緒把他的胸腔塞得滿當當,他一時恍惚,恍惚間已是淚眼朦胧,他凝住眼淚,屏住呼吸,才敢細細描摹鐘俊同的輪廓。
他從沒有奢望過能得到鐘俊同,從初見時的表情冷淡陰鸷、下巴上貼着個創口貼的藍白校服少年,到後來西裝革履沉默寡言的俊美青年,他一次都沒有幻想過。
因為他知道沒有可能,有些事情,做夢都是不可以做的。
鐘俊同說他要和自己結婚的時候,姿态明明強硬又嚣張,眉尾弧度淩厲,滿是不容辯駁。那一刻,時沂的心髒都快要炸裂了。被很多銀白色的神秘幻想,粉色的暧昧液體和大把大把閃爍不定的煙火似的光焰填滿了,滿到溢出來,滿到他根本不及思考,就點了頭。
跟鐘俊同結婚的這半年,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每一個美好的片段,他都可以清清楚楚地說出時間地點和心情,好像日日重溫,每日都要拿出來複習回味。
他的日子過得苦,但是不能算太苦。他四肢健全,身體健康,也有興趣一二,朋友二三。但是又不能算是多好。年幼喪母,父親再婚,繼母刻薄,父親縱容,弟弟妹妹一個個呱呱墜地,把他本就擁有不多的關注與愛蠶食鯨吞,又強行給他安上了學習之外繁重家務和照顧弟妹的重擔。等到了将将成人的年紀,高考志願被父親篡改,屬意的中文系變成會計專業,又這樣被支配着踏入了他的大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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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俊同是他二十一歲落進來的一束光,眼神明亮嚣張,脾氣別扭卻真誠,蹦得又高,跑得又快,風一樣來來去去,攪得他人間大亂。
他現在有依然覺得,自己不太幸運很久,但是鐘俊同是他遲來的幸運。這樣一想,曾經的二十年變得很輕很輕,變成了一顆小小的半透明琥珀,收進了匣子裏。
鐘俊同說他會努力,會做得更好。但是時沂覺得他真的做得夠好,是他自己不夠好而已。如果自己再優秀一些,鐘俊同可能就會愛上自己。他不想只是溫柔的被濡慕的大哥哥,他希望自己可以是鐘俊同的戀人,得到滾燙炙熱的灼傷人的愛情。
這是他們到倫敦的第四天,倫敦難得見了點太陽。小小的淺黃色一顆,像是一枚小小的剛剛凝固的荷包蛋。當地居民和酒店旅客幾乎全都逐日而出,全出來曬太陽了。
鐘俊同卻不能休息,他的發燒好了大半,只是喉嚨還有些沙啞,早上吃了點藥就又要出門辦事。
他出了門,還未走到盡頭處,回頭一看,時沂還站在門口,看到他回頭了,還揮了揮手。
秘書在大廳等他,簡單彙報工作行程之後,兩人出發去新建在英國不久的子公司巡視。
鐘俊同遇到了點不算麻煩的麻煩。子公司的陪同職員是個金發綠眼的美人,再多次對鐘俊同秋波暗送後,鐘俊同實在沒法兒視而不見,因為這嚴重幹擾了他的工作。秘書會意,提醒了這位風情大膽的異國美人,“Lily小姐,鐘先生已婚。”
沒想到這位美人大膽地對鐘俊同說:“可是您沒有戴婚戒,抱歉,您這麽年輕,看起來又像年輕雄獅一樣傲慢孤獨,我以為您未婚。”
鐘俊同的第一反應不是生氣或者辯解,而是意識到他沒有戴婚戒。
不僅沒有戴婚戒,他甚至沒有買婚戒。他和時沂結婚很匆忙,程序辦妥以後他根本沒有事件參與結婚的各項流程,時沂體貼地說他們可以不要這些流程,一切從簡。他曾經記得去訂一對婚戒,但是後來卻因為繁忙的工作不了了之。
那封填寫了一半的婚戒訂單現在可能已經被當作無效郵件銷毀了。
鐘俊同摸着自己的無名指,喉嚨一緊,連他都意識到了,敏感的時沂又有多少次因為這件事情而惴惴不安呢?
他的丈夫連婚戒都沒有給他。
他沒有任何辯解的理由,但凡他對時沂真的再上點心,時沂都不可能這樣不快樂。
時沂整天無事,白天去附近逛了逛,還和可愛的白人小女孩兒一起玩兒了小游戲,中午去餐廳用過餐後又回房午睡。
他這一覺睡到下午兩點,是被卧室的開門聲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撐起身體看向來人:“俊同回來了?”
鐘俊同坐在床邊,看着剛剛睡醒的時沂,他的身體剛剛蘇醒,意識和情緒也剛剛蘇醒,一切都是簇新幼弱的,看起來像是一個瘦弱的薄荷綠色的男孩兒一樣。
時沂被鐘俊同抓住手,他用力眨動眼睛,視線還未清明,無名指上的冰涼光滑的金屬觸感凍得他瑟縮了一下,像是火苗燙到了指尖。
時沂徹底睜開眼睛,一枚鉑金圈戒套在他無名指的第一個關節處,慢慢下滑,卻戲劇性地卡在了第二個關節處。鐘俊同傻了眼,暗自使巧勁想要把戒指套進去。
時沂一動不動,乖順地低頭看着自己的丈夫為自己套上戒指。
可是真的太小。
這枚戒指死死卡在第二個指關節之上,近乎嘲諷地昭示着一個信息:鐘俊同不知道時沂的無名指圈號。
鐘俊同貼住戒指的手指僵住,喉結艱難滾動,把卡死的戒指慢慢旋出,低聲說:“還給我吧,我去換。”
時沂卻握拳,緊緊地夾緊了戒指,另一手蓋住,看着鐘俊同的眼睛說:“送給我了,還要拿回去嗎?”
“太小了。”鐘俊同說。
這枚戒指不是愛與承諾的象征,是他對時沂漠不關心和視若無物的象征。他跟時沂要了一次重啓的機會,想要從頭再來,但是他一旦開始回溯過去想要彌補,就會發現他們的關系就像一根蛛絲,看似堅韌,拉扯到極致,全是細小的漏洞。
全都是因為他的漫不經心,他的狂妄自大。
他開始質問自己,我能對時沂好嗎?我真的不是再一次傷害他嗎?
時沂看到他掙紮的眼睛,再次握緊戒指,溫聲細語地說:“是我的了,你不可以拿走。”
鐘俊同臉色陰沉地想要從他手裏把戒指拿出來,兩人争執起來,誰也不肯讓誰。
“給我!”
“不要!”
時沂也難得大聲起來。
兩人争執不下,逐漸粗暴的動作卻把時沂的手指磨得通紅。
那一片紅刺痛了鐘俊同的眼睛。愣神之間,戒指脫手被時沂收走。再擡眼看時沂,時沂的眼眶早就紅了,暈到眼尾,有種難言的可憐易碎的媚态。
時沂喃喃:“你都說好給我了。怎麽可以拿回去?”
“不拿走了。”鐘俊同心口一痛,抓住他的手腕,“你要你拿着。”
時沂陷在自己的情緒裏,什麽也管不上,什麽也顧不了,竟然癡癡擡頭看他:“那婚姻也不可以拿走,你給我了的。”
鐘俊同簡直要在他癡纏的眼神裏燒起來,毫無底線地說:“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要他的自尊,他可以成為一只蹲伏在他腳邊的狗;要他的自我,他可以抛卻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要他的生命,他剛好有一顆正劇烈跳動的心髒可以獻上。
時沂在鐘俊同燃燒似野火的眼睛裏被熱度和渴望點燃,渾身發抖,手腳發麻,靈魂出竅一般,自不量力地幻想鐘俊同是愛他的,在這份愛裏才有了一點肆虐和張狂的勇氣。
他語速很快地說:“婚姻也不夠,性也不夠,溫存也不夠,我想要愛,很多很多的愛。”
鐘俊同心跳隆隆,驚喜到極致卻有點結巴:“我......我......”
靠!他怎麽回事!舌頭快點捋直了!好好說話!
時沂的孤勇瞬息即滅,貪婪要求後被拒絕和嘲笑的恐懼洶湧而至,卻只能按捺着,努力平靜地說:“對......對不起。這本來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從來沒有得到過很多愛......連喜歡都很少,可是現在我卻寄希望于你,希望你永遠理解我并且愛我......你、你當我沒說過行不行?”
“不行!”鐘俊同急促打斷他,“說出的話,也不可以收回!”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撫上時沂修長的脖頸,為時沂的要求渾身發燙,好像熱度不退的高燒,一陣一陣地眩暈,“我給你了,我所有的愛情都給你了。只是我很笨,你沒有感受到對嗎?”
時沂傻眼了,“我......我不知道。”
鐘俊同立刻兇狠地吻住時沂,兩瓣嘴唇撞在一起,旋即狠狠貼合纏吮在一起。他把時沂口腔裏最後一絲空氣都強勢掃蕩幹淨,舌頭用力纏住時沂柔軟的舌頭,像是吮吃鮮嫩貝類。
“現在呢,現在可以嗎?”鐘俊同輕輕貼着時沂紅潤的嘴唇問,黏稠的吐息交纏在一起。
時沂紅着臉,木讷地說不出話。
“那就是沒有。”鐘俊同總結,“那再親一次。”
鐘俊同又扣着他的下巴親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