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天早上,鐘俊同起床時被褥的另一側已經空了。他緩了兩口氣才起床。洗漱完,穿好時沂搭配好的衣服,坐在床邊套上暖烘烘的襪子,戴好手表,從抽屜裏抽出時沂做了編號的領帶,随意纏在手上出了房門。
餐廳裏沒有人。
他走進餐廳,桌子花瓶下壓着醒目的亮色便利貼。
【俊同:早餐在微波爐裏,拿出來就可以吃。不要空腹喝牛奶或咖啡。出門記得帶傘。怕你鞋子被水打濕,備用的鞋襪給你裝在袋子裏了。如果需要就帶走。工作順利哦!】
鐘俊同把便利貼收起來放在茶幾下的零錢盒裏,自己吃了早餐,然後對着衛生間的鏡子開始打領帶。
這條領帶應該由時沂系到他的脖頸上。
早晨的一點點樂趣全沒了。
鐘俊同有些煩躁,但是還是熟練地打好領帶,提上包換好皮鞋,關燈出門了。下午四點半,他把必要的工作處理完,剩下的要批複的文件裝在了公文包裏,準備下班。
臨下班前,他拿出手機又看了一眼。
秘書小李心裏嘟哝,老板今天怎麽成天看手機?網瘾少年似的。
鐘俊同不死心地又點開微信、郵箱和短信,通通翻了一遍。
沒有,什麽都沒有。
鐘俊同面沉似鐵,眸子影沉沉地吓人。分明年輕英俊的臉,卻讓人發怵。
“老板,出什麽事了?”小李小心翼翼地問。
“沒事。下班。”
鐘俊同進了停車場,把手機扔到副駕駛位上,眼不見心不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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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車向來很穩,今天又是個落雨天氣,本來應該是愈發穩重的,今天卻有幾分橫沖直撞的意思,引得前後喇叭聲滴滴滴地響。
等開到一個等待時間奇長的紅綠燈的時候,鐘俊同停車,把手搭在方向盤上等綠燈。
南方冬天不太見雨,但凡下雨必是凍雨,急剌剌冷嗖嗖,交織成密密的雨幕,落在臉上如同箭镞。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行人在雨幕裏穿行,也不過是填充了白雨點的空隙。
“叮咚——”
是鐘俊同給時沂設置的特殊的提醒音。
他立刻把扔在一邊的手機拿起來,微信裏躺着句語音,雨聲大得險些蓋過時沂的聲音。
“俊同,你下班了嗎?我這裏雨下得好大,回家可能要晚。”
鐘俊同立刻打電話過去,那邊很快接通:“喂,俊同?”
“在哪兒?我開車來接你。”
電話那邊的人頓了一下,似乎在躊躇,又溫柔妥協:“我在玉泉路路口,一家獨立書店旁邊。俊同你有空嗎?”
鐘俊同有點生氣了:“有空!”
鐘俊同又把車開得飛起來。
進了玉泉路,他把車速控制地很緩慢,蝸牛似的在人跡寥寥的玉泉路上挪動,一邊開車一邊找時沂。
獨立書店門口站着個人,凍得瑟瑟發抖。因為穿着灰色羽絨服,細腿伶仃,活像只灰色的長腿鳥兒。他背上背着個大包,手裏還提着兩個購物袋,微微佝偻着背縮着脖子,好像在瑟瑟發抖。
鐘俊同立刻把車開近,靠邊停下。
時沂自然一眼看到,艱難地撐着傘挪過去。鐘俊同眉頭一皺,撐傘下車一手接過兩個購物袋,放到車後座,又讓時沂趕緊上車。
車裏開着點暖空調,等鐘俊同上了車,看向時沂時才驚覺時沂渾身都濕透了。
他身上的羽絨服和鞋子也濕透了,洇開完整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水斑。倒是護着的兩個購物袋裏還幹幹淨淨。
偏棕的柔軟發絲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順着瘦削的下颌低落在頸窩裏。他的睫毛都是濕的,睫毛顫動着,沉沉的一滴水珠啪嗒一聲落在胸前的衣服上。
時沂注意到鐘俊同凝視的目光,一下子條件反射似的窘迫起來。
完了,自己現在肯定亂糟糟的,肯定把俊同的車弄濕了。
時沂白皙面頰因窘迫而發紅,他手忙腳亂地在車裏找毛巾,一邊抱歉地笑:“對不起,我剛剛從印刷廠裏跑到超市裏去買菜,風太大了我沒撐牢傘......”
一只手遞過來一條毛巾,蓋在時沂的濕發上。白色的毛巾好像極為可笑的新娘的頭紗。
時沂愣了一下,身上的羽絨服拉鏈被刺啦一聲拉開,衣服被利落扒下來扔到後座,身上又立刻罩下來一件寬大的羊絨外套。
暖融融的,剛從鐘俊同身上脫下來的。連他的體溫和味道都來不及消散。倒像是一個新鮮暖熱的活物。
時沂傻愣愣把毛巾扯下來,第一反應就是:“你要冷的。”
鐘俊同擰眉:“不冷。穿上。把頭發擦幹淨。”說着,調高了車裏的空調溫度。
時沂乖乖套好了,又用毛巾開始擦頭發。
鐘俊同重新發動車子,開出沒一會兒,又突然停車。
時沂問:“怎麽了?沒紅綠燈啊?”
鐘俊同聲線冷硬,還有點兒少年人的意氣:“如果我不來接你,你怎麽回家?”
“我會打車的。只是現在不太好打車而已。”時沂溫柔解答。
“你明白結婚是什麽意思嗎?”鐘俊同突然發問。
鐘俊同覺得煩躁極了。從時沂給他發微信說自己可能要晚回家到剛剛對他道歉為止。每一個點的怒氣都在急劇增加,好像火山爆發前地下壓強的每一次詭變。
時沂為什麽不能對自己好一點兒?老是跟他說抱歉,說對不起,說很多解釋,好像他不是時沂的丈夫,而是時沂的主人似的。
但是他沒有氣時沂,他或許應該氣自己。
他的怒氣也顯得無力起來,左突右沖無法發洩,淤積在胸口。
時沂喉嚨哽住了,被團團情緒堵住了所有的言語,變成了個啞巴。
他好像知道答案,好像又不知道。
我們在一個戶口本上了,成為了緊密相連的兩個人了,我們是受到法律和社會的肯定的。但是到底什麽是婚姻呢?
時沂扪心自問,對于這段從天而降的婚姻,他從一開始的驚訝狂喜,到之後的強作鎮定,再到現在用心經營家庭。他應該是無可指摘的溫柔體貼的妻子。
他只做了一件壞事,想要偷偷地在鐘俊同身上嘗到一點愛的滋味。
他或許什麽都做不好吧。
鐘俊同看到時沂的眼睛裏漸漸淚光點點,不由心神亂晃,咬牙想要說出些話,但是也發現自己此刻因情嘴笨,什麽也說不出來。
時沂見鐘俊同表情糾結掙紮,立刻服軟,伸手去拉鐘俊同的袖子,小聲地說:“你別生氣。俊同,說出來還挺難堪的。但是我之前沒有談過戀愛,沒有和人建立過任何意義上的親密關系。我什麽都是第一次,難免笨一點。你給我點時間學一學好不好?”
鐘俊同的火氣全消了,又不滿他說自己笨,有點急地說:“誰不是第一次!”
話音剛落,時沂看着鐘俊同瞪大了眼睛,舔了一下嘴唇,覺得口幹舌燥。
他還傻了吧唧地問:“你長得這麽帥,又那麽優秀,在大學裏沒談戀愛嗎?我記得高中的時候就有小姑娘和小男孩兒追你了。”
鐘俊同的喉結滾動,側過臉佯裝開車,正經嚴肅地發動了車子,口吻似乎随意地說:“忙着讀書,沒空。”
時沂覺得這個回答在意料之中。
但是他心裏不可避免地泛起甜。
真好,俊同真好。
他就算不喜歡他,也沒喜歡過別人。
他是完完整整的一整個的鐘俊同,連感情都還封在容器裏。
時沂是第一個擁有過鐘俊同的人。這好像成了殊榮,讓他灰蒙蒙的平淡人生也不一樣了起來。
時沂的語氣有種非常雀躍的甜蜜:“今晚我們吃醬汁杏鮑菇和幹鍋花菜哦,我還會做紅燒排骨,按照你的口味,多加點兒糖,好不好?”
鐘俊同“嗯”了一聲,開車穩重小心起來,連路面上濺起的水花都是小而溫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