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風雨欲來
咳嗽的聲音離得很近, 能夠清楚地辨認出, 此人是站在營帳的卧房的裏頭發的。
季遷遙神情一凝,忽然想起了什麽,連忙停下嘴上的動作,擡起頭來, 側過臉望向卧房的門簾處。
夏清舒也聽見了,睜開迷蒙的雙眼,艱難地轉過腦袋,一同望去。
門簾處,蔣雪芹抱臂站着, 身姿窈窕, 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們。
被注視的兩張臉,同時紅起,滿面羞澀。
“我來的不是時候呢。”蔣雪芹不遮不掩, 打趣道。
營帳外頭有素汐把着,若沒有經過季遷遙的同意,別人是不可能進來的。可這蔣大夫啊, 是季遷遙自己叫來的。
夏清舒渾身酸痛無力, 看似小病小痛, 不知是否耗了內裏。若內裏有損, 留下了病根, 往後就麻煩了。得讓大夫仔細瞧過, 季遷遙才能安心, 因而傳令找來了蔣雪芹。
可她自己被夏清舒這麽一撩動, 你侬我侬,轉眼就給忘了。
好生的尴尬,怨不得旁人,季遷遙自我消化。正事當前,總不能害羞一整晚,季遷遙很快尋回了鎮定之色,她裝作什麽都沒發生,泰然自若,依依起身道:“蔣大夫好等,是我忘了,不好意思。”
“殿下言重。”蔣雪芹笑得溫婉柔和,但這如春風般的溫婉柔和之中,帶着幾分疏離,季遷遙敏銳地察覺到了。
其實早在前幾日,她便發現了,蔣大夫在一些事上熱心體貼,在一些事上卻疏離客氣。對她如此,對夏清舒如此,對旁人亦是如此。像盛開在高地的幽蘭,花香怡人,卻難以接近。
高潔如她,想是不會做插足二人感情的第三者,季遷遙想明白了,那些讓自己誤會的親昵,只是在話語上,在感□□上,她同夏清舒一絲一毫的牽扯都沒有。
至于那些言語上的親昵,季遷遙有過多種猜測,她的內心更傾向于“佯裝的試探”。或許蔣大夫早就知曉自己同夏清舒往事,有意試探,替朋友分辨良人。
而很多時候,人有了危機感,才會珍惜與珍重某些東西,這一點上,季遷遙得感激她。
想到這些,季遷遙心裏就沒那麽醋了,對蔣大夫的敵意減少了許多,望向她時,臉色都溫和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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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這廂不成問題,夏将軍呢,準備好了麽?”蔣雪芹探頭,望向身後平躺着的夏清舒,故意道。
夏清舒舔了舔嘴唇,含糊道:“我......我沒什麽要準備的!”
季遷遙移開腳步,走到旁側,給蔣雪芹騰出位置:“蔣大夫請。”
蔣雪芹颔首走了過去,在夏清舒身旁的圓凳上坐下,為其查看傷勢。
查看完畢,蔣雪芹嘆了一口氣,面色凝重:“夏将軍今日用的氣力太多了,超出了身子的所能承載的度,其周身肌肉皆有損傷,連着二三日,都需卧榻修整。”
季遷遙的心因着那聲嘆息懸起,急切地問道:“嚴重否?”
“嚴重。”蔣雪芹簡短地回了二字,頓了頓,又道:“夏将軍乃習武之人,長公主殿下也懂些武藝,你們應當都知道“走火入魔”,不是小事。若非殿下及時将将軍喚回,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将軍這周身的筋脈怕是要斷掉不少。”
筋脈寸斷,那便會成為廢人。夏清舒開始後怕,不敢置信地問:“當真這麽嚴重?”
“絕非戲言。”
夏清舒噤聲了,弱弱的目光瞥向了季遷遙,她哪裏知道後果會這麽嚴重,她也險些命喪黃泉。
季遷遙滿臉鐵青,嘴角一絲笑意都擠不出來了,一雙美眸瞪着夏清舒。
夏清舒讀懂了她眼裏的威壓,若是自己下次還......還這般沖動,長公主殿下絕對饒不了自己。
卧房氣氛凝重,蔣雪芹微微一笑,緩和氣氛道:“好在未到那般地步,大幸也。今日殿下同将軍默契得很,皆歷死劫,但統統化作虛驚。劫後餘生,二位該是好好珍惜。”
蔣雪芹的視線有意無意地飄到了季遷遙的身上,很顯然,這句話主要是說給她聽的。
季遷遙同她對視,微不可察地點了下腦袋。
“我稍後開些藥,讓下屬熬好了送來,一喝一浴。藥浴的效果好,殿下今晚想個法子讓将軍沐個藥浴,明日起身,身上便不會如此酸痛。”
“曉得,多謝蔣大夫。”季遷遙謝道。
“我同将軍是朋友,将軍赤城待我,我以赤誠待之,不必言謝。”蔣雪芹走至卧房門口,扭頭望向季遷遙,嘴角含着笑,用着二人才懂的口吻道:“蔣某醫術尚可,長公主殿下若是身子不舒爽,也可來尋我問診。”
季遷遙笑得很明媚,嘴裏答:“一定一定。”
“怎的?你身子也不适?快去讓蔣大夫瞧瞧,她醫術很好的。我乖乖呆在卧房中,哪兒也不去,你不用擔心我。”送走蔣雪芹後,季遷遙回到了夏清舒身旁。夏清舒聽到了二人間的對話,以為她身上也有傷痛,神色急切地問道。
“沒有不适。”季遷遙安撫道:“蔣大夫那是假設的情況,你不要瞎想。”季遷遙扯過薄被,蓋在夏清舒的身上,将她捂了個嚴實,俯低身子,溫着聲道:“我去備些東西,離去片刻,你在這裏乖乖躺着。”
“好。”夏清舒現在的情況,恨不得黏在躺椅上,怎會随意動彈?她彎着眉眼道:“你且去,不必擔心我。”
季遷遙離去,腳步匆匆。
偌大的軍帳寂靜無比,夏清舒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及營帳外頭沙沙的風聲。
她無所事事,睜着大眼,放空自己,雙目無神地注視着帳頂。
外頭的風聲越來越大,強勁的風一下一下地拍打着營帳的簾布。夏清舒注視着的帳頂也有些搖晃。
“山雨欲來風滿樓。”不知怎的,夏清舒的腦中浮現出了這句詩。還未仔細琢磨,卧房內的蠟燭熄了,被風吹熄的,房間登時大暗。
夏清舒警覺,往日裏北境也有大風,可像今日這般,一下子将房內的蠟燭全部吹熄的,她還從未遇見過。
夏清舒腦袋中的弦繃得緊緊地,一陣好聞的花香鑽入她的鼻翼間。
夏清舒的腦中不可抑止的想起一些畫面。
“沙沙——沙沙——”那個東西正向自己逼近。
夏清舒瞳孔驟然收縮,上身向上挺了一下,卻沒能如願坐起,無力地墜下。以她現在的狀态,怎能抵擋?
“流煙!流煙!”夏清舒扯開嗓子大叫。
風力越來越大,營帳內的家具什物被吹得叮當作響,完全遮掩住了夏清舒的聲音。
于此同時,有什麽東西繞上了夏清舒的腳踝,慢慢纏緊,冰涼又帶着危險的氣息。夏清舒心急卻無力抵抗,後背冷汗直下。
“啪——”隔壁兵器房內,安穩放在桌角處的一個木匣地滑到了桌沿,摔到了地上。木匣被摔開,一把鏽跡斑斑的長劍滾出,在大風的吹拂下,左右顫動。
夏清舒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沒想到一晃神,一切都停止了,無比詭異地停止了。腳踝上繞着的東西解開了,營帳裏頭刮着的大風停止了,所有沉重壓抑的感覺統統消失不見。
夏清舒怔住,這是怎麽一回事?
臉上癢癢的,有異物,她動了動腦袋,一片綠葉順着她的臉頰滑到了地上。
狂風止後,流煙最先沖進屋來,将燈點亮,焦急地詢問道:“将軍,您沒事吧?”
夏清舒回過了神,用眼睛示意她看着地上。
流煙目光向下,在地上找到了一葉一花,瞳孔睜大,震驚道:“這是......樹棺人留下的?方才樹棺人來過了?”
“是它。”夏清舒扭頭,同流煙仔細道:“它的枝條纏上了我的腳踝,我感覺它要殺我。可不知怎的,它停下了動作......它那麽強,總不能無緣無故地停下......”
“是不是突然出現了什麽變故?”流煙問道。
“在暗處肯定發生了什麽。我的身子無法動彈,根本無力抵抗,這個變故不是我造成的。”夏清舒緩緩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流煙,我懷疑在我的營帳中,有什麽東西是樹棺人懼怕的,你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好。”流煙不敢耽擱,旋即站起身來。
夏清舒又喚住她:“等等。”
“怎麽了?”
夏清舒沉聲道:“用不了多久,長公主殿下就會回來,你先瞞着她......先不要讓她知曉樹棺人之事,屋內的這些狼藉,你就說是大風造成的。”
流煙會意,點頭應下:“是。”
突如其來的大風打亂了夏清舒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心。去年冬月被合力殺死的樹棺人不是唯一,它的同伴又出現在軍營了。
在夏清舒眼中,樹棺人非人哉,比鞑子兵可怕百倍,長公主殿下若知曉了,必定憂思不絕,這不是三言兩語能安撫得了的。
況且樹棺人背後隐藏的秘密,她們知道得甚少,她同殿下說了,也是徒增擔憂,于事無多大裨益,倒不如暫時先不說。
讓她好好理清今日的變故......或許能從中找出一些線索,從而找出對付樹棺人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