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新年舞獅
歲尾幾日, 經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會審, 趙晏源身上的各項罪狀皆被查清。拂雲山莊何敖與盧空岳自首,招出設計陷害夏清舒一事,趙晏源罪加一等,鴻溯帝下旨, 誅其九族,并抄沒其家産。
歷經三日, 前後共抄得白銀二百七十五萬兩, 黃金一萬八千三百六十兩,以及非法侵占的田地八十萬畝,至于珍奇古玩, 字畫名籍之類,更是數不勝數。
趙晏源為官數十年所貪之巨令人瞠目結舌,同時也唏噓不已。
未足半日,此事就已傳得沸沸揚揚,群臣、百姓皆是熱議, 對此, 夏清舒倒沒有特別的感覺, 興衰榮辱,都是別人家的事,她有什麽好摻和的。至于落井下石什麽的,她更是沒這個閑工夫。
新年新氣象, 熱鬧的爆竹煙花将夏清舒心中的愁悶帶到了九霄雲外。府中歡聲笑語一片, 每個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 她受到感染,心情好了些。
新年已至,季遷遙留在宮中同皇室歡聚,她也留于府中不再出門。
一日,江南織造局往宮裏送了兩千匹上好的絲綢,鴻溯帝往後宮送了些,其餘的皆賞賜給王公大臣,夏清舒因着戰功也分得些許。
年末年初這幾日,親朋團聚,喜慶熱鬧,東南一帶的倭寇皆是窮兇惡極之人,自是見不慣這般熱鬧的,三天兩頭便聚船于沿海邊上生事。小打小鬧一番便撤退,擾得邊防守軍不得安寧。
夏衍知道,這便是倭寇們的戰術,待到燕軍被他們擾得頭疼,放松戒備之時,趁機突破上岸,燒殺搶虐一番,到那時苦的便是百姓了。
帥将若在,兵士定然嚴陣以待,不敢松懈,倭寇也不敢貿然上岸,後頭的那些百姓們也能歡歡樂樂地過個好年。
夏衍欲留在福建戍守,上禀,得了準奏。既是不能歸家,情況需告訴一聲,他往南京城寄了一封家書,說了好些關切的話,還購置了一些絲綢與幹果一并送去。
兩份絲綢合在一處,倒是多了,夏清舒一年才換一二件新衣,哪裏會用得完。她不喜浪費,便想将一份絲綢當做新年之禮,送給親鄰之人。
禦賜之物,自然不能随意轉贈,夏清舒将此些絲綢收入庫中,好生放着,自己若是缺衣換衣了,便從裏頭取。永定候送來的那份便用來當贈禮。
“流煙,侯爺派人送來了好多絲綢,你挑幾匹,送與沈大夫吧。”
“将軍,沈大夫歲尾回了藥王谷,如今已經不在醫館中了。”流煙也是從福安寺歸來去尋人的時候才知道的。
“何事走得如此匆忙?”夏清舒關切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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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醫館中的下人說是老谷主身子抱恙,安頤回藥王谷看望了。”
“原來如此,沈大夫仁心仁術,孝心亦可嘉。她不在也無妨,你撿幾匹,留着便是,待她歸來再與她。”
“好,流煙代安頤謝過将軍。”流煙拱手拜了一拜,不急着去撿絲綢,想到了一事,又道:“将軍,您好些日子沒出府了,出去走走吧,今日醉香樓前有舞獅呢,很是熱鬧,我們去看看?”
年初家家戶戶都走親訪友,府中下人該放的也都放了,近些日子不比往常熱鬧,一直呆在府裏頭也是煩悶,出去走走也好。
“那就去吧。”夏清舒同意道。
一個時辰後,夏清舒帶着流煙及幾個随從踏入醉香樓。
迎接的小二一眼就認出了她及流煙,上前熱情招呼,臉上堆滿了笑:“夏将軍,今日是什麽風把您吹來了?快進來坐。”
“樓上還有空的酒桌沒有?”夏清舒笑盈盈地問道。
“将軍運氣好啊,原本是沒有的。一炷香前,翰林院的褚大人派家仆來傳話,說家中生了急事,來不了,要将訂了的位置退了,這恰巧就空了一個。”
“那你趕緊替我們安排吧。”
“好咧,将軍您先上樓,我讓廚子備些小食,趕緊送上去。”
“有勞。”
“不敢不敢,将軍可折煞小的了。”
夏清舒一行人被帶至二樓,在右側的一個八仙桌旁坐下。桌子擺在矮窗旁,朝外一探眼,便能看到下方的景致。
離舞獅開始還有一炷香的時間,下頭那些舞獅之人已經開始熱身準備了。這側的醉香樓,和對側的玉祥樓臨街的位置上都坐滿了人。樓下舞獅臺旁亦讓百姓圍得水洩不通。
“坐,你們都坐着看,別拘着。”見有空位,夏清舒讓随行來的人一起坐下觀看,沒有架子:“待會兒酒菜若是上來,你們該吃的吃,該喝的喝。”
“謝将軍。”下人齊聲道。
沒過多久,高高的竹竿上點起了長串的鞭炮,噼裏啪啦,震耳欲聾,離得近的百姓皆将耳朵捂起,眉眼彎彎,高興喜樂。
鞭炮聲中,鑼鼓齊鳴,外圍的百姓開始喝彩,舞獅開始了。
醉香樓二樓坐着的那些人中,文人雅客居多,倒不像底下那些市井百姓那般亂喊亂叫,氛圍很好。夏清舒原是津津有味地看着,無意之中,餘光瞥向了對面玉祥樓上,冷不防就看到一個倒胃口的身影。
衛臨松坐于對側二樓正中的位置,與幾位同僚一起,一邊喝酒,一邊大聲叫好。一看見他,夏清舒就想起了二七夜長公主受傷之事,心裏又堵上了。
倒黴,好心情都讓他敗光了,夏清舒舉着酒杯,喝着悶酒。
“你仔細瞧瞧,那對面坐的可是衛臨松衛大人?”
“就是他,不會錯的。你看他身旁坐着的,是兵部的劉大人。那劉大人樣貌不佳,身子矮小,同儀表堂堂的衛大人形成鮮明對比。他們二人若是一同出現,定要被人拿來比較說事。不過,這只是市井之人好嚼舌根,私下裏啊,衛大人同劉大人的交情很好,你看,他還給劉大人斟酒呢。”
“衛大人這一看便是謙謙君子。”
夏清舒這一側耳,又聽到了靠裏一桌商人裝扮的人在閑聊,巧的是,說的也是那衛臨松。
“我看這衛大人很有可能是長公主殿下的驸馬。”底下舞獅喧鬧聲大,周圍的人注意力又集中在下頭,這四個商人聊起天也來,也毫無顧忌。
此人剛說完,坐他旁邊的人立馬附議:“李兄,我也是怎麽覺得的,這衛大人同長公主殿下着實般配。”
“長公主先前不想招驸馬是因為沒遇到心水之人,對待這些事,寡寡淡淡。這次不一樣了,衛大人在福安寺裏不顧安危地救了她,自那時起啊,長公主殿下就對衛大人另眼相待,我覺得是有意的。”
“诶,我還聽說啊,皇帝陛下和太皇太後也都對衛大人很滿意,近些日子啊,動不動就把大人叫進宮,似是要撮合他同長公主殿下呢。”
“好事好事,這二人若是成了親,真真是今年最大的喜事。”
“有意”、“撮合”、“成親”這幾個詞飄入夏清舒耳裏,便化作了一把把利劍插在了她的心上。
這些日子,她把自己囿于府中,強迫自己不去聽外頭以及府中下人的言論,她以為不聽便不會多想,不聽就不會在意。
事實證明,她把“情”之一字想得太簡單了。不論外表掩飾地多好,她的內心之中始終是在意和難過的。
她對長公主殿下的情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的簡單純粹了,那時的她,見殿下一面就高興,就滿足,能同她夜裏幽會,是上天給的恩賜。
而随着時間的推移,她深埋心底的情越變越深刻,也越變越複雜,一些欲望也越來越大。她在意殿下白日裏的冷漠,在意她對其他人的青睐。她希望殿下的身邊人會是自己。
這難嗎?很難。
她有勇氣,無畏生死,她想做一個勇士,可手裏的那把劈開世俗的劍存在長公主那裏,而她還沒有把劍給她。
她會把劍給她嗎?夏清舒不知道。
她能主動向她要嗎?夏清舒不敢。
她害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夏清舒是打戰的,深谙這個道理。走錯一步,會帶來難以預料的後果,她不敢貿然嘗試。
這是她心底愁緒交織的無奈,那兒也有純粹的希望。她相信日久生情,縱使長公主殿下以前不喜歡她,但親密關系久了,總會生出一些別樣的情感。
而現在,即使夏清舒想等,怕是也不行了。衛臨松真成了驸馬,一切都結束了。
觀看舞獅表演的流煙一回眸,就瞥見夏清舒捂着心口,面色蒼白的模樣,吓了一大跳,趕忙問道:“将軍,你哪裏不适?”
夏清舒低着頭,閉上了眼,眉頭皺着:“這兒太吵了,哪哪兒都難受,我們回去吧。”
“好。”流煙叫起家仆,一行人匆忙離去。
“快去請大夫。”回到将軍府,流煙同下人道。
“不必,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夏清舒擺手拒絕,她知道自己這是心病,大夫是治不了的。
“将軍,您臉色怎麽這麽差,還是叫一下大夫吧。”劉奇也上前勸到。
“我說不用就不用!”夏清舒頭一次大發雷霆吼了下人,她松開流煙攙扶的手,搖搖晃晃地回了房。
“流煙大人,将軍這是怎麽了啊?”劉奇渾濁的老眼中布滿了擔心。
流煙掩飾一笑,拍着他的肩頭寬慰道:“劉管家,沒事的。是這樣的,方才我們在醉香樓看舞獅,旁坐太吵了,敗了将軍的興致,惹得她心煩。大夫之事,她說不叫便不叫,我們還是不要在她耳旁嗡嗡叫了,這幾日,讓她清淨一些。”
“好、好,我現在就讓那些伺候的下人們走遠一些,絕不打擾将軍休息。”
劉奇走了,流煙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