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将軍醉酒
承天門外, 流煙已等候多時。她的身後跟着幾個撫遠将軍府的家仆,一行人圍着馬車站着。洪府的官轎停在她們旁邊, 為首管家模樣的人不住地向開敞的宮門內張望着。
“來了!”約至未時,洪府的家仆大叫了一聲, 一行人紛紛将目光投了過去。
洪賀望走在前端,夏清舒走在稍後一些的位置, 二人有說有笑, 相處十分融洽。
“我們不順路, 就此告別。”行到宮門外,洪賀望側身笑道。
“好, 洪大人慢走。”夏清舒抱拳作揖道。
目送着洪賀望上了轎, 夏清舒這才回過神來, 望着将軍府的一衆下人。
“将軍, 我們也回府?”流煙問道。
“去都督府。”夏清舒眉頭一蹙, 眼中流露出了些許傷感。
流煙敏銳地察覺到了一些東西, 緘默不語, 低聲吩咐車夫行得快些。
馬車是夏清舒出門前吩咐流煙備的, 兩輛, 前頭那輛夏清舒自己坐,而後頭那輛卻是空的。
流煙稍加思索便知她去都督府要做什麽了,她們是去接瞿勇。
瞿勇之屍在都督府的冷窖中放了五日, 屍身未曾腐爛。只是如今冤屈平反, 該及早入土為安才是。
一路上, 夏清舒面無表情, 眸光總是垂着,雙手交叉着置于身前,不曾開口言語。流煙坐在她的身旁,亦不敢多語,她能感受到将軍心中的難受,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
棺材裝入馬車,一行人又向着京師城門口駛去。半個時辰後,她們到達瞿莊西側的一個小山腰,瞿勇妻女及老母早已等候在那兒。
夏清舒本打算真相大白之後給瞿勇辦一場風光的葬禮,可瞿勇老母希望一切從簡,早些入土為安。夏清舒順了她的意,沒有做過多的争執,因為本來就是她欠她們的。
倘若當初她多想一層,多派一個人保護瞿勇,瞿勇或許就不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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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母尋來了幾個鄉親,大家一起合力将棺材搬下。棺材蓋子被掀開,瞿家老小做着最後的告別。
饒是五天之前便得知了消息,不斷地給自己做心裏準備,但那張毫無生氣的臉出現在自己面前之時,淚還是不住地滾了下來。
瞿勇之女還小,尚不知生離死別之痛,只是咬着手指,“咿呀咿呀”冒着聲音,不知她在說些什麽,一雙大眼怯生生地看着周圍的一切。
夏清舒別過臉去,不敢與之對視,亦不敢見這沒有哀嚎,只有淚水的場景。她心底有說不出的難受,好像有什麽東西堵在胸口一般,悶悶的,透不過氣來。
半個時辰後,瞿勇之母伸出幹枯的手,撫了撫瞿勇冰冷蒼白的面頰,扶着瞿勇之妻孫氏站起。
擡着棺材蓋子的鄉親出聲問道:“蓋上麽?”
瞿勇之母擁着孫氏,點了點頭。
長釘封棺,有節奏的錘擊聲回蕩在寂靜的山林間。夏清舒轉身背對着衆人,眉間有化不開的煩愁。
流煙知道夏将軍向來重情義,瞿勇之死讓她自責不已。所以此地對于她來說太過壓抑了,像一塊會變重的石頭,壓在她的心頭,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将軍,我們先回府吧?”流煙不忍夏清舒如此,便提議離開。
夏清舒望着漸黑的暮色,怔了許久,方動唇道:“去別苑吧。”
“好,屬下去安排。”
馬車自瞿莊西側的山頭悄聲離去,朝着城北駛去。
***
“将軍可要用膳?”聽下人來禀,龐嬸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從內院快步出來迎接。正是晚膳時分,她問的第一句自然是關乎吃飯的問題。
但是,今日的夏将軍好奇怪,龐嬸察覺到了不對勁,因為夏清舒沒有回她的話,垂着眸子徑直從她身旁走了過去,此種情況以往從未有過。
龐嬸望着夏清舒的背影,面露擔憂之色。流煙自她身旁走過,頓住了腳步,低聲道:“将軍今日心情不大好,怕是沒有食欲,先不用備酒菜了。”
“是。”龐嬸低身一禮,默默退下了。
穿過前堂,夏清舒徑直朝着內苑正房走去。走到門口,她一怔,腳步忽然停住了,一絲後知後覺的理智鑽回腦子裏,她方才險些就要推開房門走向密道了,可今日又不是逢五之日,如何能去的?
夏清舒推門的手松了下來,她轉身道:“流煙,去找龐嬸要兩壇酒來。”
借酒消愁,或許真能纾解夏将軍心中的難受,流煙連忙應道:“好。”
流煙歸來之時,龐嬸也跟來了,端着幾樣簡單的小菜,擺在了夏清舒房中的圓桌上。她一邊放一邊道:“将軍,喝酒前吃些小菜,不傷胃。”
夏清舒機械的點了點頭,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我這裏沒事了,你們先下去吧。”夏清舒望着桌上的兩壇酒,眼神虛無缥缈。
“屬下告退。”
“奴婢告退。”
二人離去,帶上了房門。
夏清舒用手臂掃開面前擺放整齊的小酒盞,雙臂伸長一抱,将整個酒壇子抱到面前來,一把揭開酒塞,抱着整壇酒猛得灌了幾口。
夏清舒的酒量算不得好,小酌不礙事,多飲上幾杯便會醉。她甚少讓自己喝醉,因為醉酒之後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她完完全全不記得。
這種空白的記憶讓她沒有安全感,故而不喜歡。
但今日心中太過沉悶,她需要抛開這種不喜歡,讓自己放肆地醉一回。
大口的酒被倒入喉中,一小股因着動作太猛而流入頸處,打濕了衣領,夏清舒提起袖邊擦了擦唇角。
半壇酒入肚,桌上特意備的小菜一點沒動,夏清舒站起了身子,一手抱着那壇沒開的酒,一手握着另一壇酒往嘴裏倒着,她的腦袋已經暈暈乎乎的,腳步也踉踉跄跄。
她在房裏走走撞撞,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兩圈之後,那半壇酒被喝得精光,夏清舒彎腰一推,那酒壇子便滾到了牆角處。
另一壇酒被打開,猛地喝了兩口,夏清舒打了一個酒嗝,面上和脖頸處紅得更厲害了。
磕磕絆絆地從酒菜桌前走到了書架前,夏清舒忽然定住了,她望着兩排書架的間隙,傻笑了一聲,伸手一拍古籍上的機關,樂呵呵地看着面前的縫隙越變越大。
夏清舒走進了密道,踉跄地朝着唯一的出口走去。盞茶功夫後,一堵牆攔住了她的腳步。
“奇怪了,怎麽封上了,我怎麽過去啊?”醉的不輕的夏清舒後退了兩步,指着合得嚴嚴實實的牆大聲呵道:“我是大燕撫遠将軍夏清舒,我要去見長公主殿下,你趕緊給我開門,春宵一刻值千金,若是誤我了我的好事,我取來神機營的炮火把你轟個稀巴爛!”
牆是死的,哪裏能聽懂她的話并給予回應?夏清舒靜默地等了一會兒,沒收到回應,還發起了小脾氣,護着酒壇沖了上去,用拳頭猛地敲擊牆面:“快開!快開!”她完全忘記了機關的存在。
錘了約莫五六下,高大的牆動了動,夏清舒被吓了一大跳,抱着酒壇往後退了一步。
昏暗的密道透進了一束光,将夏清舒的醉态及身旁之景照亮。由暗轉亮,眼睛感覺不适,夏清舒不得不眯了幾下眼。
适應光線之後,她發現,有一個人站在這束光裏,慢慢地朝她靠近。神奇的感覺在心底滋生,只要望着這個站在光裏的人,方才的那些煩悶就會一點點地消失,甜絲絲的喜悅聚起。
夏清舒定定望着季遷遙,沒有大喊大叫,沒有手舞足蹈,微微偏着頭,眼神綿軟,很安靜,很乖巧。
此密道與暗門是季遷遙請能工巧匠修繕的,隔音效果很好,所以她并不是因為聽到了夏清舒的叫喊與錘擊聲才來開門的,而是直覺,一種無法言說的直覺。
這種直覺告訴她,夏清舒可能在暗門之後。她抱着試一試的心态來開的,結果暗門開啓後當真給了她驚喜。
只是這份喜悅并沒有維持很久,季遷遙的臉突然冷了下去,她的目光移到了夏清舒手中抱着的酒壇上,然後捕捉到了她醉醺醺的神态。
要命的是,醉得不輕的夏清舒定定地站在門後,正對着她傻笑呢。
“過來。”季遷遙招了招手,收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好。”夏清舒将酒壇環在腹前,一步步朝着季遷遙走去。見她過來,季遷遙便轉身朝屋內走,不料才走了一步,放在身側的手一只暖乎乎的手牽住了。
季遷遙一顫,側過身,夏清舒仍咧着嘴,晃着兩人牽住的手,傻裏傻氣地笑着。
果然醉得不輕啊。
季遷遙把她往裏頭帶了帶,将暗道的門關上。
“殿下,喝酒!”夏清舒将酒壇往前推了推,繞了一圈又将壇口對準自己的嘴,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口。
季遷遙隐約能猜到她把自己灌醉的原因,眉宇間盡是擔憂。
“你已經醉了,莫要喝了。”季遷遙伸手去奪夏清舒的酒壇,卻被她身子一偏,靈巧躲過。
“酒好喝,不要搶。”夏清舒嘟囔了一聲,像個護食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