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兄弟心
“皇上?!”沈玄宗大驚,眼看着宦官入了殿來請他,他不由分說地撲上前去,扯住了沈玄寧的衣擺,“皇上,胡菁與朝中之事無關,胡骁的種種作為她也不贊同,求您……”
“不可能。”沈玄寧聲色俱冷,拽開了他的手,又吩咐了一次,“送他回去,此事不必再往乾清宮禀了。”
說罷他便轉身回了內殿,任由沈玄宗在外喊得撕心裂肺。
蘇吟趕忙跟進去,沈玄寧冷着臉坐到案前繼續看折子,過了半晌,卻依稀可聞外頭還亂着。
蘇吟便又折出去看了一看,再度回來後,禀話說:“皇上,四殿下不肯走,說若硬押他回去,他便一頭碰死,宮人們也不敢來硬的。”
沈玄寧的眉頭狠狠一觸,蘇吟嘆了口氣:“現在跪到外頭去了。”
“啪”地一聲,沈玄寧手中的奏折狠拍在了案上:“讓他跪!由着他跪!朕沒他這樣不争氣的弟弟!”
沈玄寧怒火中燒:“當年跟着婉太妃鬧笑話還不夠?如今又來給罪臣之女求情!讓他跪死在外頭,誰也不許勸他!”
殿裏的一衆宮人全都誠惶誠恐地跪下了,蘇吟啞了一啞:“皇上,暑氣還重着呢。”
“他自找的!”沈玄寧帶着氣又将那本沒看完的奏折翻了開來,鐵青着臉繼續道,“朕倒看看他的骨頭有多硬。”
“……”蘇吟便也不吭聲了,她看看沈玄寧,瞧出他是真的生氣。
但她覺得,他生氣并不是因為沈玄宗給胡菁求情,至少不止因此。這情形看上去,更像是多年來積攢的怨氣借着這個由頭發出來了,他氣惱沈玄宗和婉太妃擰在一起,也氣惱沈玄宗幾年來的不聞不問。
——後面這一點,蘇吟也覺得沈玄宗不合适。是,當初是沈玄寧親自下旨圈禁的他,但那一出鬧劇到底誰對誰錯,沈玄宗心裏有數。
後頭的這幾年裏,逢年過節宮裏的時令之物,沈玄寧總是記得吩咐宮人往宗人府送一份去,也時常開口問問:“四弟近來如何了?”
但沈玄宗對他,就是一個字都沒有,連句客套都沒有。這樣時日長了,換了誰誰都要不高興。如今兄弟兩個好不容易又見了一回面兒,沈玄宗還張口就為罪臣之女求情,沈玄寧願意放人就有鬼了。
蘇吟掂量再三,覺得在這事上勸沈玄寧不合适,便在他晚上就寝後,出去勸了沈玄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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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玄宗披星戴月地跪在外頭,見她走到面前,擡了擡眼皮。
蘇吟在他側旁蹲下身:“四殿下,您知不知道胡骁最後是因為什麽落的罪?”
沈玄宗神色微滞,沒有開口。
“謀逆。”蘇吟自己道出了這兩個字,繼而輕輕一嘆,“您必也清楚這是怎樣的大罪。皇上沒誅他九族都已是天恩了,您別讓皇上為難。”
沈玄宗深緩了口氣,又靜了半晌,黯淡道:“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
“那您還……”蘇吟鎖起眉頭,他看向她:“我只是做不到袖手旁觀。”
“可是……”蘇吟搖了搖頭,“皇上不會輕易寬恕胡家的任何一個人的。”
“我寧可用自己的命換她的命。”沈玄宗道。
蘇吟訝然,他平淡地笑了一聲:“先前的事,是我對不住皇上,這我清楚;我進了宗人府後,皇上已經盡力關照我了,這我也清楚。可是蘇吟……被圈禁的日子真不是那麽好過的,如果不是她常來看我,我大概活不到現在。”
沒有哪個生于绮羅的人被圈禁後能不回憶從前,這種回憶越想越令人沉郁。沈玄宗縱使再怎麽知道錯在自己,也還是郁郁寡歡了許久,要是沒有胡菁常去陪他說說話,他估計死也就死了。
“皇上,我已經辜負了;母妃已故,順母妃……我也注定不能再奉養她。”他說着,長長地籲出了一口郁氣,“我還能盡盡心的,只有她了。”
蘇吟啞住,她很想再勸,但久久想不到合适的勸語。最後只能先行回到殿中,想等天明之後把沈玄宗的話說給沈玄寧聽一聽。
她是不會幫沈玄宗勸他的。可沈玄宗的想法,還是讓他清楚的好。他們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兄弟,或許眼下一口一聲“皇上”的沈玄宗已不拿他當兄長看,但沈玄寧一定還是記挂着這個弟弟的。
所以沈玄宗的這些想法,她知道了,就得告訴沈玄寧。至于他聽完拿個什麽主意,她一個字都不會插嘴。
于是沈玄寧在晨起更衣時聽完了蘇吟轉述的話,蘇吟說完就瞧了瞧他的神色,他陰晴不定地沉默了好久。
最後他說:“先不必管他,等下了朝,朕再問問他。”
“好。”蘇吟點點頭,幫他系玉佩,“奴婢一會兒讓膳房備些吃的給他,免得跪壞了。”
沈玄寧颔首,穿戴妥當後湊合着用了幾口早膳,就出了門,到前頭的太和殿去上早朝。
他經過沈玄宗身邊時也沒停,蘇吟站在殿門內,清楚地看到沈玄宗望過去,欲言而又止。
又過不多時,沈玄宗擱在衣擺上的手下意識地一攥。他硬撐了一撐,但下一瞬還是栽了下去。
周遭掀起一陣輕微的混亂,蘇吟遙遙看到聖駕止了步,沈玄寧看過來。
她旋即吩咐宮人:“……快,快扶他進來,去側殿歇着!請太醫來!”
宮人們立刻七手八腳地去扶人,沈玄寧遠遠地點了點頭,才又繼續往太和殿去。
近來的早朝,時間總是很長。于是在下朝之前,順貴太妃就聽說了這邊的變故,匆匆趕了過來。
在沈玄宗被圈禁後的這幾年來,她鮮少提他,就好像自己從沒養過這麽個兒子。但此番她來時,眼睛都哭得腫了,見了蘇吟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讓我看看他……我來勸他,我來勸他!”
“貴太妃。”蘇吟福了福身,将順貴太妃請開了兩步,道,“皇上特地從前頭傳了話過來,說先不讓您見,怕您擔心。這樣……您不妨先去太後那兒坐坐,不論事情怎麽樣,皇上都會及時回給太後的。”
“讓我看看他……”順貴太妃又哭了出來,可蘇吟總不能抗旨,只能向她保證道:“等皇上回來,奴婢會再跟皇上禀一聲,說您想看他。當下您先放心吧,有太醫在裏頭,奴婢也會照料着,絕不會讓殿下出事的。”
好勸歹勸的,蘇吟可算是把順貴太妃勸了回去。在她再度走進側殿時,沈玄宗已經醒了。
他看向她,她在床邊停住腳,不知該說點什麽。沈玄宗盯着她看了半晌,虛弱地開了口:“蘇吟,我知道這宮裏頭,沒幾個人敢不聽你的。”
蘇吟垂下眼簾,沒有否認。沈玄宗咬了咬牙,強撐着坐起了幾分:“能不能……求你關照她一些?我、我沒什麽能給你的,只每月還有些例銀……”
“你那點兒例銀,還想收買蘇吟?”
帶着譏嘲的聲音傳進來,蘇吟回過身一福,沈玄宗撐身就要下榻:“皇上……”
但沈玄寧比他快了一些,神情平淡地坐到了床邊。
沈玄宗本就已筋疲力竭,被他這麽一擋,實在沒力氣從他身邊繞過去下床見禮,滞了一滞,頹然倒了回去。
他喘息着緩着勁兒,沈玄寧睇了他一會兒:“四弟。”
沈玄宗的呼吸聲一停,錯愕地看過去,“皇兄”兩個字到了嘴邊,卻還是沒能說出來。
沈玄寧無奈長嘆:“我本來想等把胡家料理幹淨、把朝中大權再收一收,就放你出來。給你個爵位,讓你當個閑散王爺。”說到這兒,他一聲嗤笑,“真沒想到你會為胡家的女兒求情。”
他說罷,頓了一頓:“現下我給你兩個選擇。”
沈玄宗登時滿面緊張,目不轉睛地望着他。
沈玄寧又道:“第一,你別管胡菁的事,等朕把朝中料理好,就照樣放你出來,日後你還是崇王。但凡你不碰權力朝政,沒人能動你的榮華富貴。”
沈玄宗一急:“皇上,胡菁……”
沈玄寧擡手制止了他的話:“第二,朕讓胡菁出來。但你要知道,她家犯的是謀逆之罪,朕也殺了她的父親,朕不能給胡家一丁點兒死灰複燃的機會。你非要她出來,你們就一起住到宗人府去。你若能活得比朕長,朕來日會留遺旨讓新君給你們加恩,讓她當你的王妃也不是不行;但你們若沒能活到那一天,你、她,都別想再有任何出來的機會。”
沈玄寧打從心底希望沈玄宗知難而退,選第一個。他們都還年輕,他沒法想象在宗人府裏被圈禁大半輩子是什麽感覺。
但沈玄宗說:“臣選第二個。皇上,放了她吧。”
他實在做不到由着胡菁在浣衣局受苦。
“……真該直接殺了她。”沈玄寧無可奈何地又嘆了一聲,向蘇吟道,“你親自去一趟吧,把胡菁帶過來。”
“好。”蘇吟應下,就告了退。
沈玄寧沉郁地安靜了一會兒,複又看向沈玄宗:“叫聲三哥,朕給你個适當讨價還價的機會。”
“……”沈玄宗訝然,語塞了半晌,“皇、皇兄,我……”
沈玄寧頓顯不滿,眉頭一挑:“住你的宗人府去吧。”接着起身就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