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事近
待得議完正事從乾清宮告退出來,楚霁頭都大了。
他捂着脖子悶着頭往外走,一腦門子的官司。
太尴尬了!從皇上到蘇吟再到幾個禦前侍候的宮人,都看着他流露過忍不住要笑的神情,擺明了是覺得他脖子上那幾道傷是在床上弄出來的。
他還沒法解釋——總不能開口說“臣這傷不是在床上被撓的”吧?
但是,真的不是啊!!!
那個藏地來的女奴長得是漂亮,可是連漢語都不會說。他跟她沒法交談,也就提不起興致和她同房。今兒一早,是一直跟着他的侍妾雨竹跟他說,那個女奴一夜都沒睡,縮在房間的角落裏動都不敢動,請他去看看。
彼時宮裏傳召的旨意還沒到,楚霁想着也沒什麽事,那看看就看看呗?萬一是病了不舒服了,好趕緊叫大夫啊?
他于是就進了那女奴的門,定睛一瞧,便見她确實縮在角落裏,身子蜷成了一個團兒。
“怎麽了?”楚霁邊走過去邊問她,到了她面前見她沒反應,他就蹲下了身。
結果他剛伸手碰了碰她的肩頭,她突然擡手,一把就撓了過來。
楚霁下意識地側首避讓,緊接着便感覺到脖子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雨竹在旁邊吓壞了,女奴自己也吓壞了,楚霁懵了:“你怎麽撓人呢?!”
——正這時,宮裏頭的旨意到了。
府裏頭一下就亂了起來,楚霁想着怎麽也不能這樣進宮啊,但把脖子纏上也同樣不對勁。
他一度想跟雨竹借點脂粉遮一遮,卻又被大夫攔住了,大夫說沾了脂粉容易留疤。
——這疤要是留下來,他估計後半輩子都總得被人誤會在床上吃過虧。楚霁不得不作罷,矛盾再三後,只得這樣硬着頭皮先進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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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便是在乾清宮裏面對衆人憋笑的事了。
楚霁覺得這大半天過得宛如渡劫,回到府中,他陰着張臉,跟誰也沒說話,直奔那女奴的房間。
房裏,容貌姣好的異族少女仍舊縮在角落裏,哪兒也不敢去。
這裏的人說話,她聽不懂;他們怎麽看她,她也不清楚。一遍遍在她腦海裏回蕩的,只有姐姐的慘死。
她們姐妹兩個長得都很漂亮,從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已經很出衆了。五年前,她姐姐被家主獻給了土司,短短三天時間就斷了氣。
她見過姐姐的屍體,屍體上傷痕累累,鞭痕、牙印、淤青,到處都是。
那時她還小,不懂為什麽會這樣。後來她才慢慢從大人們口中聽說,這些權勢滔天的人玩弄女色頗有一套,至于死了人,他們是不在意的,反正他們身邊總會有新的人進來。
如今,輪到她了,她面對的人遠比土司更權勢滔天。
所以今天早上,她真的是怕極了。她怕得什麽都顧不上,動手也是下意識就動了手。誰知就那麽寸,她竟然傷到了人。
後來,他好像是有什麽急事,就離了府,不然她大概已經死了。在西藏,沒幾個傷了主人的奴隸能活下去。
可等他回來了,她又要面對什麽呢?
她忐忑不安了整整一個上午,終于,噩夢般的悶響傳了過來。
她擡頭望去,顫抖如篩地看着楚霁一步步走近。
楚霁陰沉着臉,早上的教訓令他在離她還有三尺遠的時候就停住了。
然後他指了指脖子上的傷:“看你幹的好事。我方才是去面聖,不知皇上日後怎麽看我。”
她看他指傷口,身子縮得更緊了些。接着,她注意到了他手中攥着的鞭子。
鞭子打人最疼。他又是個将軍,力氣一定不小。
她緊縮着哭出聲,怕激怒他,又捂住了嘴。
“……你還先哭了?”楚霁滿心不快,但又實在不習慣跟姑娘家發火,便只鎖眉睇着她。睇了一會兒,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她在看什麽。
他低頭看看手裏的馬鞭,信手扔到了一旁,而後蹲下了身:“不打你,你別怕。”
少女顯然被他的動作弄得有點懵,含着淚打量起他來,楚霁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她依舊只是那樣盯着他看。他意識到她是一丁點兒漢語都聽不懂,無奈地指了指自己:“我,楚霁。”
而後又指指她:“你?”
她恍然大悟,接着說了個複雜到楚霁聽都聽不清的名字。
“……算了,回頭再說。”楚霁一哂,遙遙地朝她伸出手,“聽說你這麽縮了一夜了?出來吃點東西,活動活動筋骨?”
她又聽不懂了。楚霁無奈一喟,扭頭叫人:“雨竹!”
“哎?”雨竹從外頭進來,他指了指眼前的人:“我看她沒病,就是害怕。你陪她待一會兒?我還有事。”
“行。”雨竹痛快地應下,楚霁又看了看眼前可憐兮兮的姑娘,就轉身走了。
雨竹走到她面前時,也跟楚霁方才的做法差不多,在離她還有幾步時就停下了,接着指了指脖子:“你不許撓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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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沈玄寧在一日後便接到了楚霁上的折子,折子裏寫的是對查辦胡骁的想法。
楚霁跟他想得差不多,擒賊先擒王。讓他執掌京城戍衛理當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實際上能不跟胡家的私兵過招就別過招,把胡骁拿住了是最要緊的。
楚霁還指出了幾條要點。其一是要先找個理由封城,最好在出手前幾日就提前封,理由不能跟胡骁有關系。
這樣封城之後,私兵那邊縱使有人來打探消息,聽說的也和胡骁無關,警惕便會放松回去。以免節外生枝。
其二是搜府也好抓人也好,都得有完全的把握時在動手。動手前得摸清胡骁和他那幾個已在朝中露過臉的兒子侄子在哪兒,最好一個漏網之魚都不要有。
其三,楚霁在奏章中請沈玄寧仔細思索一遍,想想胡骁是否還有拿出來要挾他、要挾朝廷的籌碼。辦胡家畢竟是個大事,如果辦完之後又被迫放人,那面子上可就太不好看了。
沈玄寧也不想功虧一篑,便将湯述仁請進了宮,一道商議了一番。
湯述仁在傍晚時分告了退。沈玄寧在他告退後,又叫人調了所有與胡家有關的檔出來,打算自己細讀一遍。
他先前已經頗費了一番心力去了解胡骁了,但眼下,他要再查驗一次。他可不想事到臨頭之時,胡骁拿出一塊他不知道的免罪金牌一類的東西,把整件事變成一場鬧劇。
他一直忙到深夜都沒睡,蘇吟鮮見地沒有去催他就寝。于是當她去側殿小歇的時候,田燕怡都覺得新鮮,好奇地問她:“姐姐怎麽不催皇上睡覺了?”
蘇吟從她手裏接過芝麻糊吃了兩口,淡笑道:“皇上今兒有要事,誰都別催。”
她頓了頓,又說:“你先去睡吧,不用在這兒守着我。”
“……我也不困,白天睡足了。”田燕怡說着觑了觑她的神色,蘇吟斜眼一掃她:“衛湛晚上還當值?”
田燕怡紅着臉不吭聲了。
蘇吟眉頭一挑:“他們禦前侍衛也是,哪有讓人白天晚上連着當差的?明兒我跟他們統領說說,不能這麽使喚人了。”
“您別……”田燕怡覺得不好意思,蘇吟笑笑:“客氣什麽。我現在幫你安排安排,你趕緊嫁出去正好。日後怎麽着,可就不好說了。”
打從沈玄寧開始着手辦胡家之後,她心裏就有點淡淡的……悵然若失?
因為雖說他并不是辦完了胡家就立刻能娶她,卻也是邁近了一大步,她感覺嫁給她的日子一下就近了。
當然,她很想嫁給他。可是想到住進坤寧宮,她心裏又總有點說不清的愁緒。禦前的人和事也讓她有些放不下,她畢竟和他們朝夕相處這麽多年了,突然要跳開這個環境,大概總是有點舍不得的。
所以她最近都變得特別“體貼”。類似田燕怡這樣的私事,只要不違規矩,她總願意幫上一把,想讓大家都好過一點兒。
談婚論嫁的話題說得田燕怡面紅耳赤,蘇吟嗤地一笑,就不拿她尋開心了,把剩下的芝麻糊放到了一邊:“我進去瞧瞧。你上膳房要些綠豆湯,給禦前侍衛們送去。”
“好……”田燕怡悶着頭朝她一福,蘇吟就先走了。走進殿門,她便看見沈玄寧一邊拿着本冊子正讀,一邊揉着太陽穴。
“有難處?”她走過去問,沈玄寧搖搖頭,扯了個大哈欠:“困。這胡骁,單憑他害得朕不能睡覺,朕也不能輕饒了他。”
蘇吟噴笑出聲,到旁邊的小櫃裏取了盒提神的清涼膏,用指尖蘸了點,繞到他身後幫他揉太陽穴。
“餓不餓,讓膳房上份湯來?奴婢方才去瞧了,皇上那天誇過的山藥……”她十分難得地又忘了回詞,沈玄寧哈欠連天地順口就接上了:“乳鴿湯?不用,朕現在沒心思吃。”
他說着抓過了她的手,湊在唇前,邊吻着邊深吸了口氣。
蘇吟還是不習慣于在周遭有別的宮人時和他這麽親近,旋即一掙:“皇上!”
“朕是圖你的清涼膏。”他沒松手,反是又深吸了一口,沉肅道,“提神醒腦。”